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位不是別人,正是這場鬥牛競技的主角。東看台上高高聳立的大型電子屏幕立即活躍地把一位英武的鬥牛士和他的西班牙名字送進觀眾的眼簾:Jesus Perez Gonzelez。我按照英語的讀音習慣,把鬥牛士的名字讀成濟塞斯。阿賽利亞馬上回頭糾正我說,這個起首字母J,西班牙語應該讀成赫,不發音,隻是讓氣流通過嘴腔,她把整個身體轉過來,一本正經地張嘴,露出顆粒結實,潔白整齊的牙齒,耐心地連發了兩次,“赫,赫。”接著她用老師的口吻說,這位鬥牛士的名字應該讀成赫蘇斯,這是個宗教名字,與耶穌同名。
我欠了欠身,湊近阿賽利婭,向她頷首,學著發了幾聲“赫”。瑪麗婭在一邊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暗中捅了我一下,開玩笑地說,凡是阿賽利婭講的,你都有興趣聽。你快成阿賽利婭的知音了。瑪麗婭以為自己獨具慧眼,沒大沒小地奚落起她的幹爹,說罷還不懷好意地對我笑。我一個白眼頂了回去說,你這是嚴重的用詞不當。這知音是能隨便亂說的嗎?其實瑪麗婭隻是有口無心地說說,哪知道會攤上嚴重這個詞。她吐了吐舌頭說了聲Sorry。關於西班牙,我知道的大都是書本上讀到的那點點,論文化水準,大概僅小學一年級的程度,可是阿賽利婭是土生土長的中學教師,教我是綽綽有餘。而且她是那麽地誨人不倦,我沒有拒絕的理由。一個小學生聚精會神聽老師講課,隻能說這小學生是聽老師話的好學生。
不過,我得承認我對阿賽利婭是有了好感,但這綿綿好感裏一點沒有不潔的成分。我把阿賽利婭的話一半當知識接受,一半當音樂享受。聽她女中音低柔而又略帶亮度的講話,看她端莊而又生動的俏臉,我就像坐在溪的旁邊聽水的流聲,感到賞心悅目。由山壑裏的清泉,我想到了中國一個成語,“上善若水”。我想到在來的飛機上,她們一家慷慨的施舍;在車站,她們一家寧可誤了班車,也要幫我們解圍;剛才有人說到省長埃利克,她選擇性地保持沉默。再使我感動,心裏似有一陣暖流湧過。
水,平凡、平靜、平坦。它從不炫耀,從不賣弄,從不顯崢嶸,但是人類生活一刻也離不開它。她,一位我素不相識的西班牙人,一位中學教師,一位省長夫人,她理應光鮮明麗,理應擺點架子,理應有影星級別的演技,理應像時尚書報上剪下來的公眾人物。但是這些中國式的理應好像與她不沾邊。她是如此平凡,一點不做作; 如此親切,沒給人絲毫俯視之感; 如此善良,像春日裏的和煦微風; 如此助人為樂,她是那種施比受更樂意的高尚的人。就像一泓水,潤物細無聲,隻顧造福周遭,不想一點回報。遇上阿賽利婭和她這一家西班牙人,我們是何等的幸運。
做個好人吧。忽然有這麽一句話抵達我耳畔。我四周看看,隻見一隻羽衣豐滿頸項閃著五彩光環的灰鴿在我頭頂掠過,沒有誰同我講話,大家都聚睛在場地中央。莫非是鴿子在傳話?我無暇去探討是否,隻因為心裏已是一石激起幹重浪。好人和好人之間是有緣的。我的父母從我懂事開始就叮囑我要做個好人,我也一直在嚐試著、認真著、努力著做個好人。想不到老天會在萬裏之外送個好人到我身邊。這是老天的暗示,要我此生做個像阿賽利婭這樣的人,把她當成表率。我的目光追向飛進夕陽中的那隻矯健的鴿子,回報給它燦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