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戰國為依托,架空曆史,虛構朝代。一切皆為杜撰,請勿較真兒。】
朝露台厚重的銅門緩緩合上,偌大的殿堂瞬間暗沉了下來。無數顆塵埃在從門縫中透進來的光線裏無邪地舞動。手捧酒具的玄衣少年們不知何時腰鉤上多了一把佩刀,頓時宴席上彌漫起一種呼之欲出的壓迫感。
昭羽翮就算再遲鈍,這會兒也明白,姓白的把他當猴耍了。
他一張因為連日行軍而浮腫的臉龐漲得通紅,眼珠子從眼眶裏激凸了出來,喉頭破風箱似的“嗚咽”作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白麒靜靜地坐在他高人一等的主座上,神色既冷漠又厭惡。仿佛一隻高傲的貓,忍耐著獵物臨終前的歇斯底裏。過了片刻,他從身邊玄衣少年的手裏接過一幅錦帛來,在上麵勾勾畫畫,送到昭羽翮麵前:“昭大人,你可願意,把這個給你們楚王送去?”
昭羽翮 接過來一看,原來錦帛上是三尖山一代的地圖。白麒勾畫的一個大圈範圍十分的遼闊,不但涵蓋了三尖山山脈一帶的主要城池,還把方城關也算進去了。
“你,你是說,讓我和大將軍去和楚王陛下重新交易?”
白麒笑了:“欸,昭大人說笑了。區區一張錦帛,何必勞師動眾?大人一人回楚即可,白虎大將軍初來乍到,何不在丹陽多逗留幾日,好好暢遊我秦嶺丹江的水光山色。”
腦子冷靜下來的昭羽翮徹底聽明白了,白麒這是要把屈有菊扣下來當人質,交換三尖山山脈方圓六百裏的楚地。沒想到,武安侯白麒空生了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皮囊,卻是滿肚子的奸邪,使得好一出翻雲覆雨、玩弄人於股掌的流氓手段。
昭羽翮的臉憋得更紅了,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用盡全力往主座方向啐了一口:“呸,你不要臉!”
大殿之上的眾人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鎮住了。短暫的沉寂之後,一道黑影在他眼前一晃,昭羽翮隻覺得唇齒之間嚐到了一股鮮血腥甜的味道,便雙目一黑,暈了過去。
他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嘴巴裏麵粘膩腥澀,耳朵裏仿佛塞了兩大塊海藻聽不真切,而下頜則好像斷開了一樣酸痛難忍。
環顧四周,視野裏極其昏暗,看得出來身處一個數丈寬窄的狹小空間,四麵都是牆壁,僅有一點微光從頭頂上方一個小小的通風口裏漏進來。
昭羽翮深吸了口氣,一股常年不開窗的陳腐嘔嗖味和經年累月疊加起來的人體排泄物的腥臊之氣撲麵而來,嗆得他一陣猛咳。
閉塞住的耳朵眼突然間暢通了,隻聽見遠處傳來悶雷般轟隆隆的低吼。他忙將耳朵靠在土夯的牆壁之上,隻覺得整個大地在微微地震動。
“這是地震了嗎?” 他茫然地自言自語。
“不是,你聽到的是戰鼓,” 對斜角裏一雙眼睛亮亮地注視著他,幽幽地說,“我們在王家溝的三萬人馬和白麒的人交上手了。”
就在丹陽外圍的楚軍和兩倍於他的秦軍鏖戰之際,一隻浩浩蕩蕩的舟隊正悄悄地沿著漢水而上,在水流湍急的丹江口轉了個彎,岔進了丹水。為首一條身長十丈,船身寬廣的巨型主艦,甲板上麵建有棟三層高的小樓,氣派威儀。“樓船”的最高層上站著兩人,其中一人中等身材,一身楚軍水師的鎧甲,頭盔下露出來的麵容顯然已經染了風霜。而他旁邊那人身長玉立,隻在前胸後背掛了一幅軟甲,看上去還未及冠。
丹陽城樓上的小哨兵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的拍了拍身邊兄弟的肩膀:“你看,那是什麽?” 隻見一片烏泱泱的戰艦群仿佛從天而降的候鳥,在碧綠的丹江上鋪天蓋地。
幾個身著銅甲,年紀尚幼的秦軍哨兵手忙腳亂的撞響了角樓裏的紫荊銅鍾。一刹那間,大鍾“鐺鐺”的響聲充斥了人們的耳膜。
雄厚的鍾聲之中,一隊身著玄甲的水兵從樓船腹中魚貫而出,猶如潮水一般嘩啦啦的湧上了丹陽的河灘。江豚上岸變身猛虎的玄甲軍們喊殺聲震天,片刻之間就把楚軍外圍的白家軍衝出了個豁口。秦軍原本整齊縝密的陣形在背後被“江豚”們出其不意地“咬”了一口,頓時兵荒馬亂起來,轉眼間陷入了腹背受敵的被動局麵。
樓船上那少年對戰局觀望了片刻,眼中漸漸現出些許憂慮之色,向中年人道:“費大人,敵眾我寡,恐怕不宜戀戰。可否發射信號?”
