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的第一場雪，把網球場完全覆蓋。再次在室外打球，估計要等到春天雪化之時。好在一眾球友，早已移師室內的網球館。冰天雪地能做的戶外活動畢竟有限，室內球場的存在，使網球迷們反而比夏天更容易專注。入冬以來，球似乎打得更多了。幾乎每個晚上，球友群裏都有人約球，一度忙得不亦樂乎。
Tennis Players, by Horace Henry Cauty, 1885
說起網球館，不禁讓我想起那些曆史上關於網球的往事。網球起源於中世紀歐洲，據說最早是在法國北部的修道院長廊裏的一種遊戲。遊戲雙方在長廊中間架起球網，然後用手擊球。到了十六世紀，球拍開始出現，場地也移至室外，現代網球開始初具雛形。英國的亨利八世是個網球迷，草地網球也開始在英國貴族中盛行。法國王室也鍾愛這項運動，於是在凡爾賽宮附近，修建了可以四季打球的室內網球館。
A Rally, by Sir John Lavery, 1885
凡爾賽的這個皇家網球館，今天仍是一個眾人打卡參觀的熱點。但人們參觀這裏的原因，主要不是因為想看看當年的路易王打網球的環境，更是因為在這個網球館裏，爆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法國大革命。
A Game of Tennis， by George Goodwin Kilburne (English, 1839 – 1924)
從十字軍時代到大革命，法國的曆史可以說是充滿了危機，包括與英國的百年戰爭，新教出現以後的宗教戰爭等。伴隨著政治和軍事危機的，是財政難題。為了解決這些難題，開發所有可以動員的財政潛力，法國的王權從十三世紀起，開始通過三級議會的形式，與臣民進行溝通。所謂三級議會，第一等級是教士，第二等級是貴族，第三等級才是除教士和貴族以外的民眾代表，大多是各地的平民士紳。三級議會由國王在國家麵臨危機時下命令召集，參加三級議會的“人大代表”基本由國王指定，它的主要職責就是為國王的加稅政策簽字畫押，以解決迫在眉睫的財政危機。
Drawing by Jacques-Louis David of the Tennis Court Oath. David later became a deputy in the National Convention in 1793
十八世紀末路易十六時期的法國，在工業革命所引發的自由思想興起和政府財政崩潰的背景下，已是秋雨欲來風滿樓。由於皇室的大興土木和揮霍，加上連年的戰爭（即七年戰爭和美國獨立戰爭，法國為抵製老對手英國，曾對美國革命慷慨解囊），使法國的債台高築，財政告急。路易十六情急之下在長達175年間未有召開三級議會的情況下，下令召開三級議會。但法國已今非昔比，工業革命使資產階級日益壯大，同時由盧梭，伏爾泰，狄德羅等人所倡導的思想啟蒙運動也已深入人心，新興的資產階級不再滿足於舊時代的封建政治格局。與路易十六所預期的相反，三級議會上的第三等級的代表，不但沒有像以往那樣乖乖地為法國國王的要求蓋戳通過，反而在奧諾雷·加布裏埃爾·裏克蒂的帶領下（Honoré Gabriel Riqueti, comte de Mirabeau，1749 －1791）提出了改革稅製，取消前兩個等級的特權，和建立國民議會的要求。
重新開放後的皇家網球場展覽館內景 （2014）
路易十六當然不會接受這些議會代表對王權的挑戰，他關閉了位於凡爾賽的議會廳，試圖解散第三等級的議會。1789年6月20日，當第三等級的代表們來到議會廳門口時，發現大門緊鎖，衛兵戒備森嚴。這些代表擔心國王會采取行動對他們進行報複，但此刻開弓已無回頭箭。當時天開始下雨，眾人在其中一位代表約瑟夫-伊尼亞斯·吉約丹（Joseph-Ignace Guillotin，1738－1814，斷頭台即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倡議下，移師來到了附近的路易王的網球館內召開會議，並經討論通過決議，集體宣誓議會絕不解散，直至建立憲法。577名與會的第三等級的代表，有576名在宣誓上簽字。這就是史稱為網球場宣誓（Tennis Court Oath）的法國大革命的開始。
It was on December 16, 1773 that American rebels disguised themselves as Indians and threw 342 chests of British Tea into the Boston Harbor, paving the way for the American Revolution. (Source: history.com)
那場導致美國獨立的革命，其導火索不過是英國殖民當局對博士頓私人茶商的“不公”稅收。而這場掀翻了法國王室的資產階級革命，其導火索也是因財政所導致的提稅議案。對東方人來說，苛政猛於虎，百姓要民不聊生才會揭竿而起。對西方人來說，卻是“苛稅”猛於虎，至少美國革命和法國革命的曆史，可以印證這一點。表麵上看，這好像和“不自由，毋寧死”這樣的口號有所不符。但究其“自由”的內涵，其實對私人財產的保護，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私有財產也是最基本的人身自由的一部分。看現今西方社會的走勢，似乎有相當一部分人相信，高稅收高福利是解決一切社會矛盾的最佳方法。殊不知過度稅收，也是侵犯人身自由的一種形式。如果仔細讀讀西方的曆史，且不說高稅收和高福利的各種其他弊病，單單看看那些被高稅收所引發的革命，不知這些人是否還會繼續堅持他們對高稅收的推崇。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by John Trumbull, the US Capitol
曆史就是這樣的巧合，在那個平日安靜的網球館內，卻爆出了最震耳欲聾的驚雷。法國人從這一天開始，義無反顧地掀開了革命的新篇章。而網球，也永遠和這場革命聯係到了一起。如果你再去參觀凡爾賽宮，請你留步這個離凡爾賽宮近在咫尺的網球館。它沒有凡爾賽宮那些華美的雕梁畫壁，也沒有凡爾賽花園的旖旎風光，但就是在那個樸實無華的球館內，人類的曆史開始了一個新的篇章。如果你在球館內閉上你的雙眼，你應該可以聽到兩百多年前那振聾發聵的呐喊，感受到那種於無聲處聽驚雷的震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