靜靜的囈語
旅美三十五年，如今閑雲野鶴安度晚年，偶得文思泉源，盼借此博客平台抒發，自娛自樂，也求高手斧正。
大學包
今天早上先生突然饞肉包子，咱近來對麵粉發酵有點執迷，成功率甚高，於是回憶看過的油管視頻，揉發了一斤麵，做了二十來個肉包子，豬肉香菇蔥包子和粉絲韮菜午歺肉包子各半。由於太過追求二次發麵的極致，蒸出來包子過於膨脹鬆軟，結果麵目全非，美麗的折子消失了，所有的包子頭靠頭手拉手擠擠挨挨的，但一咬進口，香氣襲人，食欲爆棚，是小時候的味道！吃著自製的美味醜包，一個童年親曆深埋記憶裏的“大學包”故事浮出腦海，不禁繪聲繪色地講給先生聽了。
那是約模在文革前夕的春夏之交，在江南的美麗小城家裏，有一天突然有親戚來訪，是母親家族裏的堂親，堂侄昌二十歲出頭在南京上大學，他是全家族的驕傲。他家住在鄰近小鎮，我們兩家人時有串門。奇怪的是他這次來還帶了一對母女，女人年齡明顯比他大，是童年的我從未見過的那種很會打扮的美麗女人，精致的五官，臉上塗的雪白，嘴唇抹得鮮紅，燙著大波浪卷發，身材姣好，每日換穿時尚服飾，不怎麽說話，常常若有所思臉上常現憂愁。女兒大約七八歲，很活潑可愛，穿著大花彩格子的連衣裙，小花蝴蝶似的，蹦蹦跳跳嘰嘰喳喳，說一口漂亮的普通話。這新潮的母女倆是我在閉塞土氣的小城裏從沒見過的異類，令我印象深刻至今不忘。外祖母待客一向熱情周到，讓他們住在寬敞的客房裏，好吃好喝的招待，原來以為是過路玩一二天?，沒想到他們竟安營紮寨般的住了小半月，每天也不出外，隻在花園走走，女人還會花很多時間在走廓的大桌子上塗脂抹粉畫眉塗唇，不僅自己化妝還把女兒也抹成小號的自己樣子。那是我初次看見口紅眉筆粉餅之類的東西，初次遇見除舞台外的濃妝女人。有次女人拿過口紅要給我塗上，嚇得我逃了開去，咱們那時學雷峰，要艱苦撲素，穿新衣服都恨不得先打上補丁，新褲子要在屁股位置先貼上二塊同色布，用縫紉機軋上圓形道道線圈，才有小勞動人民本色，咱哪能被這資產階級的香風毒霧給熏到？那時的小學生已經知道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電影上也都講要抵製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所以除了一起吃飯，我與他們是敬而遠之的。
我當時年紀小，不知道昌是如何向我家人解釋他與母女的關係以及此行的目的，隻記得有天昌的妹妹鳳神色緊張的來家了，關上門唧唧咕咕的好半天，可能也是不得已才告訴我們家人真相。原來這女人是南京某大學一個年輕教授的太太，上海資本家的千金小姐。昌與這教授亦師亦友，常去串門，見這對夫妻經常爭吵打鬥，太太不時被打的鼻青臉腫，昌常去勸架，進而不禁憐香惜玉竟至暗生情愫，不久前在爭吵家暴之後，昌不顧隻差幾個月就要畢業了，竟然英雄救美帶上教授的妻女私奔了。他不敢直接帶她們回老家，知道父母弟妹絕對接納不了，就悄悄住進親戚家避難。可是這教授也不是吃素的，從學校檔案查到昌的家庭地址，帶了一幹人去他家鬧，家人才知道大事不好，這才派出弟妹四出尋找。這下我家大人也恐慌了，因為教授一幹人從昌的檔案社會關係上順藤摸瓜找到了母親工作單位，揚言若窩藏私奔者，要來大鬧砸門。記得全家人商議許久，把三人送去旅館，囑昌好好與教授協商。想起來是二全之計，既沒有“出賣”他們，也不得罪雙方。
後來得知，教授同意離婚，但昌的家人失望之極，沒過多久昌再也無法帶著教授妻女在大家庭裏混吃喝。二十出頭的大學肄業生提前為人夫為人父了，搬出原生家庭在外租房頂門立戶了！生活的艱辛馬上撲麵而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麵書生如何狼狽謀生的一地雞毛可想而知。不知怎的，夫妻二人選擇了武大郎的行當，蒸包子賣！一時間小鎮裏的父老鄉親奔走相告“吃大學包去！”那個年代大學生可是萬裏挑一的天之驕子，畢業了就是吃皇糧的國家幹部，有清閑體麵的工作吃香的喝辣的，一張報紙一杯清茶優悠過日子的。哪象昌夫妻這樣斯文落魄？聽說這資本家小姐教授太太也不每天抹口紅了，不但徹底為君洗手做羮湯，而且還伴夫起早摸黑揉麵做包子蒸饅頭，夫妻倆同甘共苦從象牙塔直落市井小民的生活。剛開始的“大學包”的確紅火了一陣子，大約幾十年後的北大才子賣豬肉也難望其項背吧！隻是那時既無冰箱保存食材，又無油管視頻教學，大學包做的酸餿癟難看難吃是常事，沒多久，最初的新鮮感過去了，嚐過不咋樣的“大學包”的小鎮居民也不大光顧包子鋪的生意了。正當關門破產之際，天無絕人之路，雲南鐵路局招工開始了！昌夫妻關了包子鋪，帶上女兒去了雲貴高原。倆人吃苦耐勞從基層挖掘工做起，幾年過後，有大學背景的昌終於人盡其才被重用，當上工程技術人員，妻子也當上文員，他們還生了個兒子。好久之後昌一家四口風光地回鄉探親，特意到我家來道謝。昌與妻子都穿著嶄新筆挺的鐵道幹部製服，落魄大學生與資本家小姐完全脫胎換骨了，我們一家為他們祝福！
幾十年的往事曆曆在目，可能在人們心目中，大學生拐帶教授太太的姐弟戀有違公序良俗，至今仍是傷風敗俗之舉，但在當事人的心裏，不蒂是勇敢衝破世俗的淒美偉大愛情，好在結局還不錯！如果他們至今仍健在，應該是白頭皆老的耄耋老人了，祝福他們健康長壽！
2021年6月寫於洛杉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