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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的係統觀:波蘭尼

(2022-03-13 14:28:32) 下一個

因果的係統觀:波蘭尼 3

 

楊道還 3/13/22

 

波普爾提出,可證偽性是科學理論的必要屬性。這是一種後發的驗證和檢測。也就是說,波普爾需要先有個理論或假設,然後才能應用他的尺子。這個過程顯然不同於從事實得到一個假設或理論的過程。換言之,這相當於說,科學不是追求真理,而是驗證(並剔除)虛假因果。

在國學裏,與之相對的範疇是名和實。名是人賦予的,屬於人的語言、思維中的。實是“客觀”世界的。人的思維中,實際上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名,名的聯係,以及它們的性狀——有個名的世界。“客觀”世界的某一物是實,與一個人內在的名世界的某個名對上,人就“認出”了這個物。比如說,我們看一朵花,遠處看很美,近看得到細節,然後恍然明白這原來是某某花。這個恍然,就是離開觀察、感官層次,進入了名世界。名世界裏原有的知識,會指導眼睛去找某些尚沒看到的細節來驗證。

這樣,可證偽性對應的問題,就是名實相符:用實去驗證名,不符,名就不能成立;符合,名未必成立,因為驗證手段是有限的。所以,與其說求真的是科學首要任務,不如說求實是。這個對科學家們在忙什麽的描述,更確切些。 

名世界並非局限於實世界的鏡像,也不是比實世界低等的扭曲的實世界的反應(像前一篇中所引用的柏拉圖和康德),不是從屬於或被包含於實世界,而是有某種獨立性、比實世界更為廣大的一個範疇。比如說文學,哈利·波特的實在哪裏?意識到名世界相對實世界的獨立性,有重要意義,因為這就將人的思維從名和實解放了出來。這之後,人才能意識到,比如文學和藝術,不是虛構,真正的文學是心靈為基礎,在名世界裏的實實在在的以名為元素的構建;而真正的藝術,從名世界的構建,外現於實世界,實現了創作——推動了實,而不是被實所推動。有人問,文學和藝術等的(在實世界)的價值何在?這是問非所問了。

從名實這個平台出發,可以立刻解決一些問題,比如說芝諾悖論,是“旨不至”的一個應用。又如特修斯之船悖論,實際上是“物不遷”的一例。名世界頭緒很多,隻能暫時跳過。

前麵講了,對實世界的觀察是殘缺不全的,那麽如何得到可靠的認識?可能嗎?湯川秀樹說可能。他認為科學家所作出的發現,不是像計算機那樣,在充分掌握和遍曆所有數據之後得到的;而是從有限的殘缺不全的數據出發,憑借直覺的引導得到的。(湯川秀樹《創造力與直覺:一個物理學家對於東西方的考察》)也就是說,直覺是跳過觀察中殘缺部分的那種思維,由此達到了科學的因果。

科學是科學家的事,他們如何跳過去的,不用管。作為普通人,隻需知道科學結果就可以了,是不是就沒有這一跳呢?一般人的學習是如何實現的?

邁克爾·波蘭尼(Michael Polanyi)說,知識分為兩種,一種是言傳知識(explicit knowledge),一種是意會知識(tacit knowledge)。前者很容易懂,書本、課本就是言傳知識。後者波蘭尼又將其稱為個人知識。個人知識即包括知識儲備,也包括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的學習才能。知識儲備即如小學生不能直接上大學,因為知識儲備不夠,名世界不夠豐富。學習才能則完全是個人的,如,天才一望便知的,有的聰明勤奮者卻可能終生不解,藝術上的天才尤其如此。這是個人在自己的名世界裏的逍遙遊的個人能力的不同。

個人知識這個名詞本身即是個悖論,因為知識是屬於公共領域的,如果是知識,就不是個人的、隻適用於私人的;如果是私人的,比如說完全獨立個人之精神、個人自由之思想,就不屬於知識。

但波蘭尼說,意會知識在認識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他說:“意會認知其實正是所有知識的支配原則,因此,對意會知識的拒斥(rejection)就意味著對一切知識的拒斥。”

這意味著什麽?一般人的學習不僅僅是有直覺跳躍的,而是由整個意會意識構成的橋梁,才使人能夠穿過殘缺的部分。意會意識顯然並非隻有邏輯和直覺,而包括了人的意識所有能力和妙用。

中國人喜歡講,用心學習。什麽是用心?在灌輸教育裏,學生穿過教師和課本預設的橋梁。在德性教育裏,如孔子所講,引而不發,學生自己構建橋梁。這兩者得到的結果一樣麽?答案是不一樣,後者是用心的。即便隻從知識傳遞的角度講,兩者也是截然不同的。灌輸教育的教師以為,所有“學會了”的學生,得到的是同樣的東西。但並非如此。能複述同一個概念的學生,理解不同,即在不同學生的名世界裏,這個名的顯現並非相同,所起的作用更是大相徑庭。灌輸教育下的理解,就如“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所講。而灌輸教育下常常發生的對學生自己構建橋梁的壓製,則是徹底破壞性的。灌輸教育下的成功學生,往往是幸存者。

實際上,因為個人的意會知識不同,同一概念在每個人的名世界裏的詮釋都不可能相同。例如說,聽到同一句話,因為意會知識不同,有的人隻能字麵理解,有的人錯誤理解,有的人淺層理解,有的人契合共鳴,但也有人會創造性理解——他所理解的比言語能傳達的、甚至比講的人所要傳達更多。在這最後一種情形裏,真正的傾聽才會發生。傾聽是一種藝術。從傾聽情話到詩歌欣賞皆如此,“心有靈犀一點通”之謂也。如,“頻呼小玉元無事,隻要檀郎認得聲。”通關這個考校,頗有難度。

真正的傾聽發生了,真正的理解也就發生了。如以下《論語》兩則: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1,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學而》)

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述而》)

波蘭尼說:“個人知識是一種理智上的寄托,因此也具有內在的冒險性。”他所指即如上述不同理解的情形,但這不是冒險性,而是實然的:在錯誤的詮釋的風險中,也隱藏著創造性的新解。徹底消滅風險也就徹底消滅了個人理解和創造。哪種知識值得起這個代價?仰山說,“一切經都是魔說。”

邁克爾·波蘭尼自陳,他的思想受到了道家的影響。因而他的學說,不僅限於科學、學習、“意會知識”,而上及不可言說的意會,這是名世界之外、之背後的東西了。

 

參考:

海森堡“自然科學世界圖像的統一性”演講,1941 年11 月26 日,萊比錫大學。

邁克爾·波蘭尼(Michael Polanyi)的《個人知識》

湯川秀樹的《創造力與直覺》

楊道還“靈感非直覺小議”:

https://daohuanblog.wordpress.com/2021/03/22/%e4%bf%ae%e5%85%bb%ef%bc%9a%e7%81%b5%e6%84%9f%e9%9d%9e%e7%9b%b4%e8%a7%89%e5%b0%8f%e8%ae%ae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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