中年人微微擺了擺手,指著逐漸被衝散的秦軍道:“屈公子,戰場上要隨勢而動。此時我軍士氣高漲,秦軍心慌意亂,正是殺他個措手不及的好時機。我們再等等不遲。” 果然,蟒蛇一般的秦軍隊形漸漸地被裏應外合的楚軍截成了幾段,沒了先前的威風。
樓船上這全副武裝的中年人正是楚國江北水師統領鬬班的副將,費城。
而身披軟甲的少年則是白虎大將軍屈有菊的獨子,屈童。
一個多月前,屈童奉父親之命“離家出走”,其實暗地裏去了江北水師大營,拿著大將軍的虎符,向水軍統領鬬依智借調“樓船”戰艦和副將費城一用。屈有菊既然答應熊瑾沐西征,就絕不打沒把握的仗。武安侯白麒老老實實的投誠便罷,倘若使詐,屈有菊下定了決心定要叫他丹陽、武關兩地盡失,一血十五年前的家仇國恨。
“費大人,這會兒差不多了吧?” 屈童神色緊張地看向費城。
隻見遠處戰場上被衝散了的秦軍慢慢地又聚到了一處,暗暗形成了幾個對楚軍的包圍圈。
費城點了點頭,給手下使了個眼色。一聲尖銳的哨響刺破了耳膜,伴隨哨聲,一朵灼眼的白焰直飛衝天,在半空中散開,化作漫天的橙、黃、綠三色煙霧。
三色彈升空不久,遠處傳來“轟隆隆”幾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屈童眼中露出興奮的神色,喜不自禁地緊緊抓住費城的手腕:“成了!”
同樣聽到了巨響的還有貓在少習山山坳裏的偏將軍景常安,和他的七萬東北軍。
隻不過他藏身的山坳距離這響聲的發源地相當之近,在他聽來,就有點兒地動山搖的意思了。“大將軍交代,山崩地裂的時候就可以行動,那不正是現在嗎,” 景常安心道。
武關背靠秦嶺的少習山而建,下有丹水環繞,關東天險難逾,而關西地勢則相對平緩。景常安和東北軍埋伏在關西的山坳之中等待屈有菊所說的信號,已經足足兩天了。他難掩內心的興奮,一聲令下,大軍沿著少習山西的陡峭棧道,蜿蜒蛇行。
行至一半,發現一個無人看守的暗卡,暗卡內幹糧和衣物均在,不像是廢棄不用的。景常安當下心裏就起了疑:這要麽是有急事走得匆忙,要麽就是為了誘敵深入設的套子。於是下令隊伍棄了棧道,改道而行。
這樣一來,山路更野更險,爬了好一陣子,才來到一個毗鄰武關的小山頭。
“將軍,你看那是什麽?” 手下指著武關南麵的丹江。隻見丹江河灘之上,一隻兩三層樓高,全身黑色的玄鐵巨鳥嘴裏正冒著滾滾青煙。這怪鳥身子短小敦實,脖頸卻粗壯纖長,比例十分滑稽。
“這幫秦人搞的什麽鬼?” 景常安正小聲嘟囔,卻見那巨鳥脖子往後縮去,隨即口中射出一枚比人頭顱還大的鐵球。這鐵球飛在空中“呼呼”作響,有如長了眼一般正擊中武關的城牆跟。鐵球砸中夯土和山體,瞬時碎裂成無數個碎片,球膽中不知放了什麽易燃的物質,“砰”的一聲炸裂開來,火光四濺之餘直震得人耳膜生疼。
“原來弄得‘山崩地裂’的就是這怪鐵鳥,” 景常安不由得麵露喜色,高聲向手下吩咐道,“這玩意兒看來是自己人。走,咱們給這大鳥作伴去!”
