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趕緊問:“沒燙著吧?” 霍叔叔沒接話,好像仍生著氣。過一會兒說:“等我換完衣服,好好給你講講。”小微邊煮咖啡邊想,不知什麽人恨他到如此地步,這般年紀了還讓他當眾受辱。
霍叔叔再出來時,已經心平氣和了好多。喝了口咖啡,他輕歎一聲道:“這個瑩妹脾氣火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以前隻是拿杯子潑我,今天整壺茶倒下來,也不怕燙了懷裏的baby。”
小微暗自思忖,又跳出一個瑩妹,不知是霍叔叔的哪個好妹妹?霍叔叔也真善良,自己被澆成這樣,還惦記著人家的baby。
霍叔叔輕描淡寫地說:“瑩妹是羅太太的妹妹,剛來的時候,她哥哥開飯店忙沒時間管她的事,都是我跑前跑後,帶她去這兒去那兒。可能走得近了點兒,她就開始對我有意思,最後發展到問我能不能離開我當時的太太,現在該叫前妻。有家庭的人怎麽能那麽容易割舍?她就鬧到我前妻那裏,弄得前妻跟我搞分居,孩子們對我恨之入骨,好好的家庭被破壞掉了。
她嫉妒心又強,我稍微照顧一下她別的姐妹,她就受不了,尋死上吊的,有一次還被送到醫院搶救。她哥哥,也就是羅太太的弟弟,帶人來打我,讓我以後不要靠近她。我在她身上吃盡了苦頭,也就跟她斷了往來。她後來也嫁人了,最近還生了baby。可每次不巧在飯店碰上她,她總要過來發飆。總這麽生氣,對她身體也不好。”
小微無語,悲歡離合的感情糾葛,事後說起總是風輕雲淡,人在其中時分分鍾的愛與恨,折磨與掙紮,以及對家人的傷害,怎麽一個痛字了得!霍叔叔的憐香惜玉,是不爭的事實。不劃界的他,偶爾和哪位關愛對象越走越近也不令人吃驚。這樣想來,他的離婚不是偶然,倒是必然了。
周一法語課一結束,小微和大安就去了穗大的職業谘詢辦公室,出來接待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南美長相,一副風韻猶存的樣子。她自我介紹說叫卡拉,問是幾點的預約。大安和小微怔住,說沒有預約。卡拉好奇地打量他們,說:“正常情況學生是需要預約的,不過我剛好現在有個空擋,說說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大安簡單說了一下情況,卡拉有些不解,說:“我們是幫助學生就業的,不負責申請入學或申訴這種事。” 她偏頭看了看小微,問:“你不是穗大畢業的,對不對?” 小微點頭,卡拉笑了,說:“我們的服務對象是穗大畢業生,你跟穗大沒有關係。如果硬要說有的話,那就是拒絕關係!哈哈哈…” 說完她就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小微已經開始憎恨她了,不幫忙就不幫忙,幹嘛傷口上再捅上一刀?大安站在旁邊吃驚之餘也不知說什麽好。
小微忽然瞥見卡拉臉上一絲促狹的神情,便鼓足勇氣說:“我雖然不是穗大的學生,但也許您的隻言片語,就會改變我的一生,我會永遠記得您的好。”
卡拉饒有興趣地盯著小微,看了一會兒說:“ 剛才逗你呢,沒生氣吧?給我看看你的簡曆和拒絕信。” 小微交給她,她一目十行地很快看完。尋思了一會兒,她拿起辦公桌上的照片,指著中間的男人問,“你覺得我先生長得怎麽樣?” 照片裏卡拉迷人地笑著,旁邊是一個相貌平平的男子和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孩子。
小微不知她為什麽問,小聲回答:“長得還好。” 卡拉噗嗤笑了,轉頭對大安說:“你的朋友很禮貌。” 她接著說:“我先生外表一般,優勢不是一眼看得出的,所以他第一次來見我父母,需要展示他內在的優點,才能讓我父母覺得自己的女兒沒有挑錯人。
同樣道理,你沒有商學院學生通常的背景,你的雇主也不是評委會所熟知的,而你的簡曆隻是寥寥數語,就如同我先生到了我家不怎麽說話,怎麽讓我父母了解他?”
