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祭青春「上」

(2021-08-18 01:55:16) 下一個

 

一,

 

認識李秉承,絕對算是我人生中「最美麗的意外」。

 

那年我十九歲,天天混在我媽的辦公室裏間的小屋,終日聽著當時流行的「卡帶」,搖頭晃腦,嘟嘟囔囔。見過我的叔叔阿姨礙於我媽的臉麵都說,「這孩子將來一定有出息」;可他們的表情分明是「這孩子估計花多少錢都治不好了」。

 

可我媽並不為我的前途著急,還總用「沒事兒子,實在不行媽媽就厚下臉皮來,讓你在我們學校拿個大學文憑!」來安慰我。

 

其實,我媽和我都知道,大學畢業屁用沒有;也都知道,之所以要拿個大學文憑,是要給「外人」看的。

 

我媽眼裏的「外人」是指,除了我媽和我之外的所有人。因為自從她和我爸離婚,她就把奶奶灌輸給我的「媽媽是外人」這種思想來了個大掉個兒。不過,在我眼裏,國仇家恨是狗屁,誰給我錢誰是「內人」,不給我錢的,不僅是「外人」,還統統都是「壞人」。至於她們婆媳間的互相指責,在我這裏隻是左出右進而已。

 

當然,不管是誰指責誰,都是一麵之詞,立場不同而已。從小我就對「一麵之詞」理解深刻。記得有一次,數九寒冬的天,我在路邊看一個擺地攤賣棉衣的大爺,凍得渾身發抖實在可憐,於是我就買了一件棉衣,照顧一下他的生意,好讓他也能早點回家。拿回家後,把事情一五一十跟我媽說了,當然棉衣價格是在原來的價格基礎上有所誇大。我媽當時非常高興,說她為我的這種行為感到驕傲。可有一天,當我從外麵回來脫下這件棉衣的時候,棉衣中殘次的羽毛都緊緊地覆蓋在我內罩的毛衣上。正巧奶奶經過,二話不說就把我拽進客廳,三下五除二地掃掉一身羽毛後,迫不及待地給我講了「鞭打蘆花」的故事。隨後不管我怎麽解釋這棉衣的來曆,奶奶就一口咬定,棉衣是我媽毒害社會主義忠臣良將後代的鐵石之證。

 

不管怎樣,無論是內人還是外人,在我看來都是過氣時代的產物。當年的我隻喜歡聽音樂和看電視。電視我隻看鳳凰台的綜藝;音樂隻聽三盒卡帶,分別是魔岩三傑,安室奈美惠和李貞賢。

 

當李秉承愣頭愣腦地破門而入時,我正跟著李貞賢的節奏在嘟囔「爬鍋」。

 

「呢,韓古擦郎姆一尼亞?」李秉承用他小得都快看不見的眼球盯著我。

 

「你說什麽?」我摘下包在耳朵上的耳機。

 

「韓古葛,馬來吧!」

 

「什麽?」我有點莫名其妙。

 

「你,韓國人嗎?」李秉承說這幾個字的時候直翻白眼兒。

 

我搖搖頭,打算繼續聽我的「爬鍋」。

 

「你,一層哈鞥!」李秉承指著耳朵。

 

「是,我是在聽李貞賢。」我聽過韓國人讀李貞賢的名字,所以知道他大概的意思。

 

「我,也是韓國人。我叫李秉承,你好。」李秉承伸出了右手。

 

「哦。」我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麽好,隻能僵硬地握住了李秉承的手。

 

「你是,這裏的,老師?」李秉承打量著我,又立刻改口,「阿尼,學生嗎?」

 

「都—不—是。」我故意拉長了發音。

 

「那,你,這裏的老師,知道嗎?」

 

「你找我媽?」

 

 

我非常理解語言不通的窘境,看著李秉承鞠躬離去的背影,加深了我對上帝巴別塔的困惑。如果我和李秉承的緣分至此而止,那麽我對他的印象還真的很不錯,尤其最後那深深一躬,讓我產生了一種時空的錯覺。

 

再見李秉承,是第一屆中韓歌手大獎賽的現場,我完全沒有想到他竟然是參賽歌手,而且是以樂隊的形式出現,主唱兼吉他。當時我跟著我媽還有她的一位同事一起坐在評委席,李秉承一曲唱完,台下零星的掌聲讓氣氛顯得有些尷尬,而且我知道,我媽這種文革時期的歌手做評委的話,他這種曲風基本屬於不用開口,單單站在那裏就會被淘汰的命。果不其然,李秉承和他的樂隊征程隨著初賽的結束而結束了。其實我對李秉承的唱歌水平沒什麽感覺,但他身後那個女鼓手看起來十分颯爽。

 

幾天後比賽結束。在主辦單位的招待宴上,我又一次見到了李秉承,他也認出了我,並笑著邀請我去門口抽煙。這次我們的交流順暢得多,因為身邊多了個中文說得很好的韓國小姑娘,樸麗花。

 

樸麗花是個漂亮的姑娘,這一點在她跟其他韓國女孩站在一起時尤為明顯。她個子不高,不到一米六的樣子,頭發被染成金色,圓圓的眼睛和圓圓的臉搭配在一起,讓人看不出韓國特色的顴骨;鼻子和嘴巴加在一起,就像是船上水手們衣服上的標識。她抽煙的樣子十分特別,每次吞雲吐霧之前,都是用右手的五根手指一起抓住煙身,像是故意要露出五顏六色的指甲一樣。

 

樸麗花的中文很好,聽說是來中國已經五年了,在一所普通高中裏讀書。李秉承在樸麗花上廁所的間隙告訴我,他們倆是男女朋友,但不能公開,因為樸麗花隻有十七歲。我並不關心他們之間的關係,倒是對李秉承提到的DJ機很感興趣,而且地下音樂以及饒舌都是我的興趣所在。由於越聊越投機,當下就約定好第二天要去樸麗花家裏體驗一下那部剛從韓國寄過來的DJ機。

 

樸麗花家在「河畔花園」。據說這是當年最高檔的小區。當時著名笑星趙本山住在14號別墅,「或者16號,記不太清楚了。」每次我去樸麗花家裏,都會看到趙本山和一個腦袋比他腦袋還大的胖子一起坐在院子裏乘涼。樸麗花家不是別墅,是高層公寓。當我敲開她家房門,開門的是一位一身黑色長裙的韓國女子,相貌和身材都有點像「順風婦產科」裏的金素妍。

 

「你是麗花的朋友?」她用帶有韓國腔調的中文問我。

 

「是,我是侑京。」我恭恭敬敬地低著頭。

 

「快請進吧!」

 

我低著頭跟在她身後,目光不自覺地落到她長裙包裹著的屁股上。那擺動的肢體和若隱若現的裙內風光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我青春期雄性荷爾蒙的分泌,讓我有一種想衝上去抱住她的衝動。等到我坐在客廳的餐桌旁,偷眼看著她擺茶淋盞時的優雅,心中又生出一種隻想靜靜欣賞這種美的情愫。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女性應該是一種柔和的成熟美,一種柔和到能溫暖萬物。 。 。

 

二,

 

愛因斯坦曾經說:當你坐在會議大廳等待一場學術研討會;和你在與一位妙齡女郎相談甚歡所同樣花掉的十分鍾,是有很大區別的。因為前者會讓你覺得很漫長,而後者,會讓你覺得很短暫。這就是相對論。

 

和「黑裙子」坐在一起,讓我忘記了這個該死的李秉承遲到半個小時這件事。雖然和黑裙子並沒聊什麽讓人回味綿長的話題,可她那股韓國香水的味道,和低頭說話時不斷上揚的眼神,都讓我沉迷在一種靜謐的舒適中。以至於當李秉承按響門鈴時,我心裏還有些責怪他為什麽不再晚點來。

黑裙子迷人地一笑,然後離座去開門。不一會兒,黑裙子又向我走來,身後跟著李秉承。我氣呼呼地盯著李秉承那張形狀像鞋墊一樣的臉,並不是因為他遲到,原因竟剛好相反。但鞋墊上那雙黃豆粒大小的眼睛,並沒有看向我,而是直勾勾地盯著黑裙子的屁股,加上色咪咪的表情,像極了日本電影中的「癡漢」。

 

