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四川紅塵洗夢
讚 播梵音於禪話,傳大悲於有緣
有一個禪僧來到懷海禪師的方丈室,對懷海禪師道:“抱璞投師,請師一鑒。”
懷海禪師道:“昨夜南山虎咬大蟲。”
禪僧道:“師父果然禪法高明啊,隻是為什麽不給我方便呢?”
懷海禪師道:“掩耳偷鈴漢。”
禪僧道:“不遇中郎鑒,還同野舍薪。”
懷海禪師一聽,走過去對著這個禪僧就開打。
禪僧道:“天啊,天啊。”
懷海禪師道:“你在這裏亂叫喚啥?”
禪僧道:“罕遇知音。”說完後,這個禪僧拂袖便行。
懷海禪師看到後,不由得道:“我今天在這個學生麵前輸了一半啊。”
到了晚上,懷海禪師的侍者問道:“師父今天被這個學生不肯了就作罷了啊。”
懷海禪師一聽,也是上前就打。
侍者也大聲叫到:“天啊,天啊。”
懷海禪師點了點頭,也用那個禪僧的話回答道:“罕遇知音。”
侍者得到了師父的肯定,便立即禮拜師父,即表示感謝師父的教誨,更表示自己承當了師父的肯定。
懷海禪師道:“一狀領過。”
有一天,趙州從諗禪師也跑到師伯百丈懷海這裏來參學。懷海禪師問道:“你從哪裏來的啊?”
趙州從諗道:“我從南泉禪院來的。”
哦,原來是師弟南泉普願的門人啊。懷海禪師接著問道:“普願最近給你們是怎麽上課的啊?”
趙州從諗道:“師父講未得之人直須悄然。”
懷海禪師笑了笑道:“悄然一句且置,茫然一句作麽生道?”
趙州從諗看到師伯發問勘辯自己來了,也不說話,隻是進前三步。
懷海禪師隨即對著趙州從諗就是一聲大喝。
趙州從諗立即作出縮身的樣子出來。
懷海禪師笑著道:“大好悄然。”
趙州從諗一看懷海禪師果然是絕頂高手,也就不和懷海禪師玩了,轉身就出去了。
有一天,懷海禪師在課堂上對大家道:“我想給西堂智藏師兄送封口信,你們哪個可以去啊?”優秀的師父,是會想出任何問題出來開示學生的。
五峰常觀禪師馬上舉手站了起來道:“師父,我去。”
懷海禪師道:“你怎麽樣傳話呢?”
常觀禪師道:“等我見了智藏師伯就給他說。”
懷海禪師緊跟著問道:“那你說什麽呢?”
常觀禪師麵對師父的逼問,卻是腳跟不亂:“等我回來在說給師父聽。”
禪,是活潑潑的,是要應機隨便的。如果有一個標準答案或者標準程序在那兒可以供你學習參考,那麽這個禪也就不是禪了。
如此看來,五峰常觀禪師可謂深得懷海禪師的真傳啊。
章敬懷暉禪師也是馬祖道一手下最為得意的弟子之一,他在馬祖手中取得畢業證書後,便在京城裏弘揚禪法,聲勢非常浩大。不過,他在百丈懷海眼裏,就是一個小師弟啊。因為如果隻看年齡的話,懷海禪師比他大三十多歲,完全可以作他的父輩了啊。
聽聞章敬懷暉在京城裏搞得風生水起的,懷海禪師有些擔心。懷暉禪師隻跟隨道一師父學習了四年禪法,他對於洪州宗的法門徹底領悟了嗎?如果沒有領悟的話,他在京城裏搞得如此熱鬧,不但會誤了自己,還會給師父丟臉啊。而且更會誤導眾多拋家棄子不辭艱辛前來參禪悟道之士啊。
師父不在了,自己作為大師兄,可得替師父把宗門看護好啊。
於是,懷海禪師立馬叫來一個僧人,如此這般的叮囑一番後,這名僧人就離開百丈寺,直奔京城而去。
這個僧人到了京城長安,就直奔章敬寺而去。等到懷暉禪師上堂說法的時候,這個僧人按照懷海禪師的吩咐,立馬從僧眾中站了出來,展開坐具禮拜後,隨即站了起來,脫下一隻鞋,用衣袖拂去上麵的灰塵,然後再把鞋倒著頭翻轉過來。
