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道人家

上海人,曾是資深聯邦移民官,盡管在異域,仍辛勤在母國文學園地耕作,現是美國中文作家協會終身會員。著書立說百餘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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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中萊昂和赫蘇斯合而為一了(西班牙見聞-看鬥牛之三十

(2022-04-27 21:12:03) 下一個

赫蘇斯在萊昂麵前大幅度地很誇張地舞動著銀劍,盡管八月的夕陽還很熱,但赫蘇斯手上那把劍閃出的光很寒。夕陽向西邊走去,慢慢地把西看台的陰影拖長,坐在西看台上的我們被無辜地拖進陰影中,劍的寒光閃來,我打了個冷顫。

        場上安靜下來,觀眾們克服了劍的寒冷,眼裏的溫度在提升,他們在熱切地等待赫蘇斯下一個精彩的動作。

        赫蘇斯也在等待。他在等萊昂撲過來,他可以順手一劍。不知萊昂真的是累了,還是背上失血過多,它的四蹄已舉步維艱。它停在那兒還可能在反思,撲了這麽多次,為什麽次次撲空?它已無意戀戰,原地不動,“牛”視眈眈地注視著赫蘇斯,以它剛才學來的經驗,隻要自己原地不動,就沒事。它想以不變應萬變。

        可是,萊昂想得太美了。你不動,你的對手赫蘇斯會動呀。每次鬥牛都有時間的規定,從鬥牛出欄到被擊殺大約三十分鍾。赫蘇斯沒有多少時間了,他不會再等。就在千(萬)眾期待中,赫蘇斯猛然躍起,劍峰直指萊昂。萊昂不得不動身應戰,可是才跨出去幾步,就在和赫蘇斯擦身而過之際,一把閃亮的短劍猛然插進萊昂的背部。這一劍夠深,萊昂背上原先的一矛和一鏢都很淺,都歪倒了,唯有這一把劍直直地豎在那裏,整個刀身都已戳進牛背。血噴了出來,把牛背上的陽光塗得血紅。等到萊昂轉身回過頭來,赫蘇斯已離它十步之遠。萊昂性起,對著赫蘇斯發瘋般地撲去,隻見赫蘇斯臨危不亂抽出另一把劍,對著萊昂,來了個極其危險的貼身閃躲,在身子離牛角不到半寸的距離,對著牛背又是一劍。但是這一劍距離和速度沒有準確咬合,劍沒有碰到目標,掉到了地上。這次牛撲過去,沒有立即折回,它畢竟已傷痕累累,任何一次撲擊都得用九牛二虎之力。它是在孤軍奮戰,沒有九牛可以借力給它。血在汩汩地流,萊昂身上似乎還有力,但要把這些遊絲一樣的力聚起來,它還得用把勁。它沉沉地呼氣,重重地吸氣,它急需時間喘息。但是麵前這凶狠的家夥不等它把氣喘勻了,又提著一把劍頭彎曲的利劍衝過來。萊昂混濁的眼裏,草木山石藍天雲朵頓時開始旋轉。它目暈了,失去了方向。但牛的意誌力給了它最後一股拚勁,它奮力對著赫蘇斯衝過去。

        赫蘇斯沒有退卻,也不避讓,他提劍迎向萊昂。在幾秒鍾的奔跑時間內,他瞄準了牛背上的某個部位,他要保證手上這把劍從牛的這個部位插進去,直入牛的心髒。但是牛是活的,尤其像萊昂這樣的鬥牛,學東西很快。前幾次的搏殺它學到不少東西。它現在學會了躲,學會了避,也學會了斜著撲擊。赫蘇斯要鬥倒萊昂得使出全部看家本領外,還得有勇敢、機智和果斷輔佐。要不然,他對著萊昂奔,萊昂也迎上前來,千釣一發之際,稍有不慎,迎麵相撞,兩股力合在一起,牛頭還可能經得起,可是這人頭不成肉漿也成肉餅。我不敢多想,也不敢多看,如芒在背,如鯁在喉,我屏住氣不敢發出一點聲響。此刻我既怕赫蘇斯遭遇厄運,又怕無辜的萊昂被擊倒,我矛盾極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站在那一方搖旗呐喊。