「這個淫魔!居然對成熟女人也這麽感興趣!等一下,我為什麽要用,也?」想到這裏我不禁莞爾。李秉承的形象不就是半個小時前的我麽?人都是看別人的時候一身的毛病,看自己就完美無瑕。我半個小時前的樣子,估計比李秉承也強不了多少,或許還不如李秉承呢。想到這裏,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似乎還沒發生口水失禁的生理反應。

 

「奈親古,哇思密達!」

 

黑裙子的一句話,似乎叫醒了李秉承。他調整了一下散亂的眼神,像我伸出右手。

 

「宋侑京係,你好嗎?」李秉承的微笑看起來有些奇怪,好像還沒從剛剛的意淫中蘇醒。

 

「安娘哈塞右。」我也是驚慌失措地站起來,還差點打翻了茶杯。令我不解的是,一句韓語居然脫口而出。

 

「哈哈,宋侑京係,你,韓國語也可以嗎?」李秉承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把眼睛眯得更小了。

 

黑裙子又去泡茶,李秉承很自然地坐在了我的身邊。

 

「呀!看,看!」李秉承用肘部快速地撞擊我的胳臂,並不停地使著眼色。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黑裙子正彎下腰擦地上的水,一個被裙子緊包著的渾圓的屁股就這樣毫不掩飾地呈現在我和李秉承的眼前。

 

「哇。。。」李秉承眯著眼睛豎起大拇指,「欽砸。。。啊!」

 

「你說什麽?」我盯著黑裙子的屁股,目不轉睛。

 

「呀,宋侑京係,猜猜,猜猜吧!你,我,都是男姆砸,男姆砸!」李秉承把嘴湊近我的耳朵,「好想和她做愛啊!做愛,懂吧?」

 

「我覺得你用的這個詞有點高出你的中文水平了。」我頭一次聽到這麽直白的話,竟然有點害羞。

 

「噓,好好感受吧,感受!」

 

李秉承那張陶醉的臉,我現在還記得。因為他的直白,讓我們變成朋友的速度比想像中要快很多。

 

當黑裙子再次坐在我對麵的時候,李秉承和我都盡量克製內心亂撞的小鹿,努力地拿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臉。

 

接下來的對話我就無法參與了,兩個韓國人一個轉前軲轆,一個轉後軲轆,我隻能盯著黑裙子那張美麗的臉,並時刻準備著在她把目光掃向我時機警地躲閃,以防四目相對的尷尬。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黑裙子好像在不停地偷眼看我,可她明明沒跟我說話,不僅如此,我仿佛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種炙熱,那種足以燃燒我的欲望的炙熱。我越是這樣想,眼睛就越忍不住地看著她,四目相對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這讓我開始幻想著與眼前的黑裙子偷偷約會的場景,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

 

當年的我並沒有女朋友,但住在音樂學院家屬區算是近水樓台,加上我插在不同班裏上文化課,所以認識好多不同專業的女生。這些女生大多數知道了我的身分後,就不願意再進一步接觸了,但也有少部分跟我保持著忽遠忽近的關係。具體說就是,喝多了就抱著我又哭又笑,醒酒了就抓起衣服頭也不回。我覺得,她們都好像是拿我當個可以發泄情緒的工具,很少有人像黑裙子這樣用這麽勾魂的目光看著我。

 

「麗花去練習,練習鋼琴,你,沒告訴嗎?」李秉承把我從幻想中生生拉了出來。

 

「你在跟我說話?」我有點生氣。

 

「呀!親古,醒醒吧!我在說中文呀,中文!」

 

「哦,不好意思,你說什麽?」

 

「他問說你為什麽來這麽早,不知道麗花今天學鋼琴的事嗎?」黑裙子的中文明顯好一點。

 

「昨天定好的時間啊,沒人告訴我延後啊?」我看了看李秉承,他好像沒聽懂我的話。

 

樸麗花終於回家了。我又高興又失落。高興的是,終於多個人說中文;失落的是,沒機會再和黑裙子做太極推手般的偷看了。

 

樸麗花還算是雷厲風行,簡單洗了個澡就把我和李秉承帶到樓下的倉庫裏。終於,我達成了此行的目的,DJ機。說來真巧,整個笨重的東西居然是台灣製造,說明書上中文比韓文還要多。趁李秉承和樸麗花在嘰嘰喳喳的時候,我迅速閱讀了一遍使用方法。在我讀完的時候,李秉承和樸麗花的交流似乎也變得越來越激烈了。

 

「喂,你們在吵架還是怎樣?」我這人並不擅長勸架。

 

「沒有,我們在商量事情。」樸麗花的表情倒是很平靜。

 

「韓國語真是,」我撓撓頭,「有點像吵架的音調。」

 

「我們在商量周五晚上排練的事情,你要不要來看?」

 

「在哪裏?」

 

「三好街,音樂學院的一個教室。」

 

「好啊,我就住在音樂學院啊,很方便。」

 

「那說定了。周五晚上七點,音樂學院北門,好吧?」

 

「可以。」

 

「說定了!」

 

「呀,親估!」李秉承用力地睜大那雙小眼睛,「我們,以後,親估呀!親估!」

 

「他說什麽?」我看著樸麗花。

 

「他說你們以後是朋友了。」

 

「好吧,親估!」我擁抱了李秉承。

 

「呀!以後,怎麽,找你啊?」李秉承又翻著白眼兒。

 

「我有一個傳呼機,你記一下號碼!」我把號碼告訴給樸麗花。

 

「好,有時間,卡氣,喝啤酒吧!」

 

「他想說一起喝酒。」樸麗花笑了笑。

 

「呀!麗花啊,我,中文,可以說!」李秉承又露出那熟悉的白眼仁兒。

 

「再見嘍!」我揮揮手。

 

 

三,

 

那一夜,我有些輾轉反側。

 

清晨醒來,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春夢,大腿內側涼涼的。我立刻爬起來,仔細檢查了被子,並沒有發現什麽特別,我又把被子拿起來聞了聞,還好,除了隔夜屁,一無所有。

 

我如釋重負般抻了個懶腰,這才是真正的「春夢了無痕」。我走到淋浴間,打開水龍頭,用接近體溫的水洗掉離開體溫的液。距離浴室這麽近,床頭還擺著紙巾,太不環保了!

 

站在鏡子前,我把一條浴巾纏在腰上,用另一條快速擦幹我的「毛寸」。我每一個半月剃一次頭,通常不用刻意去看時間,都是在前麵頭發夠得到眉毛就去花十分鍾來個全球「半厘米」。我在一周前剛剃過,所以沒擦幾下,頭發就不再滴水。我媽的規矩是,客廳地板上發現一滴水漬,扣我一塊錢;以我的性格當然不會每天擦地,所以離開浴室前得精心準備一番。

 

客廳的餐桌上有兩個吃減肥藥過量的蘋果,那褶皺的表皮,讓人都不願意多看它們一眼。桌上還有一張字條,我繞開蘋果們,把字條拿了起來,上寫道:

 

親愛的兒子,

 

如你所料,我也起來晚了,沒準備早飯。不過,學校食堂八點半關門,西門外油條攤九點收攤,你要是能趕上的話,電視機櫃上有一百塊錢,拿去瀟灑。 「食堂吃的話,一百塊還得還給我;油條攤吃的話,還我九十八。切記!」

 

還要提醒你兩件事:

 

一,上午十點在407上語文課;下午兩點在206上外語。 「老規矩,遲到扣五塊,課堂睡覺扣十塊,缺席扣五十。」

 

二,你呼機早上響了兩次。 「謝謝!不然我就遲到了。」

 

愛你的媽媽

 

 

我拿著字條抬頭看牆上的鍾,八點四十七。

 

「我操!」我丟下字條,迅速衝到電視機櫃前抓起那張粉色的毛爺爺就跑,到門口時才發現——媽的,還光著腚呢!

