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小時前,沙特阿拉伯隊在世界杯小組賽爆冷擊敗阿根廷隊。一刹那,我和世界杯的往事湧上心頭,把我從電視機前推到了電腦桌前。
我人生看的第一場足球就是世界杯決賽,當然是看的電視,不是現場。我其實不很確定我看的是實況轉播還是錄像,但在哪裏看的很記得清楚:在萬眾窮困的年代,電視機是新鮮事物。鄰家大叔家有9寸黑白電視機,就成為裏弄裏的俱樂部,大叔也成了孩子們討好的對象。我據說從童年時代起就有拍馬屁的天賦,大叔挺喜歡我,所以有和大叔一起坐第一排看電視的特權。
那天看足球還學到了兩個國家的名字,一個叫阿根廷,一個叫荷蘭。看著滿場球員跑來跑去,挺熱鬧。有人把球踢進球門裏,全場都歡呼,大叔也歡呼。後來才知道,那就是1978年世界杯決賽。據說這是中國第一次轉播世界杯,而且隻轉播了一場。
我真正熱愛上足球,熱愛上世界杯,是82年世界杯的亞太區預選賽。那一年,中國隊在小組賽擊敗朝鮮,進入亞太區預選賽決賽。狂熱的球迷大叔,帶著我看了預選賽決賽中國隊的全部比賽。
記得有一場中國0:1輸給了新西蘭。大叔憤怒的告訴我,這幫新西蘭混蛋,連人帶球一起鏟,把我們的容誌行鏟傷了。但這之後的連續三場,簡直是中國球迷的狂歡節!
在北京迎戰科威特,科威特獲得點球。守門員李富勝向一邊做個假動作,撲向另一邊,將球穩穩抱住。此後,中國隊士氣大振,3:0擊敗亞洲排名第一的科威特。大叔笑瘋了,我也笑瘋了。
然後連續兩場在新加坡迎戰沙特阿拉伯。第一場,中國隊先0:2落後,然後連追四球。至今記得播音員尖利的聲音(那場的轉播好像不是宋世雄,是楊青):印度洋上空的通訊衛星,傳來了中國隊勝利的捷報 。。。第二場,中國隊2:0取勝。
我記得那時的小朋友們都突然成了足球迷,而那些我至今記得名字的球員都成了我們的英雄:李富勝,容誌行,古廣明,沈祥福,黃向東,陳金鋼,左樹聲,遲尚斌,蔡錦標,等等。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中國要闖入世界杯決賽時,沙特阿拉伯卻不多不少以0:5輸給了新西蘭,導致中國需要加賽新西蘭,結果1:2失利,痛失世界杯決賽權。大叔悲痛欲絕,我第一次體會了心口一悶的感覺。當然,我當時不會知道,蘇永舜指導的這支中國隊,會是其後四十年最好的一支中國隊(當時,亞洲加大洋洲才有兩支球隊出線,而2002年中國隊出線時,亞洲就有五支);我那一悶,是後來幾十年心痛的開始。
雖然中國隊失利,但我還是以全副熱情觀看了82年世界杯,而且,是在自己家看的十二寸黑白電視。我事先就做足功課,以巴西隊為偶像球隊,以巴西球星濟科為首席偶像球星,同時關注魯梅尼格,馬拉多納,蘇格拉底,法爾考等一眾偶像。不曾想,78年的金童羅西再顯神威,意大利奪冠!從此,我成了意大利隊的終身球迷。
86年和90年的世界杯伴著我最美好的學生時代。這兩屆,也是球王馬拉多納叱吒風雲的時代。難忘當年和同學們半夜起床擠在集體活動室看電視的情形。在我的強烈暗示和鼓勵下,我的同學根據我不夠苗條的身材給我取了馬拉多納的綽號。可惜,若幹年後同學相聚,居然沒人記得我曾經有過這樣的外號!
94年的世界杯在美國舉行,那是我世界杯觀看生涯的高光時代,因為我終於去了世界杯現場。那時是青春洋溢,目空一切的歲月。由於一萬五六千美元一年的獎學金和國內三百人民幣一月工資的巨大差距,我錯誤的認為我是個十分有錢並且會一直有錢的人。於是,我居然以最高價位買了三場球票(記得是一百多美元一場),還要外加旅行費用,足足花了我兩個月的獎學金。但我一點都不心疼。畢竟,我現場支持了我熱愛的意大利隊,並近距離目睹我當時的偶像巴喬入球的雄姿。那一屆,也是我昔日偶像馬拉多納因吸毒醜聞黯然告別世界杯的時候。那一刻,似乎為他的英年早逝寫下序幕。
高峰之後就是下坡。我成為了狂熱的棒球迷和籃球迷,甚至對橄欖球也興趣良多。世界杯畢竟遙遠,不能和在現場觀看棒球籃球相比。有好幾屆世界杯,我往往隻看一兩場,有時甚至一場不看。
但足球和世界杯是我的初戀,那些愛是刻骨銘心的。由於工作原因,過去十幾年很多時候我居住在亞洲和歐洲,重新體會人們對足球的熱愛,甚至我美國長大的兒子也成為了英國曼聯的球迷。所以我又開始重新關注世界杯,甚至歐洲杯。至今記得,上屆世界杯決賽,法國對克羅地亞,我是在亞洲某地深夜觀看的。那是我曾經住過的最小的酒店房間,隻一張單人床,就占房間四分之三。我蜷縮在床上看著牆上的電視,體會著世界上最簡單純粹的快樂,仿佛當年和大叔一起在9寸黑白電視前的時光。
今年的世界杯,我應該會看比以往更多的比賽。一是感恩節聖誕節間休假日不少;二是比賽不少清晨,適合早起老人;三是居家辦公,白天可以邊看電視邊做事。因為意大利隊沒進決賽,我移愛阿根廷,希望梅西能一嚐夙願,舉起大力神。可惜,就在剛才,沙特阿拉伯如同40年前一般,擊碎了我的夢。
不過和40年前不同,這支沙特隊應該不是踢的假球。作為純粹的球迷,我雖然喜愛小賭怡情,但我從來不賭體育比賽。這些年美國各地體育比賽投賭日益合法,令我對體育的未來憂心重重。那麽,我對這屆世界杯的期許就是希望它是完全幹幹淨淨的。隻要世界杯是幹淨的,我和它四十多年的緣分應該會繼續下去。
2022年十一月22日,寫於阿根廷爆冷失利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