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朋友聊天,東西南北,天馬行空,聊著聊著,話題一落地,總會扯出“貪官”這個字眼。人是有私心的,上帝創造了人,賦予人有形的軀體和無形的靈魂,軀體有血有肉,靈魂有私有欲。無論什麽黨派都不得不承認每個人都有私心。無論什麽主義都繞不過每個人的私欲。欲望能煥發人的精神力量,它是一個人力量的源泉。但是欲望如果不受約束,就會膨脹,膨脹的結果就成了貪欲。做官人如果不敬畏法律,他手中的權力就是膨脹劑。
我講這番話的用意是引出結論:貪官不是某個國家的產物,它是世界性的。因為我知道朋友們接下來要津津樂道些什麽,所以先把預防針給每個人都打了。朋友們也知道我聽不得講祖籍國的不是,便耐著性子心平氣和地說,其實他們要講的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壞話,因為他們要講的那些事是從太平洋那邊官方渠道傳過來的。一會是某部副部長銀行賬戶幾十個,全國各地都有他的房產。一會是某省副省長貪了一整堵牆的人民幣,這位副省長別出心裁,人民幣在他手裏不是用來流通的,而是被用來做牆壁裏的隔音填塞物。一會是某紀檢書記,台麵上大喊要廉政,到了台下貪得無厭,誰犯了事到他手裏,如不送錢送物送美女,無事會變有事,小事會變大事。他的嘴成了王法,說你無事,有事也無事。說你有事,無事也有事。一會是某縣長,上班是縣政府的主官,下班還是官帽鋪的老板。他的帽子鋪裏二百多頂官帽,頂頂都是熱門貨搶手貨,上市不足一星期就會脫銷。每頂官帽分門別類,各有各的價,而且價格都不菲。這些貪官胃口都很大,不是成千上萬地貪,而是成萬上億地貪。幾千萬在這貪官群裏算是小兒科,隻要是登報的大都上億。1億人民幣按今天美元兌人民幣的牌價(1:6.8095)計算,可以換成美金14,685,366。這筆錢在我住的舊金山日落區可以買到近十幢中產階級的民居。而且隻貪1個億的官在巨貪行列裏隻能算小弟弟,貪個十億百億的大有人在。
聽到朋友這樣喋喋不休沒完沒了地扯蛋,我有意把他們的蛋打碎,以貪官的世界性為名,把話題拉回到美國。每個國家有每個國家的難處,在美國販毒槍案報章雜誌每天都有登載,但,哪個官哪個長貪了多少錢卻很少見報。這奇了怪了,在這言必講經濟,行必講利潤的國度,貪官的產量卻會如此之低。就在幾個哥們搜腸刮肚,尋找美國貪官的時候,2015年發生在新墨西哥州的貪官案例長著腿似的大老遠跑來。
這位貪官名叫戴安娜.杜蘭(Dianna Duran)。她在新墨西哥州的州務卿任內把手伸進了屬於公家的錢囊。州務卿在一個州的官位序列中僅次於州的正副州長。美國的國務卿主管外交事務,而州務卿的一個主要職能是監督州內各個縣市的選舉。因為很多人習慣把美國的國務卿和州務卿混為一談,我趁機普及了一下美國的官僚體係後,故意賣了個關子,問朋友們,你們知道杜蘭貪了多少錢嗎?可能是新墨西哥州距離加州太遠,也可能是事發至今已有八年時間。空間割斷了人們的視線,時間洗滌了人們的認知。我的朋友盡管都很憂國憂民,關心國家大事,但他們關心的大都是中國事,至於美國,他們至多隻關心國家層麵的事和加州州內和自己生活有關的事。有個朋友還沒猜,先問我新墨西哥州在什麽地方。我瞪了他一眼,把我要賣的關子先擱一擱說:它南鄰墨西哥,東西被德克薩斯和亞利桑那夾著。
由於我們剛談到中國的貪官,他們以為美國比中國富裕,貪官貪的錢一定會更多,於是他們獅子大開口,以億為數字單位起跳。我搖搖頭說不對,他們問是多還是少,我把大拇指朝下,說往下猜,給你們猜三次。於是他們降了一個數量單位到千萬,我仍說不對。他們再降一個數量單位到百萬,我還說不對。他們將信將疑地減到十萬,我又說不對。被我的四次“不對”打臉的朋友失去了耐心說:這還有什麽好貪的。這話說的好像他們如果是貪官,他們才不稀罕趴在個位數萬上的這點錢。
