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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老會友 (上) 海外篇之十八

(2024-04-10 15:19:36) 下一個

到美國四十年,信主三十多年,我的教會是信義會。“信義會 Lutheran”,也常常被翻譯為路德宗。是約五百年前,從德意誌的修士馬丁路德改教開始的。

剛到南加州的時候,教會還有一百多美國老人。到去年,最後一位美國老人去世了。現在除了牧師和師母,會友都是華人。華人教會是中國社會的縮影,不但存在所有社會上的惡事,還有些在社會上不敢行惡的人,到教會反而肆意妄為,興風作浪一番。

有位牧師說過“社會上的惡,在教會裏麵都能找到,而且還多了一條,就是假冒為善”。如果你不熟悉“假冒為善”這個詞,你應該知道“打著紅旗反紅旗”,意思一樣的。

想想還是不要寫哪些“假信徒”的惡事了,將來他們總要麵對審判。還是寫寫可愛的老會友吧。

Edith & Ted Anderson

教會有兩位老姊妹都叫Edith(如今都已經過世)。大約二十多年前,在姐妹會上,兩位Edith一起講起了她們的故事。一位Edith是在二戰後,從德國嫁過來的德國新娘,他的先生Anderson當年是駐在德國的美軍士兵。

在我的想象中,Edith這位德國姑娘當年一定美麗迷人。她到了八十多歲還是穿戴正裝,衣裙與皮鞋配套,頭發做得一絲不苟,說一口語法標準、卻略帶德國口音的英文。

有一次,我說中國在三年自然災害時老百姓餓的不行,吃樹皮;她立刻說她自己就吃過樹皮,那是在德國戰敗之後,百姓沒有東西吃,隻能吃樹皮。我很難想象這位妝容精致的老人家當初餓得啃樹皮的樣子。Edith運氣好,一位駐德的美軍士兵愛上了19歲的Edith,幫她辦理好了到美國的一切手續。他們相愛一生,沒有子女。

Edith在姐妹會聊天時,回憶起她第一天來美國的情況。她坐了很久的船,終於在一天清晨到達了紐約港。她下了船,出了海關,卻沒有見到來接他的丈夫。她英語說得不好,人生地不熟,隻得拿出德國人鑽牛角尖的勁頭在碼頭死等。後來碼頭的工作人員看見無數人出來進去、上船下船,隻有這位姑娘一直站在那兒,就問她在等誰,她拿出了Anderson的信件地址。工作人員往外走,發現在第二層出口那裏,有一位先生手捧著打蔫兒的鮮花,死等他的德國妻子超過十幾個小時。此時已經過了下午五點,這還真應了“好事多磨”這個成語。兩人從此相守一生,生活甜蜜。

Edith和Ted個性相反,Edith做事一絲不苟,Ted 卻到了八、九十歲還像個老頑童,高興起來停不住嘴。Edith常常像哄孩子一樣說:“Honey,我們今天和XX約好了,現在該走了”。老先生隻好打住,被Edith拉著邊往外走邊回頭,說“且聽下回分解”。

大約三十年前,他們訪問了以色列,Edith精心製作了幻燈片(當時網路還不流行),在教會放給大家看。這個二戰時期的德國姑娘,對以色列還真是情有獨鍾。

我也曾和她一起去參加南加信義宗姐妹會的營會,她告訴我不要喝冰水,說你如果年輕時候想圖痛快,老年時要接受身體健康上的苦果。這是我第一次從一個美國人口中,聽到中國老人囑咐年輕人的話。

Edith & Robert/Bob Wander

信義宗教會有不少老會友都是德國人的後裔(包括老牧師 Dr.Mees)。另外一位老姐妹Edith Wander是德國人後裔,他的先生Bob是敘利亞人。Bob過去在AT&T工作,他脾氣好得不得了,從來都是笑嗬嗬、不急不慌的。他們兩夫妻的個性都非常溫和。

他們有個兒子在空軍當試飛員,我們90年代中剛到教會不久,聽說他們的兒子在試飛的時候,出事故犧牲了。留下三個幼年的女兒。老兩口很悲傷,卻依然繼續在教會服侍,也照顧三個孫女。眼看著三個女孩兒從坐在car seat上,漸漸長成高大健壯的少女。Edith過世之後,其中一個孫女陪著Bob住了一段時間,那女孩子又溫柔又懂事。