 

「蒼天啊,我的油條啊!」我一聲哀鳴,突然聽到呼機又一次發出「嗶,嗶」的聲響。我從鞋架上拿起如同火柴盒大小的摩托羅拉,上麵顯示,同一個號碼呼叫了我三次。

 

我把腰上的浴巾緊了緊,然後走到沙發旁抓起電話,按照上麵的顯示撥通了號碼,剛把聽筒放在耳朵上,一個女人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喂!」很溫柔的女聲。

 

「喂,誰找我?」我也輕聲細語。

 

「你找誰?」

 

「啊?不是妳找我麽?」

 

「誰找你?」

 

「不是妳找我麽?」

 

「不是你找我麽?」

 

「有病麽?誰打的傳呼?」

 

「哈哈,又是小京吧?我是你郝姨!」

 

「我是妳老舅!占誰便宜呢?我媽沒有妹妹!」

 

「我是你郝姨,不是你老姨。圖書館的郝姨!」

 

「哦,不好意思,妳怎麽找我?」

 

「誰找你了!再告訴你一次,下回記住了!播外線先播零,然後等聽到訊號再播你要的電話號碼!這是圖書館的內線!」郝姨半嗔半笑。

 

「早說麽!油條沒了我燒了妳的圖書館!」

 

「小兔崽子!你。。。」

 

我沒等她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事實上我在她問第二個問題的時候已經知道我錯播了內線,說是她老舅純屬報仇。因為我媽為了保持年輕的狀態,單位同事比她小的一律喊「姐」,有些人還不到三十歲,也都喊我媽「姐」,所以看到我的時候自然輩份上升。這個郝姨才二十五,剛大學畢業來圖書館工作,看見我就讓我喊「姨」,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去圖書館了,所以今天故意將錯就錯也占她個便宜!

 

當我再次按照呼機上的號碼撥通電話時,又一個溫柔的女聲傳入耳朵。

 

「搖播塞呦!XXX依密達!」

 

「啊?」是我餓得產生幻覺了麽?我怎麽聽不懂人話了?

 

「弩故塞呦?」

 

「今天怎麽了?」我自言自語,滿腦子都是那根又黃又油又香的東西。

 

「侑京嗎?」電話那邊終於傳來了我能聽懂的人話。

 

「是我!妳是?麗花嗎?」

 

「不是啊,是麗花給我你的號碼,」電話那邊略微停頓了一下,「呃,你今天要嘬什麽呢?」

 

「今天我上午上語文課,下午。。。」等一下,我如夢方醒。這是,黑裙子!我的天,黑裙子給我打電話了!她問我今天做什麽,傻逼都知道應該怎麽回答啊,我他媽真是個白癡! 「我下午,」我一狠心,「我下午什麽事情都沒有!」

 

「哦,是這樣啊。那麽,侑京今天下午有史間嗎?」

 

「當然有史間!」我模仿著她的腔調,隻想安慰一下眼睜睜看著綠色毛爺爺離開的自己。

 

「那我可以約侑京出來喝,喝咖啡嗎?」

 

「不勝榮幸!」我感到一股熱量從胸口直衝向大腦。

 

「哦,那算了吧!」黑裙子的聲音好像有點沮喪。

 

「啊?算了?為什麽算了?」剛上頭的熱被一盆冷水熄滅。

 

「啊?」黑裙子似乎一愣,「剛,剛才,侑京,你不是說不行嗎?」

 

「啊?」我也一愣,「沒有啊,我沒有說不行!」

 

「哦,那是什麽意思啊?不什麽什麽行,不是不行的意思嗎?」

 

「這個嘛。。。」我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個嘴巴,對著外國人,拽個屁文詞兒啊,就是要直截了當,像李秉承那樣說,做愛!哦不對,應該說,「我願意。我想跟妳喝咖啡。」

 

「那下午兩點半鍾,在電視台,那邊的韓國咖啡店見麵吧。咖啡店的,名字是,雅克嗖,就是約會的意思。」

 

「好!」我不敢再多說半句。

 

「你要是找不到的話,打電話吧,我的號碼是,XX-XXXXXX。」

 

「好!」

 

放下電話,我效仿貝克漢在98年世界杯對陣哥倫比亞進球後的動作在客廳裏狂奔了三圈,甚至連最後一圈浴巾從身體上滑落時也舍不得停下來。我握緊拳頭振臂高呼,「同誌們!再堅持一下!誌願軍馬上就要踏進三八線了!」

 

冷靜,我需要冷靜。我看著牆上的鍾,已經是九點半了。踏進三八線的代價還是要付出的,流血犧牲我不怕,但扣錢。 。 。

 

我雙手不停地拍打在臉頰上,冷靜,至少要保住上午的五十塊!想到這裏,我再一次衝進浴室。站在鏡子前我突然不知所措。我洗過澡了,我擦過頭發了,我要幹什麽?哦,對,刷牙!刷它!上啊,同誌們!刷!等下,牙膏在哪?手,快他媽擠啊!等誰呢?往牙刷上擠!對,看準了!別他媽給我丟人!哈哈哈,你小子不賴麽!少婦都勾搭得上,可以啊!帥吧?快他媽說我最帥!對,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最帥!我指著鏡子,語無倫次了大概十分鍾。

 

上午的語文課實在是無聊透了!講台上那位老師跟我一樣語無倫次!這水平好意思教我麽?妳看妳穿的裙子的顏色,都不是黑色的!妳怎麽好意思不穿黑色的裙子呢?真搞不懂大學裏的老師!出門前不照照鏡子麽?注意儀表啊老師!妳穿這樣怎麽教學生啊?都跟妳一樣社會還能進步麽?

 

「嘿!你T恤好像穿反了!」坐在我旁邊的一位女生用手指捅了捅我的胳膊。

 

「啊?」

 

「就這件穿反了,」女生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袖口,「我們都笑你半天了。」

 

我低下頭看,發現本來寫著「Rapper」字樣的胸前換成了一堆線頭。

 

「這叫時尚!不懂別搗亂!」我感覺臉上有點發熱。

 

「我好心提醒你!行,課間你要是換回來,你就不是帶把兒的!傻逼!」姑娘說完把椅子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小丫頭,成熟點吧,看看妳那幼稚的臉,完全不懂欣賞我的時尚!我是成熟美,跟妳們不一樣,懂麽?我是要跟樸麗花媽媽約會的!我是。 。 。

 

想到這裏,我的心突然一沉。那是樸麗花的媽媽?對吧?在她家裏的人,應該是她媽媽?我的天啊,她媽媽,幾歲啊?或者說,高壽啦?我媽媽比我大二十多,她媽媽也得比她大二十多吧?樸麗花十七歲,那她媽媽。 。 。

 

我伸出手指,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 。 。三十六?三十七?

 

我才十九歲。 。 。

 

可她看起來沒有那麽老啊!應該沒有三十七歲吧。 。 。

 

中午放課後,我又回到家裏去洗澡,然後把珍藏多年的香水盡可能地倒在身上。籃球鞋,超大運動短褲,超大T恤,手環,金牌項鏈,頭巾,棒球帽,我照了照鏡子,綠色運動短褲和綠色棒球帽搭配白色T恤,對,就是這個調調。出租車,走!我抬頭看了眼三好街對麵大樓的廣告牌。

 

上麵寫著「年輕,就是要不斷的嚐試,加油!」

 

四,

 

電視台在「河畔花園」的另一側,鄰著著名的「萬豪酒店」。這裏咖啡廳並不多,很容易找到黑裙子說的「雅克嗖」。我在當時看不懂韓文,隻是看見一間咖啡廳寫著大大的兩個字「約會」,在中文的正下方,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圈圈橫橫。這名字還挺符合氣氛,至少讓我春心蕩漾。和黑裙子的「約會」正式開始。

 

走進咖啡店的瞬間,我就發現了黑裙子,她今天並沒穿黑裙子,而是一件簡單幹練的白色體恤,胸前的一顆草莓被撐得像一隻番茄。我對著玻璃門整理了一下衣褲,正準備走過去打招呼的時候,突然發現,黑裙子的對麵,還坐著兩個人。

 

這讓我高漲的情緒一下子跌落到穀底,我完全沒有想到這不是一場「一對一」的約會,而且黑裙子看起來也並沒有為了見我而精心打扮,心裏的憧憬瞬間化為泡影。如果當時我可以大喊來宣泄,我一定會高呼,「把本屬於我的五十塊錢還給我」!我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偷偷一走了之。

 

就在我舉棋不定的時候,黑裙子發現了我。她熱情地向我揮手,那笑容成了我雙腿前行的唯一支撐。很難想像我當時的臉色有多麽難看。我想用笑來掩飾尷尬,可無論怎麽努力,卻始終難咧開嘴角。

