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道人家

上海人,曾是資深聯邦移民官,盡管在異域,仍辛勤在母國文學園地耕作,現是美國中文作家協會終身會員。著書立說百餘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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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班牙看鬥牛之二

(2021-07-25 10:34:07) 下一個

我在西班牙看鬥牛之二

導遊帶旅遊團最討厭的是有人離隊。現在我要和如根離隊一天去看鬥牛,換作其他平庸的導遊一定會拒絕,因為一碗水端不平,他不可能同意了你,拒絕了他。這次“兩牙”遊,厚道人家福分非淺,遇到了這位人情味很濃,滿腦袋裝著主意的導遊。現在,他正在用高價option往團友看鬥牛的熱情上猛潑冷水。那一千歐元不是小錢,團友們剛才聆聽時伸直的脖頸紛紛縮進左右鎖骨間的凹窪裏,都怕縮得不夠快,被這高價option 一刀宰了。旅遊車開進一個加油站,停了下來,似乎要放下看鬥牛的人。導遊又高聲問了遍,“還有誰想去看鬥牛?”那個拿著一把人民幣的大媽不但搖頭,還搖手說:“不去,不去。”她一邊說一邊身子往後抑,臉劇烈地抽搐,她懼怕的樣子好像導遊真的會走上前把她拉下車似的。

其實,導遊根本沒打算讓誰下車。旅遊車開進加油站,隻是加油來了。司機下車,瑪麗婭也要下車。她操練西班牙語正火熱著,舍不得放棄這來之不易的語言環境。咱中國有些女孩腦殼裏不知塞的是什麽。在國內,她們和異性之間總是隔著許多窘、羞、難為情,或者含情脈脈之類的東西。可是到了國外,她們遇到男士就豁然開朗了,經常無緣無故,臉上就會綻放出燦爛的微笑。她們和異性之間就像隻隔了一層紙,三言兩語就可以捅破。瑪麗婭和司機路易斯很快熟稔了,不知道的人一定還以為她們在談戀愛。導遊想擋住瑪麗婭,不讓她下車,可是沒擋住。他像是被剛才那位搖頭大媽傳染了搖頭症,頭搖得停不下來。不過大媽是為錢而搖頭,而導遊呢?旁觀者清,他是被妒忌燃得一臉火。他惱羞成怒,臉上好像寫著,我也懂西班牙語呀,你怎麽不找我練?我對這位導遊有了好感,心裏在為他喊屈。真可惜了,這張俊朗的中國臉擱在他一米八的身架上,瑪麗婭不稀罕。

瑪麗婭瘋瘋顛顛地跟著司機下車,說是幫司機的忙去。團友們被高價option 壓得懵懵懂懂,忽然車下像劃過一道閃電,頓時把大家的眼睛點亮。瑪麗婭跳進了大家的眼簾,像磁鐵吸住了大家的眼球。不多看她一眼還真難呀。剛才在車上她坐第一排,背對著眾人,一下車,她便是正麵或側麵迎向一雙雙愛美的目光。瑪麗婭大約一米七,典型的東北美女。用俗氣一點的話說,這是一匹優質大洋馬。她臉很俏麗,身材矯健。一根細巧的Gucci皮帶把她的腰勒緊了,整個身形S得要命。這已經把車上的男士們看得心跳得厲害。但這還不夠,瑪麗婭一不做二不休,穿著的乳白色西裝短褲隻把屁股包了一半。車上的男士們(當然也包括我)看得如若不把嘴閉緊了,小心髒保管跳了出來。那些該死的服裝設計師們呀,他們得對社會的風化負責。他們太喜歡在女性的穿著上動他們的破腦筋了。上個世紀他們絞盡腦汁想著省女士們上半身的衣料,於是比基尼問世了。到了這個世紀,他們的歪腦筋移到了女士們的下半身,他們設計出的最時髦的女式西褲不會比三角褲長多少。“現在的女孩,這褲子怎麽越穿越短了?”車上有個爺們在小聲議論。車外太陽很烈,隻見瑪麗婭手裏的折扇一會放在額上遮陽,一會猛地往臉上搧風,兩條雪白的大長腿赤裸祼地露著,惹得那些男士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旅遊車加油要一會時間,導遊看見大家的目光都轉向車窗外,離了他的option 主題,便抓著手裏一卷紙往椅背上敲。他急於把團友們的心思抓進車內,繼續他的option 運作。他用不屑的語氣說:“瑪麗婭有什麽好看的,等會她上車,我讓大家看個夠。”“怎麽夠法?”有人話趕著話問道。眾人的目光不舍地從車外移進車內,他們想聽聽導遊準備把瑪麗婭怎麽樣了。導遊的話甕聲甕氣,盡管聽起來有點像是在開玩笑。他說:“大家可以讓她唱個歌呀,說個事呀,或者學幾聲貓叫狗叫。誰讓她,剛才沒經過我的同意下車的。”導遊說“我”字時,音調高了八度,他把殘剩在臉上的微笑一把捋走,拉下臉說:“到了西班牙就要聽我的,不能隨隨便便瞎走,走丟了,出了事誰負責?”車上的大媽們在國內都是維權的一把好手,到什麽地方都會擺出誰聽誰的架勢。可是到了西班牙,她們沒了底氣,想維權,找誰?她們隻能跟著導遊,盲目地放大導遊的權威性。一個大媽直言,把瑪麗婭抓回來,別讓她坐在司機一邊。另一個大媽,話更露骨,她說:“導遊,你得管管,看她這副騷相,司機還有心思開車?”導遊也在霍霍地磨著刀,說:“她上車一定要罰她,我們約法三章過,沒經我同意,隨便亂走是要罰的。這是團隊紀律。”不得了,這導遊大概是軍人出身,他硬生生想把一個旅遊團,搞成一個軍事單位。把團友們訓練成一切聽指揮的兵。這可能嗎?我極其懷疑。大家是來旅遊的,是來放鬆的,誰來聽你“立正”“稍息”這一套。我不相信導遊能把瑪麗婭怎麽樣。按軍紀“正法”?這,不可能。

