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
比爾是我和我老公剛來美國時的英語語伴。那時候,我所在的大學有個民間組織,專門幫助初來乍到的國際學生提高他們的英語口語。不過沒想到的是,第一次和比爾的見麵,居然不是為了學英文,而是搬家。
那會剛來美國不到三個月,由於種種原因,必須盡快搬家。而我用所有積蓄買的一輛二手車還上了當,駕照還沒拿到手就歇菜了。雪上加霜的是,哥倫布的冬天還來得格外早,剛進11月大雪就鋪天蓋地地來了,在這沒車就等於沒腿的鬼地方,我和老公舉目無親,麵對著滿屋子好容易東拚西湊來的家具,我和老公大眼瞪小眼,無計可施。沒有車,沒有認識的人,這家可怎麽搬?就在發愁的時候,忽然接到了比爾的電子郵件,說他是那個組織指派給我們的英文輔導老師,問我們什麽時間可以見個麵。我們隻好告訴他我們的窘境,說要搬家,可能要推遲一段時間見麵。沒成想,比爾馬上回信問我們,搬家需不需要他幫忙,說他可以幫忙開搬家的那種卡車。真是喜從天降!我和老公趕忙道謝,一邊滿心的不好意思,這還沒見麵呢,就讓人幫起忙來了。於是約好日子見麵搬家。
日子數著數著終於到了。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就飄起了雪花。見到比爾的瞬間,我們呆住了。比爾一頭白發,比地上的雪都白。他麵頰清瘦,眼睛深陷,嘴唇上方溝壑縱橫,說話聲音都有些顫抖,接近一米九的個子,背都微微有些彎了。我們從心底裏,不想勞動這位熱情的老人,但在這片異國的土地上,實在想不出第二個可以幫我們的人了。我就和老公約好,隻麻煩他幫我們開卡車,東西不要他動手搬。卡車開來了,我們堅持請比爾留在車上,但他比我們更堅持,還舉起胳膊,給我們說,不要擔心,我有的是肌肉。我們無奈,隻好加速跑上跑下,搶在他前頭多搬一些東西。
忙了整整一天,家終於搬完了,我和老公累得七葷八素,比爾應該比我們還累吧,但他什麽也沒表現出來。晚上,我在新搬的小家裏做了一頓簡單的中餐招待比爾,那時人真是太閉塞了,對出去找吃飯的地方也很茫然。我記得有鬆花蛋,甜酸魚片什麽的。也就是在那時,他告訴我們鬆花蛋在英文中是“千年的雞蛋”。比爾告別時,再三說,飯菜很好吃,他很感謝。結果最近看到有個新聞說,美國人把鬆花蛋列為世界上最變態的十種菜之首,我就在想,那天比爾說的應該是客氣話,忙了一天的他那天可能都沒有吃飽。
搬家後,比爾每周準時來給我們上課,一周一次,雷打不動。雖然是義務教課,他每次都非常認真,有自己的教學計劃,從糾正我們的發音開始,和我們談論各種時事,還幫我通讀過幾次我的學期論文。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大概有半年多吧,老公去了外地求學,我們的英文課就停了下來。開始的一兩年,每個寒暑假老公來哥倫布看我,我們都會找出一天來,請比爾去餐館一起吃次飯小聚一下。後來有了寶寶,生活變得越來越忙,孩子,論文,畢業,工作,似乎每天的生活就是去趕那個個的截止日期,直到到了我們要離開哥倫布的日子。檢點行裝,要離開這個我們生活了六年的城市時,忽然又想起了曾經在那麽艱苦的時候幫過我們的比爾。我們興奮地撥通了他的電話,想最後再請他吃頓飯。
幾年沒聯係了,還是那熟悉的聲音。“是比爾嗎?你好嗎?我是凡。”“你是誰?凡?對不起,我不記得你了。”老公又重複了一下自己的名字,提醒他說,他幾年前教過我們英文。比爾聽了,還是說,“哦,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了。再見!”電話就掛斷了。
我們心裏,一番滄海桑田。屈指算來,04年我們認識比爾時,他是73歲,六年過去了,他應該是接近80歲高齡的老人了,忘記我們也在情理之中。隻是不知道,現在的他,是不是還在一如往昔,快樂地往返於學校和家之間,幫助那些象我們當年一樣青澀的海外學子。對他來說,那隻是他的一份誌願者的工作,但對我們這些異鄉遊子來說,他的幫助,讓我們至今都深深地感動,他對人的那份真誠和熱心,足以溫暖我們一生,也時時提醒我們,將這份溫暖傳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