對於這種當時禪宗江湖第一高手使出的怪招,別說普通信眾看得雲裏霧裏的,就是那些長期闖蕩江湖的禪客,很多照樣會看得莫名其妙的。
幸好,懷暉禪師跟他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所以,懷暉禪師看見這個僧人使出這個招數,馬上說道:“老僧罪過。”
古代的禪師們開堂說法,就如武館開張一般,隨時都會有人來踢館的,你要是對付不了,你這個師父肯定就當不下去了,而結果常常就是關門大吉。幸好,懷暉禪師能見招拆招,抵擋住了別人的勘辯。
這個僧人回到了百丈寺,向懷海禪師匯報了整個情況。懷海禪師對於懷暉禪師的表現非常滿意,看來,這個小師弟真的領悟了師父的禪法了啊。看來,師父頒發畢業證書給他,完全是正確的啊。
不過,北宋的黃龍悟新禪師卻評唱道:“百丈逞盡神通,不如章敬道個老僧罪過,便見冰消瓦解。”
懷海禪師有一天在法堂裏坐禪,一直到了四更天,懷海禪師依然紋絲不動的坐在那裏。
雲岩曇晟當時是懷海禪師的侍者,他看到師父一直在坐禪,便在外麵候著,沒敢來打擾師父,自然,師父都沒休息,他作為侍者,更是不敢休息的。
可是都半夜三更的了,師父還是好好的坐在那裏。雲岩曇晟忍不住走了進去,在懷海禪師旁邊待著,看看師父有什麽吩咐沒有。可是前後兩次,懷海禪師都端坐著沒動。
現在都四更天了,師父還在坐禪,雲岩曇晟又忍不住走進了法堂,在懷海禪師身邊伺候著。
就在這個時候,懷海禪師不知怎的,忽地大聲呸呸呸的向外吐唾沫。
伺立在一旁的雲岩曇晟嚇了一跳,趕緊問道:“師父怎麽了,有什麽事情讓你如此用力吐唾沫啊?”
懷海禪師望了他一眼道:“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境界,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
雲岩曇晟道:“師父啊,我是你的侍者呢,你不給我說,哪你給誰說去啊?”
懷海禪師道:“你不用問了,這既不是你該問的事,也不是我應該說的事。”
懷海禪師越不說,雲岩曇晟的好奇心就越發的被勾起來了,他就越想知道究竟。於是繼續道:“師父啊,我就算是死了也想知道究竟啊,還望師父慈悲,告訴我吧。”
懷海禪師道:“唉,你實在是煩人啊。那我告訴你吧,剛才我在這裏坐禪,本來坐得好好的,卻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菩提涅槃之類的東西來了,所以我就用力唾口水。”
雲岩曇晟聽得莫名其妙的,能時時想著菩提涅槃之類的東西,是好事啊,怎麽還不對呢?於是他問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師父又何必一天到晚給我們講菩提涅槃了義不了義之類的知識呢?”
看到這個學生不能領會自己的開示,懷海禪師不由得搖了搖頭道:“我白給你講這麽多了啊。所以先前跟你說,不是你該問的事,也不是你所能領悟的境界。”
禪宗,對於外在的萬事萬物乃至於內在的心境等等,都是既不廢也不立更不粘的。
比如坐禪,馬祖道一刻苦坐禪,卻被師父南嶽懷讓批評。智隍禪師坐禪二十年禪功精湛,卻被六祖慧能大師嗬斥。哪麽是不是坐禪就不對呢?坐禪肯定是對的啊,隻要你能做到動靜無心,凡聖情忘,能所俱泯,隻要你能明白禪非坐臥,你盡管去坐。而實際上,真正的僧人,你看到過有誰不坐禪的呢?
