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外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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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快樂花生地--增重要素 《哭著樂》係列之一

(2022-03-16 18:18:39) 下一個

個人的煩惱 

這是我的經曆,發生在一個多月的時間之內,因為事關隱私,直到坐五望六的年紀,才願意公開談,也可對今天的養生學說提供一個實際例子。

我是在那年的5月到了邊疆農場接受“再教育”,開始的三個月水土不服,在掙紮中求生存。三個月之後,開始逐漸適應環境。因天氣酷熱,沒有油水,我的腸胃又常常出問題,因此一直非常的瘦弱。

當年判斷年輕女子美不美的一個重要標準,就是看長得夠不夠分量。我本來就不夠分量,到農場之後進的少,出的多,當然更加消瘦。兩手一叉腰,指尖就可以合圍;平常幹活高高卷著褲腿,被人稱為“麻杆腿”。加上頭頂厚發,常常處在頭重腳輕的狀態,比別人都更容易摜跤。

那時候隊裏一年才殺一次豬,一人能分到1-2公兩,就是不到半磅肉,平常大鍋水煮菜也根本沒有油星。奇的是大部分女孩子隻吃木瓜香蕉也能長肉,隻是我像破氣球,吹不起來。我自然不願當異常之人,非常盼望能增重,每天去收膠站秤自己的體重,能長一斤就興奮好久。

收膠站的大秤是用來秤每日的橡膠產量用的,每天割膠工把橡膠樹的膠乳收下來,要在收膠站過,記下個人的產量。然後把全隊的膠水放進有蓋子且密封的大桶,用馬車送到加工廠,在那裏把膠水加工成幹膠。

收膠站的秤通常有兩種用途,一個是用來秤割膠工人每天的產量,當時的膠桶最多隻能裝12公斤,兩桶膠水裝滿了也不過24公斤;另一個用途是記下當天全連的膠乳產量,然後裝進可以封閉的大桶,每桶容量50公斤。也就是說這個秤從來不需要秤25到49公斤之間的重量,所以就沒有25公斤的秤砣。可是我的體重偏偏是在25到49公斤之間。為了知道自己的體重,我每次都和裝了水的桶一起過秤(加起來必須超過50公斤),然後再秤一下那桶水,減去那桶水的重量就是我的體重。我的體重一直在38到44公斤之間徘徊。

我們是5月到的農場,已經錯過當年的割膠培訓機會,隻能加入林管班,給林地砍草,也幹農活和一切雜活。林管班與割膠班相比,是比較低層次的群體,對外說起來的時候都想含糊其辭。連我們的班長都是因身體不好,不能在割膠班堅持工作才下到林管班的。這位班長的脾氣喜怒無常,大概想到割膠刀握在她手上,安全係數比較低,所以就給她個小班長做算了。

我們既然地位比較低,又跟著一位神叨叨的班長,除了心裏有些嫉妒人家,也有些放任自流。直到秋天,我們才真正被割膠班的同誌們大大地羨慕和嫉妒了一把。

意外的收獲

大約在十月中旬時,班長穿著短短的花小褂,口中哼著山歌,邁著輕快的小碎步走來,很高興地告訴我們“姑娘們,快要收花生了”,我們對她大喜大悲的情緒已經感覺麻木,沒怎麽領會她的心情。十月正是橡膠樹的高產期,大家都在創高產,隊裏的三塊花生地,交給我們林管班的十幾個人來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開始收花生之後,我們才明白,班長為什麽如此快樂。收花生這營生既省力又實惠。第一、花生地都不太遠,十來分鍾就走到了,不像砍林地的草,光爬高山就要一個多鍾頭;第二、幹活不累,熱帶氣候潮濕,土質鬆軟,花生很容易被連根拔起,不像砍草、鋤草都很費力氣;第三、最重要的,是可以邊幹邊吃。

收花生的過程是,我們先去地裏拔花生棵子,然後抱到地頭堆成了高高的一堆,就坐在花生堆麵前,把根部的花生擼下來,放在筐裏,順便也往嘴裏送。花生棵子就墊在屁股下麵,等墊得夠高了,再去拔新的花生棵子。

第一天,我剛吃了幾顆擦去泥巴的生花生,就開始拉肚子,於是閉口不吃。一起收花生的有位老右派,他看見人人開口,唯獨我不吃,就好心勸我也放開吃。我不識好人心,很不屑地說:我不想吃。他說:生花生的營養比熟的更好,尤其是對女同誌,這裏一年吃不到三兩油,吃花生可以補充大量脂肪,像你這麽瘦的很容易補起來。他又想教我,怎麽樣快速地揩幹淨泥巴,我仍然堅持不吃。

可是我的堅持在一周之後就停止了。人人都熱情高漲地邊幹邊吃,唯獨我隻動手不動口,於是那些穩坐穩吃的人,都理所當然地把我呼來喚去,讓我為他們源源不斷地供應新拔下的花生棵子。換言之,他們都動口不動窩,隻有我在花生地和他們之間跑動,不斷提供新拔下的花生,如果我不能及時供應,不但影響收成進度,也影響他們吃的進度。