    導遊見各位的性情被捋順了,便話峰一轉,說:“千萬不要錯過這麽好的機會。”一個中年男子還沒從作弄瑪麗婭的幻覺中走出來,不解地問道:“什麽好機會?罰她,怎麽罰?”我一眼望去,說話者油腔滑調,一看便知他體內的荷爾蒙在作祟。可是導遊的刀並未舉向瑪麗婭,他仍執意要往option 上砍。因為直到現在這option 還沒搞定。他說:“在西班牙最古老的鬥牛場,看最正宗的鬥牛表演,全世界僅龍達一家。”那個中年男子被導遊的權威性誘導著,吃了導遊的藥,有了藥效。他說:“可以呀。有人去…我一定去。”“去你個頭!”他的話說到一半,被一個中年婦女攔腰打斷。我猜那應該是她的夫人,她用上海話說:“阿拉還是看錄像帶好了,錄像帶裏啥沒有?一盤錄像帶最多20元人民幣。看一場鬥牛,八千多元,一個月的油鹽醬醋。儂作戲呀。”嘰哩咕嚕說了通肉痛的話後,上海大媽用力拍了拍她身邊男人的頭,無情地把她男人看鬥牛的興趣剿滅了。全世界都把在家裏聽領導話的上海男人稱為小男人,不管他是三十歲還是五十歲。他們是一批在河東獅吼下成長起來的小男人。一切聽領導的,不去就不去罷,這位小男人耷拉下頭。

    車內大媽多,小男人也有好幾個,因此那位大媽的話在車內附和者眾。很快一位稍年輕的男士響應道:“特種鬥牛,有啥看頭,嚇煞特佇。”我以為又來了個小男人。可是,這位不是。他和同行的上海姑娘這幾天一直親親熱熱,看來他們還未婚,他還夠不上小男人必須是已婚這個標準。他的話馬上被貼在他肩膀上的女伴打了回票。“誰說不好看的?鬥牛是西班牙的國寶。”她嘟著嘴說,“我要看,現在不看,啥辰光看。不過就一千歐元,你就摳吧。”果然是他的女朋友。反正掏的是他的錢,她怎麽會肉痛?我以為,這個時候一定會蹦出個上海大男人,爽快地答應他的女友,拿出點大丈夫的氣概。可是,沒有。上海的大男人還沒生呢,至少在我們這台車上沒有。導遊吆喝了半天,團友們麵麵相覷,沒有話說。全車寂然。

    我的手不怕酸地堅持著舉在那兒,如根的手也半舉著,與我作伴。我以為至少還有第三隻手舉起來,我在尋找剛才想去看鬥牛的姑娘,隻見她低著頭,她男朋友的嘴正湊近她的耳朵,往裏灌東西。車內就我們倆孤單地舉著手。導遊像拍賣行裏的拍賣師一樣,連喊三聲,最後一錘定音說:“好,就二位星期六去龍達。”說罷,他還不放心地追問一句:“有沒有意見?”這一問與他的option 主題有點偏了。導遊這一偏,險些露了馬腳。

幸虧,能看出此馬腳的僅我一人。導遊是在用昂貴的option 堵住團員們的口。不是有人也要去嗎?好呀,拿錢來。在旅遊中,導遊的option 素來就被當作是一顆藥,它是需要用高價去買的。大多數情況下,團員們都會棄之若敝屣。現在導遊的這個option價格高得離譜,這自然就把想去的人擋在了option之外。結果隻剩下我和如根。導遊用錢成功地把團員攔截在車內。那麽,他難道不知道賺這筆錢嗎?我想,他隻要把option價格定在600歐元的範圍,要想去看鬥牛的一定大有人在,而他也能拾到一點外快。但是隻要有幾個人想去,他的麻煩就大了。有人可能脫隊,有人可能闖禍,有人可能遇到麻煩,各種可能都可能會發生。何況,一般option 都是導遊親自帶隊,時間最多幾個小時。可是這是去龍達看鬥牛,他又不能親自帶隊,一去一天,這option時間的跨度太長。導遊看起來很厲害,也很權威,但這厲害和權威能起作用的地方隻限於這輛旅遊車內。跑出車外,那就是完全不管用了。這option的錢不好賺。出了事,他得兜著,弄得不好是會丟飯碗的。導遊非常明智,不該他賺錢的地方,他很知趣,也很識相,把手插在褲袋裏,表示這錢他不想去拾。他開出一千歐元的價格,從一開始就不準備做成這筆生意。想到這裏,我會意地連著點頭,暗自稱讚這位聰明的導遊。我向他翹起了大拇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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