Edith個子高,性格卻十分溫和;Bob一切事都聽太太的。我們有時候隨便問一點事情,他通常都會說:“我得問問Edith,她知道的比我多”。大概二十年前,當時的牧師剛買了一輛Van(房車),春天時候要帶我們去看罌粟花。好幾個中國家庭聽說了,都要去,而車上隻有七個座位,大概去了十七個人不止(包括孩子)。我當時還不到五十歲,主動坐到地上,其他年紀比我輕的,卻都擠在座位上。結果七、八十歲的Edith和我一起坐地上,顛得要命,下車時快站不起來了。

Edith最後的那段日子,他們決定放棄治療,從醫院回到家裏,隻吊著營養液。Edith睜著眼睛,但是不能說話不能動。每次我去她家裏看望時,心裏都好難過。Bob卻平靜地看著妻子,像看著嬰兒一樣,語氣平和地告訴我們Edith又有哪些變化。

Edith故去之後,Bob有一段日子很難過,他從來沒有煮過飯,家裏有些東西放在哪裏也不知道。他那時候視力已經接近失明,還是每個主日搭計程車來教會。我們其實送他回家很方便,他卻總是拒絕,說不能給我們添麻煩。美國老派的男人,是很不願意接受女人的同情與幫助的。

疫情來了之後,他的身體狀況也跟著惡化,他女兒一開始雇了一個人照顧他,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又把他送到安養院。我們給安養院打電話,想去看他,當時因疫情的緣故,不能探望病人。在電話裏麵,他隻是哭(我們去他家時,他也哭)像個孩子一樣。但是他沒有一句抱怨,總是說他很好。再過了一個星期打電話找他,他已經離開了。

Don Knudsen

Don Knudsen是南達科他州人,她的太太是越南人,在德成行做經理。他們沒有子女,Don的個性非常溫和,也非常愛他的太太。可惜的是,她太太比他年輕很多,卻比他早過世若幹年。那段日子,隻要一提到他的太太,他就會忍不住哭泣。

有一段時間,加州鼓勵居民用省油防汙染的剪草機,可以用舊機換新機。三位美國老人都想換,我們家割草機還很新,不過為了減少汙染,我們還是決定換掉算了。Bob家有一部Pick up 卡車,可以裝上這些割草機,不過Bob的眼睛已經半失明,不能開車。於是由我先生開車,拉上幾部割草機,和老先生們一起去“以舊換新”。他們看見我家八成新的割草機,都很喜歡,又說太可惜了。美國上一代的住家男人,都是這麽實在的。換了割草機之後,他們那段時間也常常交流使用新機的心得。他們在教會從來不談政治,不論是非,隻是家長裏短的聊體育、商店的促銷,兒孫輩那些可愛的事。他們每個月一起吃頓飯,給過生日的人送生日卡片,為困難的地方捐善款。真希望這些好習慣中國人也能學會。

教會的英文堂在每個主日九點半,通常十點半之前就結束,然後大家在交誼廳喝喝咖啡,吃吃甜點,台子上放個小籃子,約定俗成交一美金。收到的錢放在抽屜裏麵,下次再用這些錢買甜點。如果帶了客人來,通常主人會替客人交錢。後來華人信徒看見有咖啡,就也來倒,我告訴他們這是給英文堂的,而且應該交一元錢,通常他們都很不高興,或者嘴上說好,實際還是不給錢。教會美國老人那些有教養的好習慣,漸漸的都讓華人給“廢了”。

Don 在2019年初,發現有了肝癌,他堅決不肯治療。我們和牧師在主日敬拜之後去他家,牧師給他領聖餐。他心情非常平靜,希望能盡快走完最後一程,與妻子在彼岸相會。那時候我們會帶一些食物去他家,他的兩位很好的朋友帶他去看醫生。他最後也是被送到了安養院。他對能住進妻子曾經住過的安養院,感覺到很欣慰,本來他還要求住到他太太曾經住到離世的那間病房,因已經有人住沒有能如願。但是他在自己房間的窗口就可以看見那間病房,心裏也得到些安慰。我們每周都去看望他一、兩次,眼見他的膚色變暗、變棕變黑(他原來是白皮膚、藍眼睛),昏迷的時間越來越多。聖誕節前的那個主日我們去看他,他說話已經困難,但還是用力向我們揮手。兩天後(聖誕夜)他過世了。

幸運的是,他沒有趕上不久後就開始的疫情。Don沒有子女,給教會留下一筆很大的奉獻,其實他不認識中文堂的大部分人,教會始終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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