老右派再次說服我,不要脫離群眾。我隻好告訴他我的腸胃不能適應。他教我頭兩天先少吃點,拉肚子也不怕,過幾天肚子就適應了。老右派還提醒我不要脫離群眾,現在想來還真是他的肺腑之言。他和我們隊上的現行反革命,都是極能幹的人才,按當時的話說,都有相當的理論水平,也都是勞動能手。他們之所以被戴上帽子,說好聽點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說白了就是聰明太露,領導在他們麵前一點顯不出自己的水平;群眾自然更看不慣他們那副啥事都明白的得意樣子。得,文革一來,人家都要揚眉吐氣,右派和反革命當然得縮脖子做人了。

再說,我不吃生花生,吃的人心裏也不自在,不斷給我心理壓力和加重工作量(他們吃的速度加快),必要將我拉下水。還好,我當年雖然悟性不夠,肚子還算爭氣,改變主意並開吃之後,拉了幾天肚子就恢複了正常。於是我和大家同吃同樂,隻是吃的功力比較差,每天滿嘴泥巴回到隊裏,又順便省了午、晚兩餐飯(不去食堂打飯),很快就有人發出了疑問。班長提醒我們:收工之前一定先洗幹淨嘴巴,說大姑娘滿嘴泥巴叫人笑話。

後來就有同學從副班長那裏學會了技巧,叫“兩搓三卡擦”。副班長是身材異常敦實的紅臉漢子,個頭不高,坐到哪兒都像半尊鐵塔。旁人讓我觀察副班長吃花生的程序,先用巨掌攥住花生根部,撿那最肥美的幾顆,放在掌中搓兩下,表麵的泥土已經大致幹淨,然後極其秀氣地隻用上下門牙輕磕花生皮三下,飽滿的花生彈入口中,花生殼輕巧地落在地上,嘴唇幹幹淨淨,完全不留泥土痕跡。後來我發現一些妝容精致的女子,吃飯用類似方式,口紅始終保持完美唇型。我的吃功差,索性一直不擦口紅,免得露馬腳。無論如何,我還是技不如人,吃的最少,嘴上的泥巴最多。

全班人都在同心同德地收花生,果然皆大歡喜。我克服了腸胃的困境,生花生的營養價值,便在我身上得到完美體現。我的胃容量本來就不大,以花生為糧之後,隻需每天早上吃二兩稀飯,午晚餐都可全免。偶爾花生吃得厭了,想換個口味,才會補上二兩米飯。

自從開放花生進口之後,我的體重明顯上升,原來需要加大半桶水上秤,漸漸水越來越少,終於有一天,不用加水桶,秤砣就自動跳起來,也就是說,我竟然到了50公斤,而且這上漲的行情沒有絲毫停滯的跡象,漸漸的我接近了55公斤,最後到了60公斤。

可這時候,隊裏的輿論開始不利,雖然我們悶頭吃,卻似乎人人知道我們因收花生而得利甚大。終於有一天,這問題上了桌麵,三個割膠班一致向領導提意見,要求參加收花生。我們當然不太情願資源共享,隊領導也認為割膠班的任務更重大,最好專心提高橡膠產量。

但是人家有理有據,說我們吃得太過分了。有人就指證說,自從開始收花生,那些個知青都不到食堂打午飯和晚飯吃了。還有人指著我說“你看看這個女娃兒,原來是一根風能吹得折,水能漂得起的蘆葦草,現在吃成了油滋水旺的白蓮藕”。眾人的目光熱辣辣地集中在我身上,我的體重直線上升是有目共睹的事實。哎,一個多月之前,我被迫放下身段,加入同吃團夥,誰知道我“吃了班裏的飯,長給全民看”,現在變成被人指責的活證據。

其實除了我之外,別人的體重也在上升,當時大家都缺油水,“給點陽光,你就燦爛”,隻是我 “給點花生,你就膨脹”得過火了。

眾人的快樂

隊領導接納了群眾意見,也不需更多的調查研究,因為隻需要拿我來舉證,就事實俱在了。於是全隊一百多工人家屬,一起來收最後一塊花生地。那一天真如盛大節日,全隊老小都上了山,隊領導發話說,還是要留出明年的種子,言外之意大家自明:吃要掌握政策尺度,如果過度就會變成政治問題了。那天除了全隊的勞動力,孩子們也拿了小簍子,老弱病殘齊出動。收工時﹐人們看我的眼光充滿喜悅柔情,要不是拿我的體重說事﹐他們哪有機會燦爛呢。

我在那一個多月之內養足了膘,在後來逃回北京的近二十天旅程中,常常吃不上飯,卻始終精力充沛。我逃回北京是協助父母親搬到江西五七幹校安家落戶,從大船上往下挑蜂窩煤時,聽到許多人表揚我很壯實。

70年春節時,連裏宰了一頭豬,炸了花生米慶祝,我無緣參加盛宴。不過這一吃,連花生種子都吃光了。1970年春農場改建製為軍墾農場,農業問題更加次要了,階級鬥爭更加火爆升級,那種同吃同樂的盛大場麵,從此再未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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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2)
評論
格利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好真實。
baladirk 回複 悄悄話 有意思。好多現代疾病都是營養過甚而致。適當餓一點有益無害。因"餓"得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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