 

「侑京,你好嗎?」黑裙子把右手伸向我。

 

「您好!」我把手跟黑裙子的手握在一起,盡量保持氣質中隻剩下的禮貌。

 

「我給你介紹一下吧,這位是李秉承的媽媽。」黑裙子指著對麵的一個中年婦女。

 

「你好!」中年婦女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很想說「您好」,可是不知怎地,話卡在喉嚨裏,就是發不出聲音。我隻好點了點頭,努力對著同樣是黃豆粒大小的那雙眼睛擠出笑容。

 

「這位是鄭景煥的媽媽。」黑裙子又指向了另一個中年婦女。

 

「你好嗎?」鄭景煥的媽媽看起來要周正多了。

 

我還是點點頭,盡量對長輩們的回應保持一致。

 

「克恩男姆砸,餓得私密嘎?」黑裙子看著兩個媽媽。

 

「摩西搭,哦,欽砸摩西撘!」李秉承的媽媽用一個極度誇張的表情,說話時又偷偷看了我一眼。

 

「呀,曾嘛兒五裏 主攻葛岑僧尼姆呀?」鄭景煥的媽媽也是喜上眉梢的感覺。

 

「請坐吧!侑京!」黑裙子示意讓我坐下。

 

咖啡廳的座位是兩張雙人沙發夾著一張咖啡桌,所以我很自然就坐在了黑裙子的身邊。這時我才發現,黑裙子穿著一條很短的牛仔熱褲。

 

「想喝什麽嗎?隨便要吧!我,咖啡,請你喝!」黑裙子把桌上的賣妞遞給我。

 

「就咖啡吧,不加奶,不加糖。別的我看不懂。」

 

我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麵對著兩個陌生婦女時不時的直視,如果說完全是如坐針氈又是不準確的。因為我正偷偷享受著黑裙子的腿偶爾碰到我的腿上那種軟軟涼涼滑滑的感覺,每次碰在一起之後,我就下意識地看一眼黑裙子的臉,似乎沒有什麽變化。於是我漸漸大膽地把腿盡可能地伸向她的一側,這樣就會更頻繁地「肌膚相親」,甚至跟她的腿貼在一起很久。我又偷偷地試著用膝蓋把她的腿抬到我的腿上,可這個動作過於複雜,終於在我嚐試了三次未果後,黑裙子的一隻手重重地壓在我的大腿上。

 

她的臉,是難以置信地平靜,幾乎看不出她在用力。她並不看我,而是繼續跟兩位媽媽說著我聽不懂的話。她的手很小,又很暖,按在我腿上的感覺像是一隻慵懶的小貓。她偶爾用小手指甲劃向我大腿內側,並在滑動多次後用力的一紮作為終結。

 

我的心也就這樣隨著她的韻律泛起波瀾。

 

「你,再這樣劃下去,咖啡,會冷的吧?」李秉承的媽媽突然看著我講了句中文,這讓我身體一抖,那隻小貓也敏捷地溜掉了。

 

「您說什麽?」

 

「她說,你的,咖啡啊。也沒有加什麽東西,為什麽要這樣?」鄭景煥的媽媽用手做了一個用勺子攪拌咖啡的動作。

 

「哦。」我瞬間把手抽開。

 

「不用緊張,侑京,我們今天約你,是想請你做,做我們的漢語老師。」黑裙子麵帶笑容地看著我,像是在嘲笑我的小心翼翼。

 

「我?漢語老師?」

 

「是啊,一周三次或者四次,每次兩個小時。每小時給你一百二十元人民幣。」黑裙子說完又隨後翻譯給兩個媽媽。

 

「真的嗎?」我覺得有些好笑,我的漢語還不知道找誰教呢。

 

「是,真的啊。」三個女人一起點頭。

 

接下來的時間對我來說簡直是「喜從天降」。我偷偷地伸出手指計算,「一小時一百二十塊,兩小時是兩百多,一周三次是六百多,如果四次的話,哈哈哈,再也不怕我媽扣錢啦!」不僅如此,那隻小貓也適時地回到我腿上。什麽叫事業愛情雙豐收?別人踏破鐵鞋的事情,我就跟樸麗花媽媽曖昧一下就都有了。

 

一想到「樸麗花的媽媽」這幾個字,我的心又是一沉。她真的是樸麗花的媽媽麽?不像啊!對麵那兩位倒是真像媽媽,尤其是李秉承的媽媽,說她是李秉承的奶奶我都相信。可黑裙子,明明看起來就和媽媽學校那些讓我叫「姨」的小姑娘們差不多麽!

 

我正在胡思亂想中掙紮,突然,一隻大手握住了我的肩膀。

 

「呀,宋侑京係,你,怎麽,在哲裏呀?」

 

「我當然在,哲裏啊!」不用看,我知道李秉承來了。可當我抬起頭的時候,還是大吃了一驚,李秉承這個家夥竟然和我的打扮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棒球帽和運動短褲的顏色是湖藍色的。

 

趁李秉承給幾個長輩鞠躬的空隙,我趕緊站了起來,順勢把手伸到下體處,來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在生理反應中掙紮。

 

「呀,親估啊,要不要,抽煙?抽煙?」李秉承看著我的打扮,也露出尷尬的表情。

 

「好!」我也學著李秉承的樣子給幾位長輩鞠躬,心裏卻在笑,「過幾天,妳們會在上漢語課的時候「還禮」的。 」

 

「呀,侑京啊,今天晚上,你,又時間嗎?」李秉承掏出兩隻煙,順手遞給我一隻。

 

「要幹嘛?」我接過煙,點燃,又把火苗送到李秉承嘴邊。

 

「我想去,喝啤酒!你,和我一起,喝啤酒吧!」

 

「可以。」我把手塞進短褲的口袋,粉色的毛爺爺已經帶著我的體溫了。

 

「那,晚上,七點半,在這裏,見麵吧!」李秉承表情嚴肅。陽光照射在他的眼角上,亮晶晶的。

 

五,

 

幾個小時後我們又見麵了,李秉承熬走了「媽媽團」;我在家裏的茶幾上看到了媽媽留下的字條:

 

親愛的兒子

 

媽媽突然接了一個穴,下午就走,估計你回來時看不到我了。桌上是一千五,我按照十五天準備的。沙發上我幫你借了兩本書,沒事看看人家是怎麽穿衣打扮的!

 

鄭重地囑咐你兩點:

 

一,不要帶任何人回家,尤其女的!

 

二,出門一定要記得鎖門!

 

注:早上的一百和下午缺課的五十,等我回來一並還給我!

 

愛你的媽媽

 

我是懷著無比激動地心情走進咖啡店的,可是,李秉承的哭喪臉很快地消費了我的情緒。剛臨走前我並沒有看錯,那兩顆黃豆粒,流淚了。

 

我這個人特別不懂如何安慰別人,尤其是麵對男人的眼淚,隻能靜靜地坐在他對麵,等著他慢慢從波穀中攀升上來。

 

「呀,親估,我,失戀了,失戀!」李秉承突然抬起頭。一顆碩大的淚珠沒經過眼角就滾了出來。

 

「哦。」我不知道說什麽好,同時又覺得好笑--第一次看到有人眼淚比眼珠還大。

 

「呀,係!麗花啊!麗花說,她和我,不是愛銀!愛銀!」李秉承仰起頭,盡量把眼淚控製在眼圈裏。

 

「愛人?你想說男女朋友麽?」

 

「阿尼!呀,我今天向麗花告白了,告白!告白,知道吧?告白!」

 

「表白吧?」我被李秉承搞得一團霧水。

 

「呀!就是,我跟麗花說,做我的,女朋友吧!女朋友!」李秉承又開始翻白眼,「她說,不行!不行!」

 

「你不是說你們是交往的男女朋友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呀!那是我以為,以為!麗花不以為,她不以為!」李秉承的聲音越來越大。

 

「冷靜,小點聲音,安靜,別喊,不要大聲。。。」我把知道的表示安靜的詞盡可能地都說一遍,希望他盡快聽懂我的意思。

 

半晌,李秉承慘然一笑。

 

「呀,親估!我吹牛逼了,吹牛逼!」李秉承把麵前的咖啡一飲而盡,然後抹掉臉上的淚水。

 