喊時遲,那時快,隻聽一聲沉悶的“呯”,那分明是人和牛碰到一起的聲音。我倒吸了一口長氣。陽光中萊昂和赫蘇斯合而為一了,夕陽把他們拖成了一條長長的影子。我心裏猛一震,赫蘇斯玩得太冒險了,他這顆蛋算是玩完了。在全場的鴉雀無聲中,我的一聲“玩蛋了”格外刺耳。我膽戰心驚地把目光投向鬥牛場中央,隻看見萊昂,諾大一個身架好像被釘在了泥土地上,紋絲不動。我的小心髒在怦怦亂跳,我睜大眼睛,滿世界找赫蘇斯。他到哪裏去了?真被撞飛了?飛了也得落地呀?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就這麽消失了?我眼眶裏沒有裝下赫蘇斯,心直往下沉,眼看就要沉到底了,忽然,赫蘇斯從萊昂背後生龍活虎般跑了出來。為了增強戲劇效果,他有意弓著腰把自己拍在已經失去戰鬥力的萊昂陰影裏,做出似乎與萊昂同歸於盡的樣子。等到他活蹦鮮跳地向四周看台展示勝利者的榮耀時,全場頓時沸騰了。

        但是掌聲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大家發現萊昂並沒有倒下。它僅是不動了,靜止了。根據競技規則,鬥牛隻要不倒下,勝利還不屬於鬥牛士。萊昂的心髒已被赫蘇斯剛才的一劍捅碎,已不再工作。它的四肢在逐漸僵硬,但是它不屈的精神似乎還在支撐著它的身體。它不願就這樣倒下,它的牛眼睜得大大的,牛眼裏有藍天,有濺滿它鮮血的夕陽。今天望過去的夕陽格外的紅,我想那一定是萊昂的鮮血染的。人的世界待萊昂太殘忍了,它隻得憤憤離去,去那萬物平等的天國。

        這時的赫蘇斯表現出一個教徒的全部善心(因為他給自己起了個宗教的名字,我想他應該是個天主教徒。西班牙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人口信天主教),他成全了萊昂,沒有像其他鬥牛士那樣,最後關頭,再殘酷地把十字劍頭插進牛背,搗毀萊昂的中樞神經,令萊昂轟然倒下,顏麵掃地。赫蘇斯垂頭默默地站在萊昂的一邊,像是在默哀,也像是在禱告。禮畢,他走到萊昂的頭邊,把它的兩隻牛眼合上,在萊昂的額上吻了一下,然後,他用手溫柔地輕輕一撥,萊昂很有尊嚴地躺下。赫蘇斯跟著蹲下身,很人性地拍了拍萊昂的牛肚子,把它送往去天國的路。

人啊,就喜歡這樣假惺惺的,什麽玩意?憤懣中,忽然我聽到心裏尖聲尖氣地冒出網上極其流行的“三媽體”, “去你媽的,滾你媽的,操你媽的”,但我為萊昂罵的一個“媽”字也吐不出口,我舉不起討伐之旗,因為說到底我也是亞當和夏娃的後裔,這,罵誰呢?我無奈地抹去一臉的汗,除了汗顏,我還能做什麽?

        這時一輛裝飾著鮮花和五彩飄帶的車被推進了鬥牛場,幾個助手費很大的力氣把萊昂請上了車,萊昂被一塊白布蓋上,享受了人類給予的最後一點哀榮,告別了人世。

        等到萊昂離去,赫蘇斯才走到土場中間,舉起雙手,接受觀眾的鼓掌、歡呼和投去的鮮花。鬥牛競技,我知道是當場評比,當場頒獎的。我隻知其一,但不知如何評比,更不知會頒什麽獎,紙質的?銀質的?還是金質的?(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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