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談國外馬克思主義的,在中國也隻有北京。對口單位,無非中央黨校、中央編譯局和社科院馬列所。進黨校或編譯局實習或工作,嚴格來講都必須是黨員。本專業畢業年級六名學生,像他還不是黨員、白丁一名。“都去見見世麵!”老先生想把他們都弄到黨校去實習。黨校不想接受非黨員,老先生親自出麵,“馬克思一開始也還不是黨員呢。”
黨校雖然地位尊崇,但本身不是高等教育機構,在師資上還要依賴於政大這個第二黨校。黨校的人也知道,政大的這幫小青年來了,無非是做些輔助工作,既不可能讓他們上講台,也不可能放手讓他們開展獨立研究。黨校沒再堅持,他方得濫竽充數。他們想見世麵,而黨校隻要他們不亂說亂動。
黨校內有人工湖和假山,校舍條件為高校所望塵莫及。食堂的飯菜既便宜又好吃。為人民服務的事業,大概永遠也競爭不過為人民公仆服務的事業。但最出乎意料的是,黨校明明不是一個真正砥礪學術的地方,但這裏的人,無論是掃地工、炊事員、教師、教輔人員,還是學員——通常人們心目中的政壇未來之星,一個個都文質彬彬、謙恭有禮,真正是精神文明模範單位。
地方官員的飛揚跋扈時有耳聞。文合江校長描述過他在京漢特快上,被某省長隨扈活生生逐出臥鋪車廂的屈辱經曆。但這裏是首都北京、中央黨校。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在北京,連皇上有時都睡不安穩,動不動總書記被迫辭職,何況其他?這些中高級官員,一進中央黨校,全都規規矩矩。
在這個地方,年輕人因為少而格外引人矚目。新學員在這兒見到年輕人,大覺驚奇,一問方知,不是黨校自己的研究生,便是政大第二學位班的。他們很客氣,遇上本省籍學生,更是親熱得不得了。像那個省農委的張主任遇到他,又是從房間拿土特產,又是噓寒問暖,問家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一開始他還以為隻是張主任個人或者湖北的幹部特別熱情,後來發現其他同學也有類似經曆。
“他們為什麽要對我們好?”同學們私下議論,地方官在北京廣結善緣,其實是他們在官場生存發展策略的一部分。現在提倡幹部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和專業化,我們近水樓台,說不定哪天天上掉餡餅受重用,成為可資他們利用的人。這些人真是深謀遠慮,他心想,不過自己要去南方,可能不會對他們有什麽利用價值。
政大實習生跟學員一起聽課,但不參加課堂討論。黨校鼓勵學員在課堂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些平時給人刻板印象的黨政官員,很多有麵對社會矛盾的實際經驗,能見學者所未見,從現實而不是學術的視角看待問題,發言常有切中肯綮的不俗議論。置身其中,大家更能真切了解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
對實行價格改革之後糧價失控的問題,學員們進行了深入討論。來自糧食係統的學員表示,糧價一下放開、徹底隨行就市,政府完全放棄對糧價的管製,糧價勢必失控。
來自計委的學員問,糧食生產跟以前一樣,產量和成本沒有大的改變,按照價值規律,糧價應該維持基本不變。而在流通環節,供求關係也沒有大的改變,並沒有發生糧荒;從這個角度,糧價也不應出現大幅上漲。那麽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呢?
來自體改委的學員回答,馬克思的價格理論,無論是價值規律,還是供求關係,都是針對市場經濟。而在中國,糧食的生產和銷售,有一些非市場環節。比如農民交公糧,是無償的。比如糧食部門向農民收購糧食,農民沒有議價權。整個糧食係統,本是計劃經濟的一部分。糧食生產和流通環節中的非市場因素,跟糧價放開的市場化政策,存在根本性衝突,導致市場機製失靈,是目前糧價失控的根源。
宣傳部門的人總有一套說法,十三大製定的基本經濟政策是“以公有製為主體,大力發展有計劃的商品經濟。”但是有計劃的商品經濟,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新概念。這樣一場前無古人的改革實踐,必然帶來新的陣痛。糧價上漲,屬於改革的陣痛。
有個來自外貿部門的學員問,我們怎麽知道,中國經濟是女性,而不是男性?滿堂大笑。
除了跟著聽課,實習生們也幫著老師們查查資料、讀讀學員們的文章。這跟政大是不一樣的經曆,確實可以增長見識。
相對而言,會計業務要平實得多。圖文社整個的運作,除了人說的話,在賬本上都有反映,包括開會時消耗的茶葉。圖文社業務,目前以排版和印刷服務為主。基於電腦的排版技術,相對於鉛版,是革命性進步。按簡捷教授的說法,假使某天人民日報已經排好《祝林副主席永遠健康》的文章,但那一天剛好是九一三,如果是鉛版印刷,臨時改動是不可能的。電腦排版,臨時換上一篇《打倒叛徒賣國賊林彪》的文章,完全沒有問題。
圖文社做的,幾乎是無本生意。成本包括維護係統的費用、耗材、人工成本和接待差旅費用,隻占收益的一小部分。快到年終,唐會計對蘇會計說,累積起來的現金達到二十萬元之多,業務量超過了勞動服務公司的一半。這麽多錢怎麽辦?還不能分。為了控製通貨膨脹,上麵三令五申,嚴禁亂發獎金。下麵的人不理解,物價飛漲,為什麽工資不能同步增長?