「現在有沒有開心一點?」

 

「陪我,去酒吧!可以嗎?我想,今天,喝醉!喝醉!」李秉承做了一個努力的手勢。

 

「別去酒吧了,我帶你去個地方吧!」我一臉壞笑的看著他。

 

 

 

「夜貓」在二十年前真的是這個城市最好的夜店。無論是規模還是裏麵的音響效果,比起現在的「卡賓斯基」,「河東」還有「落日部落」簡直高了不止一個檔次。店內是三層,類似影院的感覺,二樓和三樓都是普通座位,一樓是貴賓座位和一個能伸縮的舞台。所謂的貴賓座位,不過是把高凳換成沙發,坐在舞台的周圍而已。前半夜是歌舞表演,後半夜把舞台收起來變成夜場。不記得當年有沒有最低消費,隻記得李秉承和我隻是要了一打啤酒和一瓶烈酒就可以坐到二樓最靠近舞台的位子。李秉承事後對我說,那是他人生第一次進「夜店」。其實我也是,隻不過沒告訴他而已。我對前半夜的節目並不感興趣,隻記得幾個歌手喝酒時的豪氣,和主持人粗俗而挑逗的笑話。李秉承就更不用說了,他既聽不懂笑話,又看不起那些歌手,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喝酒,和在嘈雜中大喊著樸麗花的名字,至於他對我講的其他話,我幾乎都沒聽懂。

 

終於熬到了十二點,隨著DJ放出的能從耳朵一直震到心髒的重低音響起,李秉承開始隨著節奏扭動身體,進入了一種「茫」的狀態。不得不佩服,韓國人在歌舞方麵是有天賦的,至少我認識的所有韓國人都是,李秉承幾乎不用嗑藥就可以把頭劇烈地搖上兩個小時,這是我嗑過藥都達不到的境界。當然,第一次去夜店,我並不知道還有嗑藥搖頭這麽一回事兒。我對跳舞的興趣不大。我比較喜歡看DJ身邊的那幾個性感的領舞者。這些姑娘都穿著簡單而性感的衣服,臉上的表情也是一副「冷酷到底」。高傲而性感也許是那個時代的主旋律,所有的舞者給人的感覺都是毫無親和力。但她們越是這樣,喜歡看她們的人就越多。正當我也準備鎖定一個觀察目標的時候,一個女孩突然摟住了我的脖子,衝著我的耳朵大喊:「幹杯!」

 

我下意識地扶住了她靠在我身體上的腰,側過臉打量她。女孩的妝很濃,香水味到很刺鼻,臉很瘦,眼睛一直眯著,很麵熟,但不記得在哪見過。

 

我舉起酒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你怎麽跑這兒來啦?」女孩對著我耳朵大吼。

 

「跟朋友一起散散心。」我指著已經搖出狀態的李秉承。

 

「你們倆怎麽穿一樣的衣服?」女孩的嘴唇幾乎貼在我的耳朵上,癢癢的感覺。

 

「巧合而已。」我發現這個姑娘已經很難獨立完成站立這個動作了。

 

「別搖了!喝一杯吧!」

 

 

我不僅佩服韓國人的能歌善舞,喝酒也是韓國人的一項重要技能。李秉承在我的印象當中,從來沒喝醉過。有一段時間他酷愛高粱酒,尤其是高度的高粱酒,一次可以喝光一瓶甚至兩瓶,之後還可以在舞台上用吉他追上我rap的節奏。

 

靠在我身上的姑娘,相比之下就遜色多了,第三杯烈酒喝幹後,就由剛才的腳下沒根,變成徹底昏迷了。而李秉承,不僅一個人喝完了剩下的烈酒,還掃蕩掉了剩在桌上的幾瓶啤酒。我看看手表,已經快淩晨三點了,於是比了個手勢給李秉承,宣布到此為止。李秉承也看了看手表,做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

 

走出「夜貓」的我們變成了三個人,因為那個女孩自打癱在我身上以後就再沒有蘇醒的跡象,我隻好把她也帶了出來。

 

「呀!我們,現在,去哪裏呀?」李秉承掏出兩隻煙,叼在嘴上同時點燃,然後把其中的一隻遞給我。

 

「當然是回家!」我接過煙吸了一口,覺得有點頭暈。

 

「這個,搖咂,怎麽辦呐?」李秉承指了指已經失去知覺的女孩。

 

「你帶走吧!我不能帶別人回家。」

 

「呀!宋侑京係,不行啊!不行!」

 

「那你說怎麽辦?」

 

「一起去我家吧!」

 

 

躺在李秉承的大床上我並沒有立刻入睡。今晚又是一個「滿月」。通常這種時候我是很難入睡的。我盯著黑暗中的唯一發亮的圓月,不一會兒,我感覺那圓圓的月亮似乎越來越遠。謝謝啤酒,我要睡了。

 

那月亮好美,像是一張臉,不,這真的是一張臉,一張化著濃妝的臉。好麵熟,是黑裙子麽?她的妝今晚怎麽這麽濃?她似乎看著我,又似乎沒在看。突然,她的嘴裏發出「啊」的一聲,身體也隨之一顫。

 

接下來她的聲音開始變得連貫而急促。看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是在看我,但我能感覺到她的五官正在收縮。她皺著眉,臉上的表情像是在抗爭,又像是在忍耐。過了好久,耳邊突然想起連續的聲響,那聲音像是在搖晃一隻隻剩個瓶底兒的奶瓶兒。

 

聲音開始加速了,猶如站台上要開始出發的列車。那響聲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大,突然,那聲音毫無征兆地停止了,麵前的臉也在長出一口氣後,埋進了我的胸口。

 

這是夢麽?我還醒著麽?我低頭看了看,那張臉已經消失了,隻有一頭黑發蓋在我胸口。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應該是快中午的樣子,陽光很刺眼。我翻身打算起來,卻發現身邊躺著一個一絲不掛的女孩。我嚇了一跳,連忙把身上的被子蓋在她身上,與此同時,我發現,我也一絲不掛。

我慌忙從床上爬起來,在地上的一堆衣服裏找出我的衣褲,剛要穿在身上,突然從被子裏傳來了一個聲音:「今天別再穿反了!」

 

六,

 

坐在蛋糕店裏喝熱果真的時候,我才知道她的名字,施顏。

 

「一會兒我們去哪兒?」她用一隻小塑料勺子輕輕地刮掉抹茶蛋糕上的綠色,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嘴裏。

 

「呃。。。」我的嘴無力地發出聲響。從醒來之後我的頭就一直疼,昏昏沉沉強打精神,能走到附近的蛋糕店已經是件不容易的事了。我腦子裏很亂,比不知去向的李秉承留給我的一堆爛攤子還要亂。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昨天晚上那個上天入地無孔不入地跟施顏折騰半宿的人,不是我。可是,從醒來後施顏對我的態度來看,她似乎認為是我和她有了肌膚之親。我是被她半扶半挽著來到咖啡店的。路上她一隻手托住我的手掌,並與我十指緊扣,看樣子,仿佛我們是新婚燕爾的夫妻。目前為止,我並沒有心情也沒有機會向她解釋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實上,我也不是完全清楚昨天晚上發生的事。該死的李秉承,沒打個招呼就走了,那可是他的家。

 

「一會兒我得回學校了,下午有一節形體課。」施顏把麵前的果真一口喝光,然後溫柔地看著我,「你陪我去上課麽?」

 

「漂亮姑娘多麽?」

 

「一屋子全是漂亮姑娘。不過,我得遺憾地通知你,沒你什麽事兒了。你現在,是我的!」

 

施顏用彎著的食指掃過我的鼻尖,然後做了一個攥拳的動作。

 

她的這一舉動,讓我非常反感。我一直討厭毫無理由地自以為是。我是你的?憑什麽?不就是光著屁股的我和光著屁股的妳在一個被窩裏躺了一會兒麽?都什麽時代了,找我負責呐?怎麽不找李秉承?再說了,我都不記得我昨天晚上什麽時候脫下來的衣服。我。 。 。等一下!我脫衣服了?我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被子裏睡覺從來不脫衣服,而且,我脫衣服的習慣是抓著領口脫下來,所以衣服從來都是可以直接穿上的,不用像今天早上那樣先翻過來再穿的。所以昨天晚上不是我自己脫下來的衣服?而且,昨天晚上並我沒有喝多,我很清醒,隻是不能動而已。不能動?我為什麽不能動?突然,我的頭一陣劇烈的疼痛,那感覺就像是有兩隻手攥著我的腦子然後做擰幹衣服的動作。

