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長河》寫好了一類官

最近斷斷續續看完了電視劇《天下長河》。戲是好戲，之所以斷斷續續看完，是自感開始部分似有借用二月河作品的痕跡。但看完全劇，覺得總體上稱得上原創。心結放下，可以評論了。

 

好戲需要好人物。康熙，靳輔，陳璜，明珠，索額圖，高士奇，太皇太後，等等，一個個都能立起來。但在我看來，這部戲最大的看點，是寫好了一個人物，由此突破性的寫好了一類官。

 

這個人物，便是於振甲，也即大名鼎鼎的小於成龍（成龍是名，振甲是字）。這類官，就是中國大眾最熱愛的清官。我之所以說《天下長河》寫好了一類官，有突破性，就是因為它柔和了知名清官海瑞和小於成龍的生平事跡，塑造了一個真正的清官於振甲為害國家人民的故事。《天下長河》戲裏有許多於振甲（小於成龍）清廉的細節，比如吃不飽飯，沒有錢，住破屋子，等等，相信曆史上海瑞和於振甲一定吻合。其他細節，比如每天檢點過失，比如孝母，不知是否和曆史上的於振甲相符，但和精通心學，愛致良知，幾十歲還和母親睡一屋的海瑞很相似。

 

在展開談之前，先要說一下什麽是清官。清官，清廉之官，那還不簡單？這定義表麵上固然不錯，但其實有點問題。中國曆史上算得上清廉的出名的官還是有不少的，但多數並不以清廉名世。因為他們大都有重大曆史功績或才能，因為這些功績才能而不朽。所以，狹義的清官，往往不包括這些真正的巨人。

 

在我看來，一般以清官名世的人，是清廉方麵的聲譽大大超過其它方麵，有些甚至隻此一條出名。所以，我今天談的清官，應該定義為主要以清廉出名的官員，所謂狹義的清官。出名的清官，明朝有海瑞，有一堆言官；清朝有大小於成龍，也有一堆言官，比如《天下長河》裏出現過的郭琇。

 

估計有讀者會說，我忘了中國最有名的清官，宋朝的包拯包龍圖。這個我有考慮過。包拯確實一生清廉，但他最出名的故事，是他在開封知府任上斷案的故事。其特點，一是鐵麵無私，二是斷案如神。這自然和他的清廉有關，但他更像中國公安局長加法院院長的最傑出代表，即便他不天天吃青菜豆腐穿舊衣服，他依然會是傑出的官員，人民崇拜的偶像。所以，我覺得稱他為狹義上的清官是有些對不起他老人家的。

 

狹義上清官的代表人物，海瑞是一個，小於成龍是一個。所以《天下長河》，以曆史人物於振甲生平事跡柔進了很多海瑞特質，創造出戲劇人物於振甲，是很聰明的一種做法。

 

先說曆史人物。除了清廉，這二位到底做了什麽對國家人民有用的事？

 

海瑞在我眼裏他大概做了四件大事。一是在應天巡撫任上改黃浦江為主河道，二是在縣級幹部任上為百姓做了些好事，三是江南巡撫任上清退田地，四是罵嘉靖皇帝坐了大牢。

我之一二三四，是有順序的。一是最重要的：雖然隻是幾個月的工作，但這是實實在在造福後人的事。作為上海人，我感激他為上海未來的發展做出了一些貢獻。不過，應該沒有多少民眾知道海瑞還治過河，更少後人因為這條記住他。

 

二當然是不錯的，但中國曆史上雖然貪官多多，在縣級崗位為人民做好事的也成千上萬吧？所以海瑞真正出名的政績，還是三和四。

 

其三的清退田地，就是一種資產重新分配，把富人的田地分給窮人。這種事中國人是很喜歡的，所謂均貧富，是曆代造反的口號。這種事中共當然也是很喜歡的，並有了更生動的描述，叫打土豪分田地。這種事外國人其實也喜歡，隻不過用稅收形式進行。這種人人喜歡的事，難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其實未必！因為這隻是解決分蛋糕的問題，沒解決做大蛋糕的問題（這也是為何有時要加稅，有時要減稅）。所以，海瑞做的這件事，是民粹主義的通用貨色，本來沒有大書特書的理由；之所以上史書，是因為成功分給百姓的，是前總理徐階同誌的家產。歸根結底，故事的成功在於徐階是個不錯的人。至少在這件事上，值得一書的其實是徐階。

 

其四的罵皇帝，更是一件毫無作用的事，因為它沒有解決任何問題。中共製下，獨裁和軟骨頭成了常態，人們覺得罵皇帝是天大的事。其實這事在國外自然算不上事，即使在中國曆史上，也算不上事。中國官員的理想境界，就是文死諫，武死戰。所以給皇帝提意見，是很多官員的必修課。同一個嘉靖朝，為了大禮議跟皇帝爭的官員還少麽？隻不過多數官員罵起來有度，比較客氣，而海瑞罵的比較難聽罷了。

 

其實罵皇帝罵得難聽的人也多的是，但多數人罵的話傳不到皇帝耳裏，很可能剛出聲就被下麵官員殺頭了。海瑞這件事的特性，在於不僅他罵人的話傳到了皇帝耳朵裏，而且皇帝還不殺他。這是海瑞了不起嗎？如果硬要在這件事裏找個了不起的人，難道不是嘉靖皇帝嗎？

 

所以，清官海瑞，所作利國利民的事其實有限。

 

至於小於成龍，當然在縣級幹部任上也有一些愛民如子的表現，但他真正的傳世功業，大概是治河，包括黃河，最出名的是治理永定河。但極其可笑可悲的是，他的治河之法基本套用被他誣陷下台的靳輔！所以，清官小於成龍， 所作利國利民的事其實也有限。

 

所以小於成龍和海瑞之所以流芳百世，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們做了大官，還是吃不飽飯，沒有錢，住破屋子那一套。清廉既是起點，也是終點。

 

老百姓喜歡這類官，無可厚非；但如果當官的都以這類官員為楷模，這是國家和人民的大不幸。拿了民脂民膏，光過窮日子是不夠的。真正的好官，是要辦實事的。

 

好官最傑出的代表，是那些為官一時，利民一世，造福萬世的人。比如範仲淹，比如諸葛亮，他們也清廉，但清廉隻是起點，不是終點。有些好官甚至可以生活奢華，隻要不是貪官，比如張居正。甚至有些貪官也比這些所謂清官強，隻要他們有治國之道，比如李鴻章，甚至《天下長河》裏的明珠也比於振甲強。

 

當然，我最敬仰的，是那些官做的好，任上造福人民；即使不做官，依然以思想，文化，藝術的偉大來影響時代；即使離開高大上的領域，依然以熱愛旅遊，熱愛酒肉，熱愛生活來感染他人。可惜這大概隻有一位了。和他比，海瑞小於成龍提鞋都不配。

 

2022年十二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