學習經書上的知識同樣如此,那些什麽菩提啊涅槃啊了義不了義啊等等,你必須去學,你才能正確理解佛法的真諦。可是你認為學習後有所得有所悟,並且把這個東西當做寶貝一樣的蘊含在心中,卻又是被你的得和悟所縛了啊。
禪家講究不依倚一物,不論是知識還是悟境,不論達到何種程度,都是不能死抱著不放的。所以懷海禪師在坐禪時,驀地想起菩提涅槃,會及時警覺而唾。
很多讀者朋友在認識上有一個誤區,那就是認為某個禪師開悟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啦,就可以不用再學習再修行了。
其實,悟後的修行和保持功夫,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如果你不修不學,一定會退轉回去的。所以,整個禪宗史上的那些大師們,沒有一個會在悟後放鬆對自己的要求的,沒有一個不在悟後做好保任功夫的。
懷海禪師不僅在坐禪時能時時警覺,而且在自己八九十歲時,同樣能做到一日不作一日不食,這樣從思想到行動,都沒有任何一刻放鬆自己的修行。由此可見,懷海禪師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宗師啊。
懷海禪師有一天睡到半夜三更的時候,忽然醒了過來,醒過來後,懷海禪師忽地想要喝湯。可是他想到此時已經是半夜三更了,侍者早就睡熟了,實在不方便把他喊起來煎湯給自己喝的,於是也就作罷了。
侍者在外麵睡得正熟,哪兒想到師父已經醒了要喝湯呢。正在酣睡之際,忽地有人在敲門,侍者趕緊起來問道:“誰啊?什麽事啊?”
門口那人道:“師父要喝湯,你趕緊煎好給師父送過去。”
侍者趕緊起來穿好衣服一陣忙碌,終於把湯煎好了,然後趕緊端著給懷海禪師送了過來。
懷海禪師看見侍者端著湯進來了,不由得道:“誰讓你煎湯來給我的啊?”
侍者道:“先前有人敲我的房門,說師父要喝湯,我就起來把湯煎好並給你送來了。”
懷海禪師聽後,不由得自責道:“我實在算不上是個懂得修行的人啊。如果我真的精通修行的話,就應該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啊,就應該能如如不動的啊,這樣,又豈會被別人窺探到我的行蹤和心思。今天晚上,我竟然被土地神窺見了我的心識,所以才有這種事情發生啊。”
作為當時禪宗江湖的頭號老大,懷海禪師能如此的時時警醒處處自覺,實在是堪為人師啊。
而在現實生活裏,有的人在修煉的過程中,出現了一點點的神奇狀況,他們高興都還來不及呢,又哪裏會去警醒和自覺呢。而如果沒有這個警醒和自覺的功夫,很多人要麽失去最初學佛(修道)的目的,要麽過分追求所謂的神通而最終出現各種走火入魔的狀況。這種例子,生活中並不鮮見啊。
又一天,懷海禪師帶領著大家在地裏幹活,有一個僧人忽地聽到寺院裏開飯的鼓聲響了,他不由自主的哈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管師父喊沒喊收工,也不顧別的師兄弟們還在幹活,一個人扛起鋤頭就回寺裏去了。
懷海禪師在一邊看到了,不由得讚歎道:“好啊,好啊,這就是聞聲悟道的觀音入理之門啊。”
這個僧人應該隨時隨處都在參禪悟道之中,哪怕在幹活的過程中也不例外,正在久久尋覓中,忽地一聲鼓響,在這個僧人心中,直是虛空粉碎,驚醒夢中人了啊。這就和香嚴智閑的一擊忘所知如出一轍。既然明白過來了,還在“路上”波波尋覓幹嘛,自然得“歸家”穩坐了。自然,這個僧人也就哈哈哈大笑著扛起鋤頭就“回家”去了。
這個僧人雖然開悟了,但是懷海禪師依舊要進行畢業論文答辯的,畢業證書,可不能亂發啊。所以懷海禪師回到寺院後,馬上把這個僧人叫了過來問道:“剛才你悟到了什麽道理,以至於大笑著扔下眾人回到了寺裏?”