 

「我頭疼,想回家。」

 

一路上施顏沒怎麽說話,直到我們在學校的大門口處分手,也再沒衝我笑過。

 

到家後我直接衝進浴室洗了個澡,然後回到臥室撲倒在床上。我閉上眼睛,試圖回想昨晚上在李秉承家發生的事。可是,除了記得施顏那張茫然的臉,還有她垂在我胸口的乳房外,什麽都想不起來。我開始拚命地回憶,從我們離開「夜貓」開始,一直到施顏的一頭黑發蓋在我胸口。當時我好像還穿著衣服。之後呢?我努力地試著再回憶幾次,可是,每次的記憶都是以那一頭黑發作為結點。我想著想著,漸漸睡著了。 。 。

 

不知道是呼機的第幾次叫聲喊醒了我的耳朵。我揉揉眼睛,走到門口找到呼機,一個熟悉的號碼顯示在屏幕上,我連忙跑到沙發旁抓起電話,這次,我記得要先播「零」。

 

「搖波毆賽喲!」一個女人的聲音。

 

「您好,我是侑京!」我有點懷疑我是不是已經笑出了聲音。

 

「侑京啊,是你嗎?我是麗花。」

 

「麗花啊,妳好!」我有些失落。

 

「今晚的事情你沒忘記吧?」

 

「今晚?什麽事?」

 

「呀!看來我打電話是對啦!晚上要去排練室的,不記得了嗎?」麗花笑了起來。

 

「哦,想起來了,這麽快就周五了?」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周五傍晚音樂學院的門口永遠都是熱鬧非凡的景象,幾乎全市最高級牌子的汽車都會在這個時間段在這裏碰個麵。當然,還有一個個坐在駕駛室裏氣度不凡的老司機們。所以,T恤短褲棒球帽的我,在幾乎都是正裝的人群中還是挺明顯的,這也方便了樸麗花,讓她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我。

 

「看著這麽多漂亮的女孩子從你身邊一個一個地走過,都沒看你一眼,失落吧?」樸麗花笑得像朵花。

 

「習慣就好。」我壓住她的棒球帽,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好久不見啦!」樸麗花也擁抱了我,還挺有力。

 

「其他人呢?」我左右看了看。

 

「應該都到了吧!跟我走吧!」樸麗花竟然也挽住了我的胳膊。更奇怪的是,我很自然的接受了,如果單講此刻我對麗花的感覺,就像是長輩對待孩子。

 

排練室在聲樂係教學樓的一樓,因為我媽的關係,我平時經常來這裏。樓是一個四層的老建築,一到晚上隻有樓道正中間對著樓梯的燈亮著。

 

剛走進排練室我就看見李秉承抱著一個電吉他在調音。他見我進來,立刻迎了上來。

 

「呀!侑京係,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啦!」李秉承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怪怪的。

 

「昨天才見麵吧?」我擁抱了李秉承。

 

「呀!親估,記錯了,你,記錯了!」

 

「你早上去哪啦?」

 

「今天,今天早上嗎?我在家。就是你,前天,晚上睡覺過的地方。」

 

「前天?」我有些納悶。

 

「等下再聊天吧!」麗花把我拉到另外兩個人身邊,然後向我介紹。

 

「這是鄭景煥,」麗花指著抱著貝斯的一個長發男子,接著又指向坐在組合鼓旁邊的女孩說,「這是金美娜!」

 

說實話,我對這支樂隊一點興趣也沒有,原因很簡單,李秉承唱歌水平一般,音樂又基本都是自己創作的,聽來聽去都是那幾個調調,一個簡單的詞形容,就是「難聽」。真正對我有吸引力的,是那部DJ機。我把聲音調到一個適合的音量,然後把樸麗花幫我準備好的CD都放在裏麵。我按照說明書的介紹,把所有的功能都試了一遍。在他們休息的時候,樸麗花跟我一起出去抽煙,李秉承好像有點故意疏遠我,每次休息都跟鄭景煥在一起說話。

 

差不多九點鍾的時候,排練結束了。李秉承走過來問我要不要跟他們去酒吧,我說有點累,想繼續在這對著這台機器待一會兒。李秉承有點失落的樣子,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教室裏另一個角落,留下一句「周末愉快」就跟著鄭景煥和金美娜走了。

 

「要不要聽這個CD啊?」樸麗花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原以為她跟著大家一起去酒吧了。

 

「妳沒走?」我順著聲音看去,發現了坐在角落裏的麗花。

 

「我新買的CD,要不要試一下?」麗花把腿架在麵前的課桌上,用一隻手搖晃著一片CD,在燈光下一閃一閃。

 

「什麽歌?」我走過去,接過CD。

 

「隻愛,陌生人!」麗花的抑揚頓挫聽起來總是那麽地可愛。

 

「誰的歌啊?這麽奇怪的名字!」我把CD塞進機器。

 

「王菲的歌!名字有什麽奇怪?」

 

「隻愛,莫生人!」我有點想笑,「這是給哪個避孕套做廣告的麽?」

 

「避孕套是什麽?」樸麗花瞪圓了眼睛。

 

「哎呦,這要怎麽講?你知道什麽是懷孕麽?」

 

「知道。要生小孩子。」

 

「怎麼能要生小孩子呢?」

 

「你想說什麼?」

 

「這樣的時候套在上麵的東西!」我用右手的食指插進左手握著的拳頭。

 

「呀!呢!我在講音樂,你講什麽啊?啊,欽砸,姆呃呀!」麗花把眼睛眯起來,對我豎起了中指。

「這是妳說的好不好?」我也毫不留情地向麗花豎起中指。

 

「呀,侑京啊,我在講音樂,音樂,啊兒啦?你真是。。。」

 

還好這時候音樂適時地響了起來,打斷了我們之間的誤會,王菲的聲音悠揚了整個教室。那如同天籟的嗓音,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了進去,就連樸麗花何時悄悄地坐在我身邊都沒有注意到,直到她獨有的那股香水味鑽進我的鼻孔,我才意識到我們是如此地靠近。一曲終了,我們倆同時呆坐在那裏,像是在享受餘音繞梁。

 

「能循環播放這個嗎?真的很好聽!」麗花紋絲不動,連嘴巴好像都沒有張開。

 

「應該可以。」我按下後退,再添上重複鍵。

 

「能把燈關了嗎?太亮了,聽歌沒有感覺。」

 

「好。」

 

麗花說的沒錯,關掉燈光之後,教室變得更加安靜了,又或者是我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耳朵上,我們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聽著「隻愛陌生人」。

 

不記得是聽到第幾次的時候,麗花的頭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月光下那雙圓圓的眼睛,竟透出成年人般的惆悵。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著樸麗花,她的妝化很濃,厚厚的眼影收於兩條彎彎的眼線,臉上的粉還刻意地為了遮蓋她顴骨凸起的部分而勾勒出了層次,她的嘴又小又圓,像是一顆紅櫻桃,下巴不像其他的韓國人那樣長。此刻她的人就靜止在我身上,不用非常仔細就能看出她的鼻孔由於呼吸微微顫動。

 

我把頭也靠在她頭上,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兩個人依偎在一起並沒有那麽難受,大概是我們的高度很適合的緣故。說到高度,情侶之間的高度合適是很重要的,如果一起去看電影,情侶們大多數都會靠在一起,如果高度不合適,就會出現互相為了對方的舒適度而僵直地坐上一個多小時這種尷尬。這也是為什麽很多情侶在電影結束後都會很疲憊地站起來舒活筋骨,而單身人士看完電影,幾乎是一躍而起,大步離開的原因。

 