武關對岸的黑色怪鳥可沒有景常安這樣的好心情。從天而降的箭雨嗖嗖的射向大鳥,撞擊在鳥身上不斷地發出“鏘鏘”的巨響。不間斷的飛箭將鳥肚子背後的玄鐵掩體紮成了隻鐵刺蝟。
掩體之中,一個滿臉烏黑的老兵摸了摸鮮血淋漓的耳朵,就見一隻尖利無比的箭頭竟然穿破了掩體,死死的釘在老兵的耳邊。老兵往裏挪了挪,憂心忡忡地說:“大人,咱們的‘鳥糧’不多了,沒人接應的話,我怕這‘鐵房子’也撐不了多久了。”
他腳下十來個人頭大小的黑色鐵球,每隻鐵球外麵分別有幾層硬軟鐵裹住,球心中空,裏麵注滿了嗆人的硝石。這就是從大鳥口中射向武關的“飛彈”。彈身一旦受到撞擊,最外麵的一層脆鐵在衝擊力作用下率先四分五裂,裏麵的一層軟鐵瞬間摩擦升溫,引爆肚子裏的硝石,從而發出第二波更為強勁的衝擊波。
被老兵稱作“大人”的那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四五。年輕的臉上和老兵一樣也沾滿了油汙,一雙沉穩的眼睛在暗處仿佛幽靈般的忽閃著。
“不必驚慌。咱們喂完了這最後十幾個飛彈就退到射程之外。這鐵房子一時半會兒還塌不了。”
話音剛落,又一隻箭頭刺穿了鐵皮,“紮”在了年輕將領的頭頂上方。要不是他帶著頭盔,這回頭皮上該鮮血直流了。“媽的,”他口裏低罵一聲,正了正頭盔。
掩體中的年輕將領正是負責押送征西大軍糧草的王卒卒長,景世明。
以一己之力攻打武關的巨鳥和飛彈正是景世明在大巫山兵工廠秘密籌劃了近兩年的工程。
郢都百姓一向隻知道,大巫山鐵礦,和鐵礦開采統一歸王卒管轄。可是楚王熊瑾沐交給景世明的真正任務,卻是鐵礦背後的兵工廠。
景世明在大巫山的左膀右臂楊忠勇,表麵上是鐵礦工頭,但暗裏是兵工廠的負責人,負責給王卒打造玄鐵兵器,同時開發各種新式武器。熊瑾沐讓大工尹長安侯景皓大興手工作坊,打通商貿通路,得來的利潤三分之一投入了停鳳台的重修,三分之一交給了鬬依智擴充水師,剩下的都進了景世明的大巫山兵工廠,所以研究經費尚算充足。
楚國鐵礦資源豐富。和青銅黃銅想必起來,鐵器輕便易攜,實在是兵器鎧甲的上佳材料。可是傳統的鑄鐵工藝有一個弱點,那就是,鐵礦初煉成“海綿鐵”後,需要趁熱經過“千錘百煉”,方能成型。傳統的鐵匠鋪子,都是慢工出細活,無法進行大規模生產。
自從屈童的堂弟,精通機械淫巧的屈平成了楊忠勇的“智囊”之後,兩人一整個春夏天都泡在大巫山裏。楊忠勇終於在屈平的協助之下,成功地在“金剛煉爐”裏摸索出了一套生鐵鑄造的工藝。於是鐵器製造的一切技術難題都迎刃而解了。製造兵器隻需提前建好土膜胚子,生鐵煉成之後將滾燙的鐵水注入其中,冷卻後再經過幾道表麵處理的工序即可。如此一來,鐵器製造費工費時,鑄件尺寸小精度差等缺陷就都不成問題了。
這次景世明借糧草為名,秘密從大巫山裏帶出來的這隻玄鐵巨鳥尚處於實驗階段,時不時會發生卡彈或者啞火的狀況。可就算是這樣,也足以把武關上的秦軍嚇得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景世明因為自家武器的威力心中暗暗欣喜,但同時自己孤家寡人,就快彈盡糧絕也是不爭的事實。任他再沉著冷靜,此刻也難免心裏打起了小鼓。
正在他心情忐忑之際,忽然外麵的“箭雨”慢慢小了下來,漸漸停住了。
滿臉血汙和機油,已經辨不清麵目了的老兵趴著“鐵房子”上麵的一個缺口往外麵張望,半晌,回過頭來向景世明咧嘴樂道:“大人,咱們的人到了!武關上麵打成了一鍋粥了。”
注:雄關百二,指的是關口險要,可以二人抵擋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