僧人回答道:“哪有什麽道理哦,剛才隻不過是我肚子餓了,聽到開飯的鼓聲響了,所以心中高興,便趕緊回寺吃飯來了。”
懷海禪師聽後,感到非常的高興,不由得哈哈哈大笑不已。
在那個時候,幹農活,並不隻是簡單的幹活而已,而是要在幹活中參禪悟道的,而是要把禪修貫穿於日常生活中去的。所以中國禪宗才會產生特有的農禪製度和農禪文化。
所以,懷海禪師才會在幹活中考察開示學生。不過,當懷海禪師問這個僧人悟到什麽禪理時,這個僧人隻是以實實在在的肚子餓了想吃飯回答。
問“虛”的禪理,答以“實在”的肚饑吃飯,以實應虛,以有對無,以有相對無相,看來這個僧人深得慧能大師三十六對的真髓啊。
這種“饑來吃飯,困來即眠”的思想,以其率直天真,簡單直入的禪風,從此後在禪林裏非常的盛行,在後世同樣產生了很多類似的公案,影響了一大幫的參禪悟道之士。
由此也可以看出,禪,並不在什麽虛無縹緲的地方啊,它就在你的身邊,它就在生活中的隨時隨處,就看你有沒有慧眼去發現它,有沒有虛心去感悟到它。
對於這個公案,後來唐末五代的長慶慧棱禪師代懷海禪師說道:“也是因齋慶讚。”
南宋水庵師一禪師作偈頌道:
孰雲意在钁頭邊,一擊圓通徹大千。
大笑低頭歸去後,饑餐且莫與人傳。
南宋的另一禪宗大家無準師範禪師對此也作了一則偈頌:
風前一曲動離愁,那個行人不舉頭。
手把花枝半遮麵,不令人見轉風流。
懷海禪師在百丈寺弘法二十餘年,在禪宗史上最為後人津津樂道的故事,乃是“百丈野狐”公案。
懷海禪師每天除了帶領大家幹活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給大家上課宣講佛法禪學。
自然,作為當時禪宗江湖的頭號龍頭老大,懷海禪師每天講課時,前來聽課的僧眾那是非常多的,能親自聆聽到當世禪宗第一高手的金口玉言,對於所有參禪悟道之人來講,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有一個老頭,也混雜在人群中,每天都來聽懷海禪師宣講禪法,下課後,大家散去了,他也就走得不知去向了。
這一天,他又混在人群中來聽懷海禪師講課,可是懷海禪師宣布下課後,同學們都散去了,他還站在那裏眼巴巴的望著懷海禪師不肯離去。
懷海禪師定睛一看,這個老頭不是寺廟裏的人啊,他站在這裏望著自己不走幹嘛呢?
於是懷海禪師關切的問答:“老人家是誰啊?”
這個老人答非所問的道:“我不是人。”
懷海禪師笑了笑,作為當時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頭號禪宗大師,你是人也好,你是鬼也好,你是神也好,你是佛也好,在他的眼裏都是一要的。所謂眾生平等嘛。
懷海禪師道:“你不是人,哪你是什麽啊?”
