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外信

性情中人,分享真性情。看似古舊書,說的是千秋話。
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大學恩師(下):愛心與謙卑 雲聊係列普通篇

(2024-12-18 17:03:06) 下一個

…人們說起日據時期,都十分留戀。說那時市場充足,治安良好。逢年過節時,“課長”提著禮物挨家探訪員工…

遼寧財經學院曾有過最雄厚的師資陣容。到了1979-80年代初,中央財院、上海財院、天津財院等一線城市的財經院校相繼複校,很多優秀的師資(有些老師原來就是這些財院的老師),紛紛離開了遼財。

師資—數學
教基礎數學的俞詩純老師個子不高,胖胖的、剪著短發,
從臉龐上還可以看出是典型的湖湘美女。 俞老師神情淡定,說話不多,誰能想到,她曾是全國模範教師(1950-60年代),曾去北京參加群英會。又聽說她的家庭在文革中遭遇極慘,他先生(也是遼財的教授)被造反派活活打死。他們是湖北人,也是名校畢業生。
俞老師是我遇到過的最佳數學老師,讓我這個初一水平的人直接輕鬆學會了微積分。
她那時專門為文革中沒有機會讀高中的同學補習初高中數學課。我也要參加這個補習班,她一直淡定地笑著說,你不用來。我還是硬要補課,後來她也沒有拒絕,她用三、四次課的時間,把幾何與高中數學講得明明白白,令我得益匪淺。
她最大的特點,就是能把很複雜的數學問題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表述出來,讓學生輕鬆愉快地、在不知不覺中掌握了數學知識。
相比之下,後來我在Ohio University 遇到的那些南亞裔數學老師,都是把簡單的數學邏輯繞著圈說,直到把你說蒙了(有時候他自己也蒙了),再炫耀、閃爍地說出解析過程(有時候過程還會出錯)。

師資—建築工程
一開始我幾乎被退課:學建築設計的基本功,是會看建築結構的“三維圖紙”:即平視圖、側視圖和俯視圖。 以一棟普通的平房為例:從正麵看是長方形的牆體加上梯形的屋頂;從側麵看可能就是正方形的側麵牆體加上三角形的兩側屋脊;從上麵向下俯視,則隻能看到整個屋頂的形狀
。在看建築圖紙的時候,一定要把三個維度描繪的平麵圖紙立體化,讓那些紙上線條能站立起來,組成完整建築模型。
我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從平麵變立體的建築圖紙,第一課下來我就昏了頭,連最簡單的桌椅的三視圖也看不明白。班上有在工廠幹過活的男生,用他們在工廠看三視圖的的經驗給我補課,我一直不開竅。以至於當時的輔導員專門來安慰我,甚至提到讓我轉係去學純財務專業。(其實到了78級,我們係就被算作理工科院校來招生,據說78級學生素質在數學工程方麵就比我們更強)。
授課老師:教建築工程課的老師,對我這樣的學生十分頭疼,上課時常常拿自己打北方,讓我們從正麵、側麵和上麵看他的外在輪廓線有什麽不同。可惜這對我毫無幫助, 我怎麽看他都是同樣的一個小老頭。
我是怎麽開竅的,自己也說不清:大概在第二個星期的某一天,我眼前那些亂七八糟的線條和圖紙突然都站立起來,片片相連,組裝成房子的立體模型。我樂開了花,這事太神奇,有人以為我一開始是裝傻。
這位老師的課不太精彩,雖然是幾個班一起上的大課,似乎也不必那麽喊叫。有一次他大概用力過度,在課堂上竟然短暫休克倒下(當時食品供應不足,營養可能不太夠)。
我大概也因營養不良,每天上午前兩節課,必會打瞌睡二十分鍾。筆記就變得字跡模糊、斜竄下去好幾行,然後斷了。多年後同學聚會時,有人說起我當年的“臭事”:我通常坐前三排(看黑板清楚些),那天正睡得酣暢,老師突然提高聲線,我一下子驚醒,順口就說“課講得不好就算了,還那麽大聲,讓人覺都睡不踏實”。據說前排的同學都強忍著不敢笑出聲,後排同學就沒忍住;
老師也聽見了,但是竟然沒吭聲。我記憶中完全沒有此事,大概是睡夢中的小插曲。
期末考試的時候,老師比學生還焦急,還好他出的題,都事先幫助我們複習過,隻要認真聽課,應該沒有大困難。後來有1/4的同學都得到滿分。

師資—會計學:教會計學的X老師學養非常深厚,是解放前上海立信會計專科學校的畢業生,不但課講得清晰詳細,每節課必是滿滿的板書兩三遍,常常一節課沒講完,就要值日生同學上去擦黑板。我自然要十分認真地抄寫板書筆記。
那年放假回北京,搭乘電車時, 我居然上錯了車,把108路誤看成106路;
又發現去商店時,很多價目標簽都模糊不清。一查視力,才發現視力已經從1.5降到0.7,我隻好去配了一副眼鏡。老師的板書“威力”實在強;等到下個學期,不再上他的會計課,我的視力漸漸又恢複到1.5。
老師為人嚴謹,卻非常善良,記得期末考試時,他見我用筆在紙上計算,小數點後麵留到八、九位,一遍遍地出錯,不能得出最後的整數值(大家都知道,如果最後得到整數值,就可以得100分)。急得他數次從我身邊走過輕聲歎氣;最後我自己找到計算錯誤,一氣嗬成完成考卷,聽見他在我身後長出了一口氣(後來他也告訴我說他當時很著急,甚至有點後悔,不該出這麽一道計算大題,小數點後麵有七、八位數字,讓沒有計算器用筆算的同學吃了大虧)。

