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靈隱士)
如是我聞之《大菩薩嶺》:人生之路,迷惑之途
《大菩薩嶺》共41卷,從1913年開始創作,到1941年,直至作者中裏介山去世也沒有完成,被稱為最長的曆史小說,它闡釋的是佛學的大乘與小乘——前者關於如何度人,後者關於如何來度己。
1966年岡本喜八導演的《大菩薩嶺》,講述了一名武士,機龍之助,通過對劍之道的求索,去參悟並提升自己的人生修行,這切合如何度己的命題。
電影一開始,主人公機龍之助將要麵對一場同門比武。他很看重,因為他的練劍方法一向被人鄙視,被父親鄙視,被師傅鄙視,所以他想贏,要贏回屬於自己的尊嚴。可是他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緊張彷徨,非常困擾。平日練習隻是點到為止,從來沒有真正驗證過自己的劍術,“強大嗎?”“夠強夠大嗎?”沒有親自體會過劍上的力量,心裏就缺乏必勝的信心。一刀斬殺祈福老人讓他真正體驗到了劍上的力量,以及平日清修之下所無法感受的快感。利刃劈下,內心的一切困擾隨之而解,更重要的,是他對劍道與修行有了參悟與認知:‘劍本就是利器,用來殺人的。劍之道,不就是快、準、狠,用最有效的手段摧毀對手嗎?’毀滅生命,開始成為他修行劍術所奉行的信條。
比武中機龍之助後發製人,一擊即擊殺對手。因為他的目的不僅僅為了獲勝,而是擊殺對手,通過毀滅生命來體驗劍上所擁有的力量,印證他所參悟到的劍之道。接下來,麵對前來報仇的一眾同門,他毫無避讓主動上前,一個不留全部斬殺。鏡頭之內,逆光之下,他的雙眼光彩閃動,臉上猙獰而欣喜:“這才是劍之真諦,才是修行的不二法門。”修行之路如此順遂,他堅定地邁開步子,一往直前。
之後在滂沱的雨夜,他一招就斬殺了劍術高手小島。回到家裏,在微弱的燈光下,他的眉眼之間熱情又溫柔,開心又舒暢。那是對自己劍術的滿足,對自己理念的滿意。可是人生之路怎會永遠一帆風順、一勞而永逸?
機龍之助麵臨到了前行路上的障礙。一個風雪之夜的刺殺行動,他不期而遇島田虎之助,這位劍術大師曾經婉拒了他的登門挑戰,寧願縮頭當烏龜。可是此刻卻氣勢如虹,猶如猛虎下山,刀光劍影,將他們一一斬殺。親眼目睹了對方的刀,那力量如此之強之大,機龍之助完全被震懾,震懾到他自己無力拔出腰間佩刀。大師並沒有動手殺他,而是語帶玄機:“練劍如作人,人邪劍則邪,欲求無上劍法,先修高尚靈魂。”猶如當頭棒喝,徹底擊潰了機龍之助。修行目的都是為了讓劍更加強大,對手劍上的力量如此強大,可是他的道,他的修行理念卻跟自己完全相反。怎麽會這樣呢?自己的道對嗎?自己的信條要堅守嗎?怎樣才能進一步提升劍術?繼續在修行路上前行?
機龍之助竭其所思不得答案。島田虎之助成了一道屏障,擋在了他的前方,讓他無法逾越。他的信心逐漸流失,原動力逐漸消退。壓力一大,時間一長,就有了心病,人變得敏感多疑。魔由障而生,心魔一起,殺妻殺子,毀滅一切。最終精神錯亂,度己無果,人生之路也到了盡頭。
機龍之助的人生之路是哈姆雷特式難題隨時間的升級版本:
前進還是後退?“前進。”
前進還是後退?“當然前進!!!”
前進還是後退?“。。。”
機龍之助身上有種強烈的特質,那種古典之士的特質,他堅毅、執著、有傲骨、重名譽、講原則;與此同時,他也孤獨、冷漠、細致、敏感、脆弱。他奉行的劍之道拒絕溫情,追求鋒利、純粹、無情、極致。這是一種磨滅情感的修行,如同把自己的人練成一把沒有溫度的劍。這種降格讓他的行為缺失了人性,顯得魔性十足,整個人時而簡單,時而沉重,時而剛硬,時而纖弱、時而偏執,時而頹廢。這柄人劍不看重收放自如,張弛有度,隻想追求一揮之下,力量爆發之時的極致與絢爛,可是之後如何回收力量進入劍鞘,讓自己心情平複回到日常生活,卻從來不願考慮。
這正如櫻花之燦爛浪漫,或者流星之劃過天際,即使歸宿注定,時光無多,也要竭盡全力去展示,去追求一時之極致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