老人道:“過去迦葉佛在世時,我曾主持此山。因為有學僧問我:‘大修行人還落因果嗎?’我回答道:‘大修行人不落因果。’結果因為回答不正確而被判誤導學僧,遂獲得五百生都投胎變作野狐的果報。現在聽到師父講解禪法,覺得師父禪法高明,舉世無雙,希望師父能替我回答這個問題,使我能脫離野狐身。”
作為禪宗江湖的第一高手,自然不可能有什麽問題可以難住懷海禪師的。所以懷海禪師當仁不讓的道:“你有什麽問題盡管問我,我來替你回答。”
這個老人不由得大喜過望,趕緊恭敬的問道:“大修行人還落因果嗎?”這個問題讓他沉淪在野狐生中很多次了,他太想知道自己到底哪個地方錯了啊。
懷海禪師平靜的道:“不昧因果。”
懷海禪師話一出口,這個老人不由得恍然大悟,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回答錯了。於是他趕緊給懷海禪師作禮致謝道:“多謝師父,多謝師父。我現在已經脫離野狐身了,不過我的野狐身現在還在山後,懇請師父能按照圓寂僧人的處理方式來處理這具野狐屍體。”
懷海禪師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這個老人也隨即就不見了。
懷海禪師於是馬上喊來負責寺院僧眾事務的維那,叫他馬上擊鼓集眾,告訴大家,一會兒午飯後去送別圓寂的僧人。
維那通知大家後,大夥兒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的,別說現在整個寺院沒有死人,就是專門照顧病人的涅槃堂裏也一個病人都沒得啊。可是師父為什麽要讓大家飯後去送別死去的僧人呢?
大家滿頭霧水的吃完午飯後,懷海禪師就帶領著大夥來到了山後的一處石岩下。懷海禪師上前用柱杖在裏麵挑出了一隻死去的野狐狸,然後叫大家按照處理圓寂僧人的標準,依例把它火葬了。
當天晚上,懷海禪師在給學生們上晚自習的時候,把白天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同學們。
班長靈祐同學還沒來得及舉手發言,副班長希運同學就站了起來問道:“師父啊,古人隻是回答錯了一個問題,竟然就會墮入野狐身五百生。可是現在有人能回答所有的問題,而且每個問題都回答得天衣無縫異常完美,哪麽這個人又應該獲得什麽果報呢?”前麵那個主持因為回答錯了墮入野狐身,那麽師父你回答對了是不是應該要上天堂呢?是不是應該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呢?看來,希運同學是想用這件事來反將師父一軍啊。
麵對學生的逼拶,懷海禪師豈有不識之理,於是他對著希運道:“你走到我身邊來,我給你說。”
希運同學走了過去,可是沒想到他剛一走到懷海禪師的跟前,還沒等懷海禪師有任何的言行,竟然直接就給了懷海禪師一巴掌。看來,希運也是識破了懷海禪師的招數,曉得自己上前去,肯定要被師父痛打一番的,所以,還是自己先動手為強。
看到學生能識破和應對自己的禪機,雖然挨了一巴掌,但是懷海禪師不但沒生氣,反而對希運同學的這個舉動非常的滿意。他笑著讚賞希運道:“將謂胡須赤,更有赤須胡。”
當時的班長靈祐同學在寺院裏擔任負責僧眾齋粥工作的典座一職。懷海禪師的江湖兄弟司馬頭陀來到靈祐那裏問道:“典座啊,你怎麽看待懷海師父的野狐公案呢?”
