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村,天鵝湖——九月之旅(四)
開車難,城裏開車更難,阿姆斯特丹城裏開車難上加難。辦完租車手續,提了車,開出租車行,剛上路就傻了眼,轉一圈,居然回到原點,穀歌地圖也犯糊塗,翻來覆去叫喚make a u-turn,自編自導自演虎口脫險記。街巷複雜錯綜,我對梅梅說,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還要不停閃躲蝗蟲般鋪天蓋地的自行車,於是使出畢生所學,才逃出生天。進入高速,長舒了一口氣,擦了擦汗 ,隱約覺得回到北美。一想到回來還車,還要進城,再向虎山行,不禁一身冷汗。
好在天氣可愛,沒有嫌棄我們,迅速矯正了我們的心情,陽光慷慨灑落大地。高速兩旁,一派低地田園風光,四野空曠,延綿天際。與加拿大的鄉村景色看上去又不一樣,加拿大多農田,而荷蘭更多牧場。牛群徜徉綠地,與世無爭,懶洋洋啃草反芻,一副與世無爭的烏托邦模樣。綠地點綴紅瓦白牆,鄉村的教堂尖頂——尼德蘭畫派的天然畫室——水村草甸暖風,堤岸翠柳牧歌。因為四下廣袤,覺得時速120的車並不快。在景色與速度激勵中,我們異常興奮,一路說個不停,往羊角村飛奔而去。
羊角村位於荷蘭中部,據說幾百年前開鑿地基時,挖出來幾塊遠古時代的羊角化石,村莊因此得名。荷蘭文的名字看著發不出音,還是羊角村好讀易記。普通人喜歡跟名人扯上關係以彰顯自己的地位,不太出名的城鎮也總拿名城說事,旅遊業屢試不爽的套路。我居住的城市蒙特利爾叫“小巴黎”,阿姆斯特丹變“北方威尼斯”,另一說是比利時的布魯日。羊角村不甘示弱,人贈“迷你威尼斯”。亞洲好像還有幾座“東方威尼斯”,但凡有點水,都跟威尼斯幹上了。
甫下高速,進入鄉村公路,又見運河縱橫。阿姆斯特丹的運河板著一副都市麵孔,而這裏則露出一張生機勃勃的鄉村臉。河麵更寬闊,水更清澈,往來船隻也更大,也沒了城裏那股怪味。
到羊角村時,已經下午四點過,遊客已陸續往回走了。穿過停車場,波光雲影,舟船競發。縱橫交錯的水路纏繞村莊,將其分割成很多小島,小島間以木橋連接。島上茅草頂小屋古樸雅致,門前草坪平整如茵,沒有圍欄,直接連著水。前庭後院都種滿當地出名的繡球花,爭奇鬥豔,繁盛簇擁。主人悠閑坐著,看小船上往來的各色遊人,船上的各色遊人也看他們,還有他們的貓狗。覓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是一年春。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正在神思浩渺於桃花源與羊角村的前世今生,冷不防一隻猛犬朝我們衝來,體大如虎,汪汪狂吠,嚇得梅梅花容失色,以為它要跳上我們的船。於是得一人生道理:世外不僅有雞犬之聲相聞的桃源,還得beware of vicious dogs!
到了羊角村,必須自駕船——遊覽羊角村最地道最拉風的方式。船分兩種:一種是方向盤式,簡單易上手,開車經驗直接遷移即可;另一種靠扳動馬達轉向的船,據說不會被水草纏著馬達,但更難操作。如嫌麻煩,可以坐水上巴士,不用自己操作操心。
問了門口第一家,守攤的帥哥愛理不理,說要下班了,請另尋他人。梅梅笑著說居然有生意不願做的。於是來到第二家,租了一艘扳馬達轉向的船。
工作人員敷衍潦草講了如何駕駛後,還沒等我完全理解,便徑自離去,留下我們不知所措。還好我膽大包天,不就是開個小破船,沒啥大不了。啟動馬達,船動了,像醉漢,先轟地撞上碼頭,緊接著又不偏不倚撞上別的船,砰砰砰砰,連忙道歉。喂!說你呢,往左扳,船右轉,朝右扳,船轉左!工作人員見狀,對我大聲喊道。喔,反著來,明白啦!不就是當我在英國開車嘛。左就是右,右就是左。一試,果然如此,再配合調節速度杆的快慢,不一會兒,船便泛若不係之舟,絲滑水上漂,左躲右閃,騰挪自如,如出入無人之境。盡管瀟灑自如神氣十足,梅梅還是數落說,應該租那種帶方向盤的,扳舵船,欲速則不達,指東打西,指西打東,反常規,一艘倔老頭船。
驚魂甫定,美景當前。河道上,微風拂麵,水岸邊,小橋人家。橋很低,需彎腰,不然會碰著頭。茅屋很近,伸手可觸。正神往之間,便有了前麵那一幕,差點被惡犬所觸。
後來從朋友哪兒才知道,他們去得早,不如我們去得晚。早去,河道上全是船,首尾相連,根本開不動,下餃子一樣,還會堵船,一堵,脾氣就大。哪像我們,河道疏朗,風清浪平,百舸爭流。我覺得甚至沒有百舸那麽多,充其量數十舸而已。船稀少,心情好,禮儀自然跟上,交匯船時,都彬彬有禮,彼此謙讓,體驗堪稱一流。
剛開始還能辨別方向,沿船家給我們的線路行進,但不久就分不清東南西北,隻管向前開。開著開著,河道漸漸變寬。一片開闊水域,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麵浩浩湯湯的湖水。原以為那些河道小屋已經把童話故事演完,王子公主過上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沒料到後續還有童話升級版——童話果然喜歡與北方地盤結盟——丹麥、瑞典、普魯士、荷蘭——在此造出一麵湖。既然是升級版童話故事,就不能沒有天鵝。
天鵝,湖!我與梅梅同時叫道。
湖麵上,天鵝星星點點,遠近遍布。之前也見過天鵝,但成群結隊這麽多,還是頭次見,令我們嘖嘖稱奇。天鵝們不緊不慢,紅掌撥了清波,緩緩遊動。白毛浮在綠水,曲項向著天歌,擋不住的優雅高貴。為了不驚擾它們,我把船速降到最低,慢慢飄向其中兩隻,看起來像情侶,親密交頸。它們似乎習慣了人類這麽近距離的接觸,並不驚慌 ,旁若無人地兀自遊弋,時而將頭紮入水中覓食。我們靜靜觀賞著這出精彩絕倫的水上芭蕾。當最令人歎為觀止的高光時刻出現時——它們完美同步垂直紮水,漂亮的尾巴高高撅起,酷似雙人跳水美妙的入水瞬間,我們情不自禁地輕輕鼓起掌來。還有更令我們驚喜不已的,有一隻天鵝遊至我們船邊,如此近,甚至聽得到它喉嚨發出輕輕的咕咕聲,看得到它孩童般明澄的眼神。我窘迫地口袋裏到處找,隻翻出一塊巧克力,放在手心。它遲疑了一下,用喙叼起……
前世的緣分,梅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