小微和大安不約而同地笑了,大安在旁邊插話道,說得對,簡曆寫得太矜持!卡拉哈哈大笑,辦公室裏第一次出現了輕鬆的氣氛。
小微忘記了早先對她的憎恨,現在覺得她親切幽默,便開口問:“如果你先生說了好多話,但不是你父母想聽的,怎麽辦?”
卡拉笑彎了腰,說:“我喜歡你的比喻,跟我詳細講講你的工作。” 小微簡單描述了一下,卡拉問:“你們出國工作,有老板帶著嗎?”小微說:“通常沒有,都是工作人員。” 卡拉眼睛一亮,說:“日常的協調和溝通都應該是你們做吧?”小微說:“是,有事兩邊溝通一下,提供一些反饋和建議,該做的事情安排一下,不複雜。”
卡拉若有所思地說:“在這裏的人看來,溝通和協調是領導力的一種體現。領導力不是管理層的專屬,普通人在日常工作生活中同樣需要這種能力,我的孩子們在學校裏專有培養領導力的課。
有意思的是,我遇到過很多亞洲學生,都像你這樣,每當我說這是領導力的體現,他們就謙虛地說,都是些簡單的小事,不足掛齒。這大概是文化差異吧?
想要申訴成功,我建議你著重寫這些國際合作項目中的協調和溝通,以這裏人的眼光來看待它,描述它,這樣才公平。商學院是喜歡那些有著一目了然的商業背景的學生,但每年也有不少工程師,實驗室裏的研究人員,乃至退伍軍人,小學老師被錄取。簡曆的角度和著重點真是至關重要,你回去好好想想,祝你好運!”
小微和大安千恩萬謝地出來,大安說:“受啟發,受啟發,將來我找工作也用得著!看樣子真是幫人如幫己。” 小微默不作聲,琢磨著怎麽能以當地人的眼光看待她過去的工作職責。
大安一拍頭,突然說:“咱們現在去書店,讀讀有關領導力的書,武裝一下自己。” 話音未落,他拔腿就走。小微隻好又一路小跑,跟在後麵。過了一會兒,大安停下來,回頭看著緊趕慢趕的小微,笑笑說: “對不起,忘了跟女孩子走路要放慢速度”。
兩個人在書店裏惡補了幾個小時,小微出來時已感覺信心大增,看以前的工作還真是上升了一個高度。
她回家連夜擴充了簡曆,又寫了一封聲情並茂的信,講由於中國的體製,自己沒有寫過簡曆,完全是自己的過錯,沒有對簡曆給予足夠的重視;講帶著求學之心的自己如何因為一張照片愛上蒙特利爾,心無旁騖地選擇在蒙特利爾落地讀書;講自己初遊穗大校園的感想和被拒之後的沮喪心情,希望委員會原諒她的無知和錯誤,再給她一次機會,重新審核她的申請。
第二天拿簡曆給大安看,他又加了幾個昨天剛學的關於領導力的關鍵詞。看到那封信,大安笑得震天動地,說到底是文科生,寫得催人淚下的。小微放學就去穗大交了文件,餘下的就是等消息。
蒙特利爾漫長而嚴寒的冬天終於過去,羞答答的春天還沒站穩腳跟,就被熱情似火的夏天推出了門,整個城市在似錦的繁花中休閑起來。
小微和法語班的巴蓧約好下課去著名的老城逛逛。巴蓧高高大大,小微第一次見到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覺得她特別像小時候年畫上英姿颯爽的短發女英雄。小微以為她是中國人,交談下來才知道她來自日本東京。
巴蓧的英文水平比她入門級的法語高不了太多,小微和巴蓧在一起,英語,法語,手勢,外加心有靈犀一點通,竟然達到了溝通的目的。不知是由於語言的限製還是性格所致,巴蓧簡單直接,小微喜歡跟她在一起簡簡單單,無憂無慮的感覺。