此刻,我是享受的,但很快,這種享受就被一個意外發現給完全毀掉了。因為我發現麗花的乳房緊緊地貼在我的胳膊上。這種接觸雖然沒有特殊的感覺,但因為是乳房,所以在心理上對這種接觸產生了一種特別的情愫。照理說,我們的頭緊緊靠在一起,那種感知度應該比隻是無意中貼上來的乳房要強烈得多,但是,此刻我已經完全忽略了身體其他部分的知覺,集中精力,感受手臂對那隻乳房的接觸。於是,我的身體開始慢慢僵硬,手臂上的肌肉開始緊張,同時又得盡量保持手臂靜止不動。絕不能讓麗花知道我在偷偷用胳膊撫摸她的乳房,因為那樣的話也太破壞意境了,現在的歌曲可不是「隻愛摸生人」。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我終於體會到了電影院裏情侶們的疲憊,但我又完全不能把注意力從麗花的乳房上移開。麗花長著一雙和身體不協調的乳房,很難想像那麽小的身體居然可以承受這麽大的乳房。很多人看到麗花的第一反應就是一個小孩子,但再往下一看,就立刻遲疑了。黑裙子的乳房好像並不是很大,看來真的是青出於藍啊。

 

「呀!我要去洗手間!」麗花的聲音叫醒了已經沉醉的我。

 

「喔。」我連忙抬起頭,順手在嘴邊摸了一把,萬幸,沒有口水。

 

「你陪我去好嗎?」麗花衝我一笑,似乎我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眼裏。

 

「陪妳上廁所?」我有點不太敢相信她說的。

 

「對!走廊裏太黑了。」

 

「好。」

 

「能陪我進去嗎?」麗花在女廁所門口又對我提出一個更尷尬的問題。

 

「這是女廁所!」

 

「我知道。」

 

「被別人看見會說我是流氓的!」

 

「呀!侑京啊,這裏,隻有我們倆!」麗花的笑容有些僵硬,大概是尿急所致。

 

「可是。。。」

 

「快一點!呀!巴立巴立!」麗花身手一下子把我拽進女廁。

 

女廁所裏沒有燈,月光隻能照射到「包廂」外麵的部分。麗花順手拉開一個「包廂」,裏麵漆黑一片。

 

「你,過來站近一點。」麗花還是緊緊地抓著我的手。

 

「麗花,妳幹嘛?」按理說我應該興奮,但此刻緊張的情緒占據上風。

 

「侑京啊,我想,拜托你,拉住我!」麗花一隻手拉起她的裙子,一隻手仍死死抓著我的手。

 

「妳在幹嘛?妳不會要在我麵前尿吧?」

 

「你不要,看著我,轉過臉去。」

 

「喂,你鬆開我!我站這裏陪妳不行麽?」

 

「呀!侑京啊,我不會蹲著尿!你不拉住我,我會摔倒!」

 

「我。。。」我還想解釋,但已經來不及了,麗花已經開始了。從打擊在瓷磚上聽來,麗花應該是實在忍不住了,那聲音像是用水龍頭往浴缸裏注水。

 

「啊,舒服!」麗花的臉上現出一種安逸。

 

「你是舒服了,不要尿到我的腳!」

 

「呀!你真是沒見過女孩子,女孩子尿尿。」

 

「這不是廢話麽?」

 

「我不像你,伸出來的那個東西可以調整方向,我如果不坐下的話,每次尿的方向都是不知道的!」

「妳肯定不會尿到我腳上?」

 

「呀!侑京啊,閉上嘴巴吧!」

 

我不再說話。

 

安靜會讓人變得敏感,如同蒙住眼睛一樣。

 

麗花的手好小,而且很圓,就像都啦A夢的手上插上五根薯條,而此刻,這五根薯條因為緊張而變得潮濕。

 

回到教室我們開始聽整張DC。麗花最喜歡「開到荼蘼」,她覺得人生就是「有太多太多遊戲,隻是為了好奇」;而我喜歡「過眼雲煙」,因為人生隻有「眷戀在愛情中危險」。但「荼蘼」就是「過眼雲煙」,隻不過當時的我們都不知道而已。

 

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那一晚我為什麽會把麗花帶回家。我隻記得她沐浴後蜷縮在我的被子裏,隻露出十個塗著不同顏色指甲油的腳趾。月光照在麗花卸妝後的臉上,讓我想起了最小尺碼的「俄羅斯娃娃」。我躺在她的腳邊,給她講我如何在十歲時就開始跟著我媽過著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的日子。

 

「睡覺時能有張床,就很幸福啦!」

 

「你今晚,隻有半張床!」

 

「我願意跟妳分享我的床!」

 

「你和媽媽住在一起?」

 

「對啊,從十歲起。」

 

「真好!」

 

「可她總不在家。」

 

「你想媽媽麽?」

 

「此刻嗎?」

 

「對。」

 

「還好。」

 

「我想我媽媽!」

 

「那是你還沒有長大!」

 

「她永遠都看不到我長大了!」麗花仰起頭,輕輕啜泣。

 

「為什麽?!」

 

「我媽,兩年前就死掉了。」

 

突然,一粒水珠落在我臉上。我睜開眼睛,看到兩團黃色的頭發,月光把麗花的身體映得雪白,一雙圓圓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淚水從眼中流下,不停地滴在我的臉上。

 

不能確定這是不是所謂的「情感轉移」,但我知道,麗花是選擇了這樣一個方式來寄托哀思,或者說短暫遺忘,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她來忘記傷痛。當我抱緊麗花冰涼的身體時,麗花吻了我。這並不是禮貌性的吻,而是忘情的,放肆的,甚至可以說是自暴自棄的。

 

就是在痛苦的情感中,我打開了麗花的身體,而初夜的疼痛,讓麗花不停的顫抖,可她仍然是死死地吻著我,妄想著能用生理上的疼痛緩解心理上的折磨。我是在嚐試了幾次之後,才完全進入她的身體的,而男女之歡也讓麗花僵硬的身體變得柔軟而嫵媚。最後階段的衝刺時,麗花一直溫柔的看著我,直到我把一腔熱情完全釋放在她的身體裏。

 

「呀!侑京啊!我的第一次,就這麽結束了!」麗花閉上了眼睛,表情平和,像是已經關上了那扇痛苦之門。

 

七,

 

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愛上一個人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在青春年少的時候。沒有煩心的瑣事,沒有計劃的將來,沒有忘不了的過去;有的隻是激情澎湃和不知疲倦。貪婪的我們每一次總想在對方身上獲取更多的滿足,但當我們把僅剩的最後一絲力量作用在對方身上後,空虛一如既往地立刻佔據了我們的內心。破碎的家庭帶來的親情上的殘缺,往往都會用愛情去彌補。我和麗花就是典型的例子,隻是我們當時太年輕,並不知道如何去保護這突如其來的愛情。

 

之所以說它是突如其來,是因為,我是在那一腔熱血沖進麗花身體的那一瞬間,愛上她的。

 

那一瞬間我們額頭抵著額頭,十指交扣,當那股暖流分成幾部分衝進麗花的身體時,她閉著眼睛,身體隨著每一股噴出的炙熱有節奏地顫抖了幾次。之後,她仍閉著眼睛,像是在回味那餘音繞樑。

她那含笑的表情,迷人的睫毛,融化了我的心。

 

麗花是美麗的,雖然在如此近的距離觀察她時,會看到她眼角的痣,和她因為長期化妝而異常乾燥的腮,但瑕不掩瑜,麗花的美顯而易見,無論是我們同時站著的時候她抬著眼看我,又或是我從下麵爬上她身體時她垂著眼看我,還是此刻我們頭抵頭她閉著眼不看我,都是那麼美。

 

「你,壓在我身上,好重!」麗花說話時氣流聲很大,幾乎聽不清字。

 

「對不起!」我想從她身上下來,可她的手臂卻緊緊地纏在我的脖子上。

 

「別動!我喜歡這樣。」麗花纏在我腰上的腿似乎夾得更緊了。

 

事情就是這樣,如果麗花不說,我可能意識不到,可她一旦開了口,我就永遠不可能徹底放鬆地癱在她身上了。我努力想盡一切辦法儘可能地支撐我的身體,可這種努力,隻能讓我僵硬而已。

 

「好啦,下來吧!」麗花發現了我的尷尬。

 

我悻悻地從她身上爬下來,身體剛一沾到床上,麗花就一骨碌身子,爬了起來。

 

「我聽說,第一次,會有血的,我要看看我的血在哪裡。」麗花沿著身體在床單上留下的痕跡,找到剛才撞擊最劇烈的事發現場。

 