作為一幫同學的班長,靈祐自然學習成績是非常優秀的。他看到有禪宗江湖中人來勘辯自己,也沒說話,而是直接伸出手去把門抓住來回扇動了三下。
司馬頭陀皺著眉頭道:“你這樣太粗野了吧。”
靈祐道:“佛法不是這個道理。”
靈祐和希運都不說話回答問題,反而都直接用動作來表達自己的悟境,看來,他們對於馬祖道一和懷海禪師一脈相承的禪法中“大用”之運用,實在是可以登堂入室了啊。
百丈野狐公案自從誕生後,就成為中國禪宗史上,曆朝曆代禪師們評唱最多的公案之一。
從古至今,不止是普通的老百姓,還是那些出家的僧人,一個個都是相信修行佛法是有天大的好處的。這些好處從普通的獲得福報,到可以擁有神通,到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到可以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到可以成佛作祖,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正是佛教在曆史上長期如此不遺餘力的宣傳,所以上述觀念那是深入人心深入骨髓的。也正因為如此,那些修行有為的高僧,在大家的眼裏,自然是會獲得好的果報的,這些大修行人,圓寂後都是應該往生西方極樂世界,都是不會像芸芸眾生一樣再在天、阿修羅、人、畜生、餓鬼、地獄六道輪回的,也就是不會落在因果循環裏麵的。
所以,當有人問從前百丈寺的主持“大修行人還落因果嗎?”這個主持便毫不猶豫的回答道“大修行人不落因果”。但是,這個回答卻讓他馬上落到了因果中去了,來到了畜生道變成了野狐,而且要經曆五百生才能重新投胎轉世。
出現這樣一種結果,不止是大大出乎信眾們的意外,這個老主持同樣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沒答錯啊,而且佛經上就有相關的宣傳資料啊,普通信眾誠心念阿彌陀佛都可以不落因果而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何況我們這種大修行人呢。
那麽,這個老主持到底錯在哪兒呢?
首先,因果你是逃不掉的,任何人都逃不掉。別說你是個主持,就算你是佛,也同樣逃不掉。
因果律可以說是佛教最根本的理論基礎,我們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如果沒有因果律,佛教的一切理論和修為,統統都會失去最基本的落腳點。
紅塵洗夢在前麵的章節中,講到元珪禪師時,曾記錄元珪禪師的開示道:“佛能空一切相,成萬法智,而不能即滅定業。”這即表明佛並不是萬能的,也說明了佛同樣不能脫離因果。(定業其實也是因果。)所以,這個老主持在這點上回答錯誤。
其次,這個老主持回答不落因果,那麽就肯定有一個落因果存在,佛法是圓滿之法,而老主持如此直接的把萬法二元對立起來,實在是沒有領悟佛法的真諦啊。所以老主持在這點上又是錯誤的。
可是人們正是因為懼怕因果,所以才要信佛,所以才要費盡艱辛參禪悟道的啊,如果不能脫離因果的話,哪麽如此多的人花費那麽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學佛幹嘛呢?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因果,是可以避免的。
這樣說,估計很多人會一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這絕對不是什麽腦筋急轉彎的問題,這是要真參實修才能弄明白其中奧秘的問題。
這個老主持同樣不能弄明白因果的落還是不落的問題,萬幸的是,他還有機會得以聽聞當時的禪宗第一高手說法。而懷海禪師給出的答案就是“不昧因果”。
任何一個人行走在學佛參禪的道路上,那是首先應該抱著不問前程的態度的,所謂“但知行好事,不用問前程。”如果你學佛參禪,今天想著能不能有福報,明天想著自己能不能長壽,後天想著自己能不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大後天想著自己能不能往生西方。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那麽,你不但注定會白費功夫一無所得,而且注定會在因果裏循環往複永無脫期。
所以,不論是前程還是因果,“不昧”,也就是無事於心無心於事,是最正確的認識。
所以懷海禪師不昧因果這句話一說出來,這個老主持便立馬脫離了野狐身,也就是說他悟道後,就立即擺脫了因果律的製約。如此看來,因果律還是可以擺脫的啊。
為什麽不落因果卻最終還是落在了因果裏,而不昧因果卻能擺脫因果的束縛呢?這個問題,古往今來,無數的參禪悟道之士對此發表著各自的高見。
雪峰道圓禪師曾經在江西黃檗山積翠庵參學於黃龍慧南,有一天他正在寢室裏坐禪,忽地聽到隔壁有兩個僧人正在那裏爭論懷海禪師的野狐公案,一個僧人道:“不昧因果也未脫得野狐身。”另一個僧人反駁道:“不落因果又何曾墮野狐身?”