簡教授說,隻有擴大再生產。再建五套係統,接五倍的業務。下一步要考慮,由提供排版印刷服務,逐步過渡到製造和銷售排版印刷係統。新聞有時效性,報社希望擁有自己的係統,而且大報的印刷不允許外包。海內外好幾家報社都表達了對培大排版印刷係統的興趣。
元旦過後,學校決定,圖文社從勞動服務公司獨立出來,改稱培大簡書有限公司。黃阿姨選擇到這邊做主管會計。蘇會計說,你要是不去深圳,留在咱們這兒該多好。她笑,可惜我傻不拉幾地,將自己賣到了南方的漁村。
她覺得,圖文社雖小,但五髒俱全,技術先進,發展迅速,而且還涉外。作為實習,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就會計學而言,學校的書本知識是一回事,考九十分算優秀。實際工作講究一五一十,滿分以下意味著出錯;黃阿姨開玩笑,說不定就是貪汙。
實習結束,寒假來臨。他想帶她回家過春節,連醜媳婦都要見公婆,何況……她實際也想去,既然愛一個人,自然想見到他成長的環境;但她不做聲,由著他去說。爸沒猶豫,那是應該的,你們學業順利,工作也安頓好了,丫丫應該去看望你父母。不過,還有十天是小年,你們臘月二十三過了小年再走,提前吃個年飯,也可以避開一些春運高峰。媽說,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真的發生了,心裏還是感到難以適應。她趕緊過去,一手抱爸,一手抱媽,我過去是你們的女兒,我現在仍然是你們的女兒,我將來必定還是你們的女兒。他心想,又賺了一天,小年不是臘月二十四嗎,不過他什麽也沒說。
還有時間,他趕緊給家裏匯錢,囑咐趕緊買台電視。鄉間缺少娛樂,怕她不習慣、呆不住。
冬季的董丘,葉落草枯,水瘦山寒。但他有意將家鄉描述得令人神往,比香山還美——那是夏天,他心說。農村有些人非常粗野,但到了臘月初八臘八節,大人會囑咐小孩,過年不要說髒話。那是一年當中,人最文明的時候。鄉間還有年前討債的傳統,債主做出初一會上門討債的架勢,欠債人有能力的,會盡量還錢。
我問你喲,我怎麽稱呼你父母呢?爸,拔;媽,姆媽。她趕緊練習幾聲。不過,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我們那兒,未婚和已婚,都是稱媳婦兒,沒有區別。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媳婦兒,別人會這麽稱呼你的。她心說,這也由不得我不樂意不是。
吃年飯的時候,奶奶給他準備了山東煎餅、洗淨的大蔥、煮好的雞蛋,你喜歡,給你路上吃;這是帶給你父母的,驢打滾和稻香村點心。叔叔拿出兩瓶牛欄山,帶給你爸喝。大家最滿意的,是他倆工作找到了一起。爺爺說,要是過去,大學畢業生必須服從分配。有的兩地分居多少年,夫妻也到不了一起。
坐在火車上,她看一眼窗外,看一眼他。他摟住她的肩,擺弄她手指,心說,你還笑?忽你到董丘。這裏的忽,正是忽悠的意思。
可憐那些來上黨校的,每天都是營營。。。認真啊
→什麽政大?台灣政治大學?中國政法大學?中國政法從沒有簡稱為政大。感覺作者有點糊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