巴蓧講爸爸在她小時候就離家出走,剩下媽媽帶著她和哥哥。哥哥長大一些,就退學幫媽媽送外賣盒飯,起早貪黑,著實辛苦。媽媽看那些點外賣的寫字間的白領階層,衣食無憂又彬彬有禮,就想著讓自己的孩子通過讀書改變命運。哥哥年齡大了,回學校不容易,巴蓧還有機會。
媽媽哥哥花了大價錢送巴蓧去女子私校,可惜巴蓧對讀書不感興趣,放了學就和同學去卡拉OK唱歌,或去disco跳舞,一個學期之後就自動退了學。巴蓧講的時候沒有一點內疚,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巴蓧人漂亮,性格好,學了一些英語之後很快就在東京一個涉外的商店找到工作,總算不用依靠家裏了。
日子過得風平浪靜,什麽促使巴蓧離開東京,來到蒙特利爾呢?原來幾年前,巴蓧陪媽媽來蒙特利爾旅遊,非常喜歡這個城市,就萌發了日後來這裏生活的念頭。她回去後努力工作,攢了一點兒錢,就大包小裹地飛回來,準備長住。
巴蓧在蒙特利爾無親無友,一來就跑到日本餐館找現金工。一條街沒跑完,就被一個和顏悅色的日本老板雇做服務員。
好事還在後頭,該店的壽司主理馬薩吉也來自日本,工作頗有幾年了,身份已經拿到。巴蓧從小就夢想嫁給壽司主理,小時候常和小朋友們趴在料理店窗戶上看大廚做壽司。所以巴蓧看馬薩吉時,眼光中便多了幾分崇拜和愛慕。
馬薩吉大概對巴蓧也是一見鍾情,認識巴蓧第一天就約她下班後約會。一周後巴蓧已搬到馬薩吉的住處,兩人不出一個月便登記完婚。馬薩吉以丈夫身份擔保妻子移民,巴蓧不到一年就順利拿到居民身份。
聽著巴蓧講她的人生簡曆,小微內心感慨,戀愛結婚這樣的大事,在簡單直接的巴蓧這裏就這樣簡單直接地解決了。她好奇地問巴蓧,為什麽想嫁給壽司主理?巴蓧瞪圓了一雙“英雄眼”,說她從小就喜歡壽司主理,沒有為什麽。想著巴蓧所說的 ‘沒有為什麽’,小微意識到,‘跟著感覺走’ 的不止她小微一個。
婚後巴蓧就不再工作,排上法語班就跑來上課。馬薩吉上班時間通常是從中午到午夜,巴蓧很多時間一個人呆在家裏。現在終於天氣好了,就約小微出來玩兒。
蒙特利爾老城是法國人十七世紀來加拿大的落腳點,很多建築具有新法蘭西時代的風格。小微巴蓧走走停停,或觀賞街邊藝人表演,或徜徉於特色小店之間,兩人享受著這濃鬱的法式情調和閑散心情。
在聖母院大教堂前麵的石子路上,有鮮花點綴的白色觀光馬車,供遊人坐車觀景。兩人走得累了,便決定坐馬車轉轉。車夫是位身著古裝的女子,叫尚娜。尚娜介紹說,馬的名字叫尼奇。
尚娜邊趕車邊給她們介紹老城曆史,兩個人正聽得津津有味,尚娜突然停下來,抱著肚子說:“抱歉,大自然召喚,不能怠慢。” 說完便把馬車拴在路邊一棵樹上,方便去了。
小微和巴蓧坐在車上說說笑笑,突然看見有個年輕警察騎著摩托過來,用法語說馬車不能停這裏,擋了防火栓。小微和巴蓧用法語解釋,車夫方便去了,很快回來。
那警察不聽,下了摩托,就開始解韁繩。馬兒尼奇看不是自己的主人,滿心不悅,警察每拽一下,她就用前腿踢他一下,以示不滿。這一拽一踢,看起來頗具喜感,有些遊客便開始駐足觀望。
警察解不開韁繩,拽得愈發厲害,尼奇不甘示弱,也越踢越有勁,好像剛才隻是熱身而已。年輕警察痛得嗷嗷直叫,漲紅了臉,突然惱羞成怒地拔出槍,對著尼奇的頭,扣動扳機……“砰砰” 兩聲,小微和巴蓧嚇得魂飛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