我在他們快失去興趣之前,重新點燃了他們。我說州務卿杜蘭總共貪了$14000,按當時美元兌人民幣的匯率(1:6.40)計算是¥89600。我講完這串數字,朋友們難以相信,驚得都快掉了下巴。這下輪到我問:這是多了還是少了?一個心直口快的朋友搶答道:當然是少啦,少到可以忽略不計。另一個朋友則打起醬油說:怪不得我們不知道,這麽小一點事,記者們可能都懶得報道呢。又一個朋友插話道:在中國一個村官就可能…,我白了他一眼,沒讓他再說下去,我說:我這裏講的是美國,請不要拿中國來比。在美國,這可不是小錢。這大概是一個中學教師兩個月的工資。媒體不是不報道,是你們孤陋寡聞了。我在體製內工作十五年,這件貪汙案曾絲絲入扣重度左右過我們這幫文官的行為方式,因此我深諳此事的嚴重性。為給接下來的話題提供依據,我說:你們如若不信,去Google一下Dianna Duran。我沒等朋友們去搜索,也不再賣關子,把Dianna Duran犯的事如竹筒倒豆,一古腦兒全抖落了出來。
新墨西哥州檢察長在2015年8月起訴戴安娜.杜蘭64條罪狀,其中包括欺詐、洗錢、挪用公款、篡改公共記錄、觸犯政府行為法等等,檢察長求刑七年六個月。最初杜蘭拒不認罪,她請來律師,聲稱檢察長所有的起訴子虛烏有,但是她把選舉基金用在賭場上揮霍,鐵證如山,無法抵賴。同年10月,她辭去了州務卿,接著與檢察長達成了認罪協議,承認了六條罪狀。12月,法官公布了對她的懲罰。我講累了,停下來喝口茶,也給我的朋友們一個想象的空間,挪用公款一萬四,會怎麽判刑?會坐牢嗎?一個朋友又在嚷了,他說:隻是挪用共款一萬多,在中國…, 我咳嗽一聲,喝道,怎麽又拿中國來比了?請記住中國是你的母國,是神聖的,不是可以隨便拿來當參照物的。
我衝著他數落一通後言歸正傳,我說:杜蘭犯罪當然得坐牢,法官判她坐牢三十天。杜蘭是2015年12月18進牢房的,那也就是說,她是在牢房裏非常難得地度過了這一年的聖誕節。此外,法官還判她交款二萬八。(她挪用的公款一萬四,再加罰款一萬四)她還得進戒賭所,每天戴電子腳鐐,五年不得進賭場。這還不夠,嚴厲的還在後麵。法官的判罰很有創意,他判杜蘭參加2000個小時的社區勞動,寫道歉信給新墨西哥州的州民和捐款者。最要杜蘭命的是最後一條判罰,法官勒令杜蘭到學校到社區到任何合適的地方,演講144次,談她如何犯罪和如何悔罪。西方人一直詬病東方人動不動押解犯人遊街示眾,可是,法官要杜蘭做這百多次的演講,難道不比遊街更甚嗎?遊街隻不過是在馬路上溜一圈,不用講話,丟臉也就丟五分鍾十分鍾,可是杜蘭得演講,得生動而又深刻地懺悔,臉皮丟了,還得說這是活該,是自己錯了,錯大發了。說不定為了賺得同情,她還得流幾滴鱷魚淚,這沒有個三十分鍾時間,怎麽服眾?人要麵子樹要皮,法官是徹底地把杜蘭的麵子撕了,把她綁到新墨西哥州的恥辱柱上,殺雞給猴子看,看誰還再敢把公家的錢放進自己的口袋!
杜蘭的故事講完了,看著聽得目瞪口呆的朋友,我把一個結結實實的論斷砸在故事的結尾處,我字字鏗鏘地說:權力必須被嚴厲地禁錮在天衣無縫的法律的籠子裏,由鐵麵無私的法官看管,隻有這樣,那些當官的才會在籠子內安守本分地為人民做事。(圖片來自網絡)
作者簡介
強頌今,又名強頌錦,筆名厚道人家,美國中文作家協會終身會員,美國華文文藝界協會會員,前美國聯邦政府資深移民官,自2015年起,發表了200多篇小說、散文和隨筆等,2021年11月出版六十三萬餘字的長篇小說《留美色戒》,被讀者熱捧,文學評論人士稱之為二十一世紀的新版《北京人在紐約》,長篇小說《紐帶》趕在2022年的年尾出版了。
(2023年5月7日《星島日報·周末刊》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