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遊佛羅倫薩,領主廣場的雕塑廊中有兩尊雕塑曾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尊是殺死了美杜莎的帕爾修斯,另一尊就是“強擄薩賓婦女”。雕像中的薩賓女子被羅馬人強行從壓在身下的男人手中掠走,女子在絕望和掙紮中將手臂伸向天空。
The Abduction of the Sabine Women, c. 1633–1634, by Nicolas Poussin,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傳說中孿生兄弟羅慕盧斯(Romulus)與雷穆斯(Remus)在公元前八世紀創立了羅馬後,隨後城市規模不斷擴大,並吸引了大批的新移民。新移民使城市日漸興盛,但也引來了問題。因移民大多是男性,女性嚴重缺乏, 而沒有女人就不可能延續後代。於是羅馬人想出一個餿主意,他們邀請鄰居部落薩賓人來羅馬參加宴會,酒過三巡後羅馬人陡然翻臉,突襲並綁架了薩賓人的女兒們,並用武力威逼所有的薩賓男人逃離。據說這樣劫掠來的薩賓婦女足有七百餘人。
The Kidnapping of the Sabine Women by Giambologna, in the Loggia dei Lanzi in Florence
第一次在佛羅倫薩聽導遊講起這個故事時,馬上想到的就是經受如此奇恥大辱的薩賓人一定會回來報仇。果不其然,戰爭由此而發,薩賓人的軍隊很快就兵臨城下,準備和羅馬人大打出手。正當兩國軍隊劍拔弩張之時,被劫走的薩賓女人們從城內衝了出來,用身體擋住了軍人們的刀劍。對這些女人來說,一邊是她們的丈夫,一邊是她們的父兄,如果開戰犧牲的將都是她們的親人。在婦女們的懇求下,她們的羅馬人丈夫們和薩賓人父兄們最終放下了刀劍,不僅接受了對方,並在此後融合成為一個民族。
故事在這裏結束,總覺得還缺了點什麽。雖然是大團圓的結局,但似乎正義很沒有得到伸張,因為羅馬人的不義並沒受到應有的懲罰,而薩賓人的恥辱也沒有被雪平。但曆史沒有在這裏結束。羅馬的首位國王羅穆盧斯去世一年後,成為羅馬第二位國王的不是別人,正是薩賓人努馬(Numa Pompilius, 753–673 BC)。努馬在位43年,在位期間羅馬持續和平發展。他修正了曆法,並改革了宗教,不僅給羅馬帶來了繁榮,也進一步促進了民族的融合。
The Rape of the Sabines, by Jacques Stella, mid-17th century, Princeton University Art Museum
羅馬從公元前八世紀台伯河岸的一個小村莊,發展成為環繞地中海為其內海的龐大帝國,這中間不乏攻城掠地的血腥征服,但征服之餘更多的時候是注重於讓原住民融合於羅馬,在羅馬的“文明”之下使這些地區得到和平和繁榮。如果當年的薩賓人一定要雪恥,不計後果地和羅馬人拚個魚死網破,可以肯定雙方的下場都要比握手言和更為悲慘。那些薩賓婦女不是失去丈夫,就是失去父兄,最後留下的是更多的痛苦。薩賓人努馬不僅不會成為國王,甚至很可能死於戰亂,也不會有後來他執政羅馬期間的兩個部落共同的繁榮和發展。
我很佩服這些薩賓婦女的勇氣,在兵臨城下時沒有選擇躲在屋角獨自哭泣,而是組織起來奮不顧身衝到陣前,成為和平的使者。我也很佩服這些薩賓婦女的父兄們的心胸和氣度,為了女兒的未來能夠放下男人的驕傲和自尊,接受既成事實,原諒犯錯的羅馬人並和睦相處。也許複仇更能讓自己心中的怨氣得到釋放,但卻不能給女兒們帶來幸福。男人的忍辱負重有時是一種比熱血無畏更難能可貴的品質。同時,我也非常佩服任人唯賢的羅馬人,在元老院的帶領下能夠推舉擁戴剛剛同化的異族薩賓人努馬為王, 並能團結在這位薩賓人的領導下,隻要是為國為民有利的事情,就堅決地執行和遵守。
The Sabine Women, 1799, by Jacques-Louis David, Louvre Museum
薩賓人隻是眾多融入羅馬的民族中的一例。被凱撒征服的高盧,也一度成為羅馬行省中的典範。今天的法國到處都是古羅馬的遺跡,法國人對自己曾經是羅馬行省的事實引以為傲。對於高盧人,羅馬人的到來使他們擺脫了北部日耳曼人的蹂躪,更使公共設施和經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這也是為什麽無數的高盧人後來成為凱撒的忠實部下,因為凱撒給他們帶來的這種“雙贏”的結果,正是他們自己即使嘔心瀝血去單打獨鬥也不能得到的。我不擁護任何以領土擴張為目的的軍事侵略。那些曆史上的強國,總會找到各種諸如保證邊境安全的借口,去武力挑釁並趁機吞並鄰國的領土。羅馬共和國也是如此,這種行為是缺乏正義的。但如果客觀地觀察其結果,又不得不承認,從黎民百姓的角度來說,羅馬共和國所帶來的更多不是屈辱和壓迫,而是穩定與和平,文明及發展。
The Consummation of Empire from The Course of the Empire, 1836, Thomas Cole, New-York Historical Society
如果僅僅從狹隘的民族主義出發,是很難正麵肯定當初的這些薩賓人或者高盧人部落領袖們的做法的。我們所崇尚的東方文化裏,經常強調的是維護民族和國家獨立性那種“士可殺,不可辱”。但如果從曆史發展角度看,很多時候這種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經常會被統治者利用,而統治者的出發點和老百姓的基本利益並非一致。統治者可以打著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這些紙麵上冠冕堂皇的口號,而實際上他們所維護的核心利益,僅僅是部落首領或者皇帝這些少數的國家既得利益者的特權,而犧牲的則是老百姓的公眾利益甚至生命。當一個部落或國家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已經和老百姓的利益背道而馳的時候,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就可能成為阻礙經濟和文明發展的絆腳石。曆史的發展,總是伴隨著先進文明包括社會製度理念和文化的輸出和擴張。從當初的羅馬輸出到周邊的地區,到後來的文藝複興後的歐洲文明輸出到新大陸,即使其過程有很多有違正義的地方,但總體上看這種趨勢即是曆史必然,也是對社會的發展有積極正麵意義的。
【古羅馬感懷係列03】by 雪山草地
你基本讀那些關於羅馬曆史的書呢?
靜心寫這樣的文章,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