師資—英文老師:教英文的楊老師,是北京人。家住北京東四X條胡同。楊老師原來是駐外參讚,一口帶著卷舌音的美式英文。我那時以為美式英文不標準且很土,天天聽英語教學廣播,費勁巴拉地想扳回成標準的倫敦音,沒想到最後還是到了美國。楊老師在課上教我們唱電影《音樂之聲》裏麵的歌曲“do-re-mi”,還點明讓我領唱。後來有機會看了這部美國電影, 才明白楊老師的審美是很高雅的,雖然他當時穿著邋遢的破棉襖破棉鞋。
盡管我不願意跟他學美式英文發音,他還是對我很好,他喜歡提問我、美滋滋地聽我那別扭的英語發音。我去北京他家探望他時,他還鼓勵我一定要留學美國。楊老師後來被中山大學挖走。
接續他教我們英文的,是位人高馬大的上海人,是當年到東北插隊的上海知青。他自稱能被推薦上大學, 是因他整天打架,打遍鄉裏無敵手,
又常常偷雞摸狗,隊裏實在拿他沒轍,就推薦他上大學離開。他學了英文(鄉下人以為他像西方人的性格,很粗野)。

師資—日文和黨史:教日文的X老師,我旁聽他的課,常常笑得岔氣,所以日文沒有學好。老師和我差不多高,又胖又壯,自稱“一立方”,高、寬、厚均等;又個性爽朗,得意地吹牛說,在大連人當中,他雖然顯得矮,可他在日本早稻田留學時,常常被人“仰望”;在電車上他拉著車頂垂下的扶手,從腋下俯看一車的日本人。
他留學應該是在四十年代吧,當年日本人真的都這麽矮嗎?魯迅先生身高隻有1米58,好像在日本也沒有顯得矮。這位老師或許還真是標準身材。而且厚實魁梧,快可以參加相撲項目了。
東北在日據時期,通行日語教育。我在大連外貿局實習的時候,那些老員工都講日語。
一位師父是日本孤兒(後來他去了日本,走之前還到北京和我道別)。
他們說起日據時期,都十分留戀。想到如今東北幾乎成了中國的墊底省份,真是無限唏噓。那時關東州(旅大)的人口中有超過40%的日本人,市場充足,治安良好。逢年過節時,“課長”提著禮物挨家探訪員工。當因此日本人戰敗回國時,東北的百姓自願收養了很多日本孤兒。

教我們黨史的老師,好像姓“戰”,當然他並不具備戰鬥性格,我們就是從他口得知,Mao曾被敵人逮捕、當了逃兵。當風向轉左,他也得跟風。有一次我聽他講紅軍曆史時,突然昏了過去(可能營養不良),被用一杯速溶奶粉救醒,那節課中斷。後來同學遇到不想聽的課,就調侃說,該妳出場了(意思是我故意昏倒,打亂老師唱頌歌的節奏)。

係主任和其他老師:我們的係主任是關連升老師。我沒有修過關老師的課,隻聽說他的學問很紮實。在1970年代末,彎腰駝背的關老師,走在馬路上就像一個泥瓦匠,衣服又髒又破,完全沒有知識分子氣質。後來的係主任韓雙林老師是“鮮族/朝鮮族),教建築預算。記得他曾經在全校聯歡會上用韓文演唱“抗日聯軍軍歌”,我旁邊一位平常家裏說韓文的同學問我:“他用的什麽語言,我一句也沒聽懂。”
我們上大學時文革剛過去,很多老師都穿得過分“樸素”。有的老師上課時拿粉筆的手上還沾著煤屑,指甲縫裏有麵嘎巴,我們看見了都忍不住笑,老師卻不以為杵,還借題發揮說“我從一大早起,排隊買菜買糧做飯、送孩子參加活動、拖地板、洗衣服…,那就是戰鬥的星期天,比上課可忙多了”。 

文革中東北極左路線暢行無阻,知識分子受到的踐踏、蹂躪尤其強烈。(不像山西,大部分人對極左那套都是陽奉陰違)。他們經曆了十年文革,背負著“臭老九”的身份,謹慎顫兢地給工農兵學員上課,言不由衷地唱些“革命高調”;否則可能會被舉報。一旦迎來了第一批高考入學的學生,政治空氣又開放,他們都傾心盡力地教書育人。
還有許多沒提到的老師,都是極其優秀和謙卑的育人者。今天的學校網站上,找不到任何關於他們的信息。就像今天的社會一樣,把虛假的吹捧上天,腳踏實地教書育人者,反倒被埋沒在塵土中。不過,他們教過的學生,一定會記得他們、感謝他們的。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