雪峰道圓在隔壁聽到這番話後,不由得心意大動。他便立即起身前往黃龍慧南禪師居住的地方趕去,在渡過小溪的時候,雪峰道圓猛然有所醒悟。等見到了黃龍慧南禪師後,雪峰道圓向慧南禪師通報了自己的所聞所悟,話還沒說完,雪峰道圓就已經激動得眼淚鼻涕流得滿臉都是。
都這個樣子了,還說什麽法啊。於是慧南禪師叫雪峰道圓到自己侍者的床上去休息,先睡個好覺,有什麽事睡好了再說。
雪峰道圓睡在床上,不知怎的忽地坐了起來,然後馬上就懷海禪師的野狐公案作了一首偈子:“不落不昧,僧俗本無忌諱。丈夫氣宇如王,怎受囊藏被蓋。一條楖栗甚縱橫,野狐跳入金毛對。”
然後,雪峰道圓就把這首偈子拿去給慧南禪師看,黃龍慧南看後,不由得非常高興,立馬就印證了雪峰道圓所悟。
北宋海印超信禪師作偈評唱道:
不昧不落,二俱是錯。
取舍未忘,識情卜度。
執滯言詮,無繩自縛。
廓爾太虛,何處摸索?
海印超信禪師的偈子比較直白易懂,他在懷海禪師的基礎上,更翻進一層,徹底拋棄不昧不落兩種見解,頗具禪家的超越膽識和一物無倚的禪門宗旨。
南宋肯堂彥充禪師也作偈道:
世人住處我不住,世人行處我不行。
全身跳入野狐窟,贏得風流五百生。
肯堂彥充禪師的偈子又別具一格,表現出了禪師勇於擔當的大無畏精神,在禪師的眼裏,天堂也好地獄也罷,神人也好畜生也罷,沒有什麽東西是禪師不能承當的,沒有什麽東西是禪師要刻意回避的,畜生身和天人身有何差別?野狐窟裏,不也正好可以修行嗎?
肯堂彥充禪師的師爺大慧宗杲禪師有一段話,正好可以和他的話兩相對應。
大慧宗杲道:“如果有人問我圓悟先師圓寂後到什麽地方去了?我就跟他說墮到大阿鼻地獄去了。這是什麽意思呢?就是說圓悟先師在裏麵饑餐洋銅渴飲鐵汁。哪麽還有人能把圓悟先師救得出來嗎?我說無人救得。哪麽為什麽救不出來呢?我說這正是圓悟先師他老人家的尋常茶飯啊。”
在開悟禪師的眼裏,天堂也好地獄也罷,隻要心安,何處不是安樂窩?洋銅鐵汁也好魚翅海參也好,隻要不挑,什麽不是佳肴?所以,阿鼻地獄洋銅鐵汁尚且是尋常茶飯而處之泰然,野狐身又算得了什麽呢?不也同樣可以安然處之嗎?
元朝楚石梵琦禪師評唱道:“古今盡向不落不昧上妄生卜度,未有一個出格,帶累百丈老人也在野狐隊裏。梵琦不是釘樁搖櫓膠柱調弦,海枯終見底,人死腳皮穿。”
明末清初的元潔淨瑩禪師評唱道:“叢林盡道不落墮因果,不昧脫因果,山僧敢道饒你總不恁麽道,亦未嚐脫得他野狐身在。且道利害在什麽處,貪觀天上月,失卻手中橈。”
元潔淨瑩的師兄且拙淨訥禪師也評唱道:“淨訥更不學百丈就窠打劫,待問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便與震聲一喝。當時若下得這一喝,管免後代兒孫不作野狐見解。”
從以上禪師的評唱中,我們可以看出,禪師們對於任何問題,都是語出常情的,都是不囿於一家一言的。他們深知參禪悟道,是不能粘於一物一境的,必須層層翻進,必須層層剝落,進而真正的做到一物無倚,達到淨裸裸赤灑灑沒可把之境。真到了這個地步,什麽是非、得失、榮辱、善惡、菩提涅槃乃至於生死都是兩頭語,至此,又何有因果可入,又何有因果可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