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夢蓮難為水
自由行，有時最精彩反而不在預定之內，隨性而為的意外總令人難忘。網絡時代，一切皆預定，麵目清晰的旅行本質早早就先於存在，像西遊記。真懷念以前的存在先於本質的出遊，平和的心情，遇山開路，逢水搭橋，到了目的地才找驛站，誰都可以寫一本看不見的城市。
旅行前戲是精神上逐水草而居，盡可能磨掉抵達異鄉的粗糙茫然，俗稱做攻略。我發現，實際的景觀是觀念景觀的解毒劑。旅行尋找抽象知識的原始產權，將幹巴本質還原為現象世界。如今似乎沒了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我真切盼望體驗到蘭波當年遁入埃塞俄比亞高原時的興奮，一種潛入未知之境的興奮，抹去自己的痕跡，無人知我身在何處。
比如班芙，地球在此在私自藏匿了世間美好的珍寶。
硫磺山。傍晚七點，太陽依然洶湧，熱浪在海拔2281米肆意翻滾，與纜車站裏逸出的冷氣交鋒，冰與火之歌，我心想。極目遠眺，上帝把祂私家珍藏的視角送給我們。弓河在此分叉，東西環繞，舒展蜿蜒，吳帶當風。玉帶山，想起莊主從前在重慶住的地方。弓河雙帶舒緩，依偎弓河穀。班芙鎮其間，宛若美人夢醒，琥珀色的黃昏中鋪陳伸展。班芙鎮西側，Tunnel山平地拔起。開門見山，街銜奇峰，本地居民可能見慣不驚，卻令我們嘖嘖稱奇。鎮的南麵，費爾蒙溫泉酒店兀立，蘇格蘭城堡風格，繼承著班芙遙遠的高地血脈，陽光魔幻，將其釀製成濃鬱的原味威士忌色。夕陽無限好，雖然近黃昏。陽光暴烈了一天，落日前終於開始柔和，金黃夾帶了葡萄酒的紫紅，潑染在眾山石壁，橙黃過渡到橘紅，再到黝黑，點綴些許白，綿延曲折的壁畫次第展開：Cascade Mountain、Mount Rundle、Cascade Mountain、
Tunnel Mountain、Mount Norquay。
冰川融水攜帶沉積物，在水中形成懸浮物，散射光線，使水呈現藍色。冰川乳和懸浮岩粉顆粒的反射特性相結合，使夢蓮湖和路易斯湖等湖泊呈現出各種令人驚歎的藍綠色調。科學解釋往往是美景肢解器，不如不知道。摒棄科學，擁抱直覺，沉浸山水，純粹而簡單。
班芙是一張各種美景編織的千裏江山圖，正確的打開方式是“手卷”，緩急張馳之間，連峰去天，枯鬆倚巉，萬壑雷鳴，平湖灩灩。漸次露出真容，尚未展開的，可能才是最美的，人類天性。
離開卡爾加裏，一馬平川的草原景象不期而遇，我們情緒開始醞釀激動。一俟驚鴻洛基山，奇絕峰巒，激動開始放飛，左一個哇，右一聲Wow。後來，“哇”從象聲詞變成我們此行專用動詞，如同說Google一下。“哇一個”，每當眼前有景道不得，詞窮之際，相當好使。小Vida更是可以用印度口音、愛爾蘭口音、俄國口音“哇”，忍俊不禁，笑聲在群山回響，水麵淩波。
班芙不僅山，水才是靈魂。靈與肉，山水交相輝映，二元景觀，心物混元。清空世俗欲望，抵禦下水濕身的誘惑，從翠湖肇始，隻作遠觀，把遠觀與褻玩留給最美的美人——夢蓮。
與班芙另一名湖路易斯的碧綠不同，夢蓮幽藍。
路易斯正對Mount Victoria，夏季仍有雪駐留，“白臉”，莊主取名，看上去像希臘神廟的門楣。白臉攜手兩側黑麵山，守護路易斯，共度春夏秋冬。 湖水遙看呈祖母綠，溫潤如玉，近觀時，卻如草色近卻無，減色不少。後來我們為班芙賈仕珀諸湖排名，按我們“哇”的音量，路易斯得分僅ff，中強而已。fff “哇”，最強，一致給了豔絕天上人間的藍色湖——夢蓮。
第一眼夢蓮，在敞篷巴士上。
為了360無死角沉浸式體驗，我們專門訂購了班芙獨家的敞篷shuttle巴士。時值清晨，空氣凜冽，山風鼓蕩，耳畔呼呼響。竊竊私語中，巴士轉了一個急彎，大家同時發了一聲喊。數峰倏然眼前，雄渾聳立。莊主眼神銳利，數出六座，“六衛士峰”，她說。阿丹眼花，指指點點，說有八座，“八仙遨遊”。我眼神最不濟，頷首劃指，居然數出來九座，“九老神峰”。後來平心靜氣數，總共七座，於是想起白雪公主，不同的是，白雪公主的七位矮，夢蓮的七位高；相同的是，都美得不真實，童話氣質。
都是藍，與我見過的其他藍又不一樣。當登上堰塞岩石高台往下望，除耳聞遊客此起彼伏的“哇”，眾人眼裏皆一汪秋水。遠處七峰的殘雪白裏透藍，我不得不覺得我的眼睛也應該被染藍。
人類似乎與藍色天然親近。我親近過蔚藍海岸的Azure藍，沉船灣的牛奶藍，花瓶島的透明藍。那些藍美則美矣，卻隔著一層，北方佳人。夢蓮藍得令人心動，我們整個班芙行程所遇到的最美，最迷人的藍，沒有第二，隻覺眼睛不夠用，眼鏡度數不準。如果這些藍色是金蘋果般可分，地中海藍延綿浩淼，屬雅典娜無疑；花瓶島透明，應該歸直腸子的赫拉；夢蓮夢幻，瑪麗蓮夢露，阿丹一直念叨著那個妖冶的名字，我的夢蓮第二眼隻能給妖冶美豔的源頭——阿弗洛狄忒。
原以為近看水色無，與其他如路易斯一樣，夢蓮近看不遜遙看。心中念了一句“明朝散發弄扁舟”，舷邊掬了一捧水，陽光下，七彩斑斕，掌心彩虹，順勢澆在臉上，比莊主那些霜呀膏啥的安逸多了，神清氣爽，鼻嗅芬芳，美人吐氣如蘭。
夢蓮泛舟，泛若不係之舟。無人棹使，無錨牽係，風動幡不動，無槳舟自橫。
曾在獅子峰看人水上漂，現在人在高台看我畫中遊，不同的此在，相同的風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