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的鬥牛季,時間跨度很長,它從每年的3月19日一直跨到10月12日 。這橫跨半年多的鬥牛季,龍達是一個中心,或者說是一個主場地,因為龍達是西班牙鬥牛的發源地。整個西班牙今天會有300多場鬥牛競技。鬥牛這項有著幾千年曆史的民間競技,到了現代西班牙,許多鬥牛已經滲入了表演的成分。但是,龍達的鬥牛卻是最原汁原味,真刀真槍的。西班牙本國人如我們剛認識的朋友阿賽利婭一家遠從首都馬德裏慕名而來,而我們遠從中國,千裏迢迢敬慕而來,就為了來看這最正宗的鬥牛。西班牙的鬥牛,曾經風靡整個世界,至今它風速減了些,但仍有魅力。我走在魅力中心點上的龍達街頭,說句實話,我也著了魔。
到了鬥牛場門口,一支二十多人的銅管樂隊,在吹奏高亢激越的鬥牛進行曲。這進行曲的音符在空中跳動,翻飛,把今天人與牛的搏殺渲染得分外熱烈隆重。我心跳加速,鬥牛開始在即,我恨不能一步跨進鬥牛場的看台。可是我的腳步在門口收票處不得不無可奈何地打住,因為我沒了票。我把兩張票子硬塞給如根,讓他帶著瑪麗婭進去。如根也是個很執拗的人,哪裏會肯?又是一番很難看的、貌似打架的推推搡搡發生在眾人麵前。我們正爭得麵紅耳赤,阿賽利婭笑盈盈地走過來,給了瑪麗婭一張門票說,別爭了,瑪麗婭的票有了。
我和如根同時停止手和嘴的激烈運動,向阿賽利婭投去驚訝的一瞥,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以?我的拒絕從驚訝中奔突出來。阿賽利婭給了我們一張票,那麽他們家就有一人不能進去。要知道,我們不是她家什麽人呀。說是朋友,這還是兩小時前我們一廂情願認的。這交情也太淺了吧。來自禮儀之邦的我們都覺得有愧於接受這樣的禮遇和恩惠。盡管他們是心甘情願的,但這份情,我們一致認為還不了,因此我們欠不起。
瑪麗婭看出我拒絕的眼神裏添了十分的斷然。她開始躲阿賽利婭,她們玩起了貓抓老鼠的遊戲。阿賽利婭玩不過瑪麗婭,隻得很誠懇地告訴我,埃利克有辦法進去,說不定現在他已在裏邊坐下了。我在這六口之家中找阿賽利婭的丈夫埃利克,果然他已不在了。他去買黃牛票了?我立馬想起中國戲院車站上的那些黃牛們。那票是會翻筋鬥的呀,會貴得你七竅生煙,我連聲說不好。瑪麗婭把我的意思講給阿賽利婭聽,但是她不知道怎麽準確地翻譯出黃牛的意思,隻能原封不動地把黃牛翻譯成西班牙語的 Amarillo vacas(黃色的公牛)。阿賽利婭轉了轉眼珠,猜出我在想什麽,她指指周圍來來去去的人流說,西班牙的黃牛都送給中國了,現在這個國家已沒有黃牛。果然在阿賽利婭手指之處我沒有看見鬼頭鬼腦,神神秘秘的人。那麽埃利克去哪裏了呢?我四處張望,沒有結果,隻得惴惴不安地接受了阿賽利婭的好意。西班牙和中國好像呀,我想,他們也有關係網,埃利克用關係網網一張票,大概不難吧。想到此,我不安的心情放鬆了些。
我們是在鬥牛開始前最後一分鍾找到位置坐下的。還沒容我的目光繞場一周,隻聽見一片雷鳴般的鼓掌聲和跺腳聲拔地而起。我的視線被牽引到三位著白衣黑褲,騎高頭大馬的武士身上。我看了看表,正好五點三十分。我吐了吐舌頭,心想這西班牙還真有準時的時候。武士們駕著高腳洋馬,踩著掌聲的節奏,來到場地中央。忽然,他們用力拽了拽韁繩,三匹馬的蹄子同時高抬起來,把往前跨的步子踩回來。說也奇怪,這馬蹄竟然還把場內的喧囂踩沒了。全場刹時安靜下來。三位武士中的一位策馬走向主席台,擴音喇叭放大了他的嗓音。他對主持者嘰哩哇啦講了幾句。我聽不懂,瑪麗婭也搖搖頭。阿賽利婭用淺顯的西班牙語為我們講解說,武士是在請求主席賜給牛欄的鑰匙,以便打開鎖著的牛欄。他是用古西班牙語發出請求的,一般西班牙人也不一定聽得懂他在講什麽。這就像京劇,一般中國人不一定聽得懂一樣。此時全場肅然,主席台上走下一位英俊少年,他又蹦又跳地走到那位武士跟前,踮起腳尖,把一枚金光閃閃的鑰匙交到他手中。場上靜極了,靜得隻聽見風在熱吻土場南端高高飄揚的西班牙國旗,發出獵獵聲響。這神聖而又莊嚴的儀式把鬥牛場上觀眾發出的所有聲音都一概沒收了。
我的嗓門被堵了,安靜了,但我的眼珠子安靜不了,它們嘀溜溜地四處亂躥。我曾在我的西班牙遊記係列中介紹過這座蜚聲西班牙的Plaza de Toros,說它古老,說它質樸,說它是埋在崇山峻嶺中的一塊瑰寶。這是在沒有觀眾,靜止狀態下的描述。可是它一旦被觀眾激活,它換臉比翻書還徹底。它會上下波動。它會左右搖晃。它會發出潑天的響聲。它會像才蘇醒不久的巨獸嗷嗷叫喚。我剛領教,上千人一齊鼓掌的時候,是怎樣地震耳欲聾。上千個人一齊拍手跺腳的時候,我得用兩手緊緊抓住屁股底下的凳子,要不然,我估計自己會被掀翻在地。西班牙民族以熱情著稱。這種熱情平時在他們的西班牙舞中可感受其熱度,但那遠沒達到沸點,西班牙人的熱情唯有在鬥牛場才會沸騰。(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