我隨手幫她把燈點亮,也裝作很好奇的樣子湊了過去。

 

「在這裏!侑京啊!在這裏!」麗花的聲音聽上去很興奮。

 

「我看看!」我盯著麗花手指的地方,果然,在床單上有一塊冬棗大小的淡粉顏色的痕跡。

 

麗花把鼻子對著那塊痕跡嗅了嗅,然後搖搖頭。

 

「我還以為會出很多血呢!隻有這麼一點,」麗花邊說邊搖著頭,「十七年啦,就這麼一點!」

 

「好啦,要去洗澡麼?」我對血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反感。

 

「要,但現在不要,」麗花對著我眨了眨眼睛,「我腿很累,不想動。」

 

「那我去洗澡,順便尿一下。」其實我也很累,但我更不想躺在有血跡的床上。

 

熱水澡的舒筋活血作用非常好,幾分鐘就會讓人煥然一新。我感覺了一下身體,似乎某一部份已經從通精的狀態調整回通尿的狀態了。我擦了擦身體,然後站到馬桶邊上,剛要盡情緩解膀胱的壓力,突然,一隻小手從我身後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那條蓄勢待發的陰莖。這一下讓我吃驚不小,本能反應讓我的尿又回流到膀胱。

 

「妳幹嘛?」我半笑半瞋。

 

「侑京啊,我想幫你扶一次!我覺得,男生尿的時候,都很帥的,想噴哪裏就噴哪裏。」

 

「但這很難尿啊!」我從來沒試過尿的時候找人幫忙「端槍」,甚至連旁邊有人都沒試過。

 

「努力!加油!」麗花從身後抱住我。她的身體完全靠在我的身上,暖暖的,軟軟的,讓我又一次熱血沸騰。

 

「呀,侑京啊,你看,它有反應了,是不是要尿了?」麗花感受到手裏「槍」的變化,卻猜錯了上膛彈藥的種類。

 

憋尿,對性能力是有非常大的影響的,至少我是這麼認為。因為這一次,真的是一場天昏地暗。中途有兩次麗花需要補水,因為她的整個舌頭已經乾燥的如沙漠一般。不記得到底我們糾纏了多久,隻是記得第二天早上我狼狽地差一點就尿床了。

 

當麗花赤裸著身體拉開窗簾讓陽光灑滿整間臥室,我又一次被麗花迷住了,彷彿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在陽光下盡情地跳躍著。

 

再次醒來是因為電話的鈴聲響個不停。我不情願地離開麗花的身體,用一條薄薄的毯子圍住身體然後站起身,走到客廳拿起電話聽筒。

 

「喂,小京嗎?」電話那邊的男人似乎很著急。

 

「對,是我,您是哪位?」

 

「我是你保衛處的劉叔,有個事情要跟你說一下。」

 

「劉叔好!我媽外穴中,沒在家。」我現在隻想回到那個溫暖的身體旁邊。

 

「我知道,所以得跟你說。很著急,你認真聽!」

 

「您說。」

 

「你認識一個女生叫施顏?」

 

「呃,不熟,呃,隻見過幾麵。」我的聲音有些支支吾吾。

 

「小京,叔身邊現在沒有別人,你要跟叔說實話。」

 

「呃,我和她在夜店遇到了,然後,」我壓低了聲音,生怕麗花聽到,「我們一起在另一個朋友家睡了一晚。」

 

「跟叔說實話,你跟那女孩睡覺了?」

 

「應該沒有,我不記得了。」

 

「你現在能來我辦公室一趟麼?」

 

「現在?」

 

「對!我實話告訴你吧。那個女孩來保衛處要告你迷姦她,還說有證據證明你給她吃了大量的安定藥。」劉叔的聲音溫和中透著嚴厲。

 

「怎麼可能?!什麼是安定藥?」

 

「精神類藥物,服用過量會導致昏迷。你現在來我辦公室,你知道在哪吧?」

 

「不知道。」

 

「主樓的一樓104,要快來。我現在派人正看著那女孩,等你來看看能不能想辦法私下解決。快來吧!」劉叔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的我感覺一股寒意從腳一直衝到頭頂。我拖著沈重的腳步再次回到麗花身邊,看著那被金黃色的頭髮遮住的半張臉,這半張臉,似乎離我越來越遠。

 

「怎麼啦?」麗花隻張開一隻眼睛看著我。

 

「我,我,我,」我再也忍不住內心的難過,眼淚瞬間掉了下來,「我想我媽媽!」

 

「呀!侑京啊!」麗花一下子從床上跳到地上,緊接著一把抱住我,「你媽媽也出事了?」

 

「沒有!是我!是我出事了!」

 

「你怎麼啦?」

 

「有人說我強姦!」

 

「什麼?什麼意思?」麗花臉上的表情可愛的要死,可我內心卻難過的要死。

 

「有人說我給別人吃了安定藥!」

 

「給那個學音樂的女孩?」

 

「你怎麼知道?」

 

「李秉承告訴我的。」麗花看著我,表情突然和我一樣痛苦。

 

 

八,

 

快樂和痛苦總是時時相伴,如果你沒感受過痛苦,那麽你也不會擁有快樂。

 

麗花曾對我說,跟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是她人生最快樂的時刻,也是我,讓她短暫地忘記了失去母親帶給她的傷痛。如果不是她剛剛經曆了失去母親的痛苦的話,也許她不會這麽快便投入到愛情當中。我對她來說,既是生活中的伴侶,又是精神上的依賴。毫無疑問,她不想失去我,雖然我們才剛剛認識幾個星期而已。

 

當麗花穿著我寬大的T恤陪我一起站在校保衛處劉叔的麵前時,這位校保衛處長竟驚訝地半晌說不出話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麗花足足有五分鍾的時間,然後同時張大眼睛和嘴巴看著我。

 

「小京,這是你的女朋友?」劉叔掃了一眼我們十指相扣的手。

 

「嗯。」我點點頭。

 

「小姑娘,妳今年多大了?」劉叔的嘴巴好像失去了閉合的功能。

 

「快十八歲了!」看到麗花有點害羞地看著地板,我連忙幫她回答。

 

「快十八了?還有幾年到十八?小京,你知不知道國家有法律規定,不能跟十六歲以下的女孩發生,嗯,發生,發生那種事!」

 

「劉叔,怎麽說話呢?」我臉上一熱,偷偷看了眼麗花,發現她一點反應也沒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根本沒聽懂。

 

「小京啊,劉叔以前在警校是學刑偵的,你幹過什麽事情我隻要瞅一眼,八九不離十。再說了,她身上這件T恤和短褲,是你的吧?我記得你在球場上穿過。」劉叔的眼睛一直盯著麗花,表情嚴肅。

 

「我用你教育我麽?」我有些氣急敗壞。

 

「你還急了?」劉叔喝了口麵前的茶,然後衝我眨了眨眼睛,「我能和你單獨說兩句話?」

 

話音剛落,麗花就鞠躬出去了。劉叔滿臉驚訝地看著我,想說什麽,又忍住了,他從辦公桌裏拿出一盒煙,遞給我一支,然後幫我點燃,接著自己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年輕真好啊!」劉叔把煙點燃,深吸一口,之後一臉壞笑地看著我。

 

「別廢話啦!到底怎麽回事兒?」我看到他笑了,心裏的緊張也多多少少緩和了一些。

 

「我剛還想說,要是你能跟這個施顏談個朋友,那你們就是戀愛關係,她就不能告你強奸了。」劉叔抬眼看了看我,「但你現在有這麽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在身邊,估計是舍不得按照我說的辦。」

 

「這不是廢話麽?等一下,我沒強奸她,怎麽可以胡說八道?」

 

「人家可沒胡說八道。她拿著醫院化驗單,上麵清楚地寫著三唑侖過量。」

 

「什麽東西過量?」

 

「一種安定藥,通常這種東西都是用於對付精神病人的。」

 

「這玩意兒跟我有什麽關係?」

 

「她說一覺醒來,就看見你躺在她身邊,而且你倆都沒穿衣服。」

 

「那跟安定藥有什麽關係?」

 

「她懷疑你給她吃了這種東西。」

 

「她自己喝暈了關我什麽事?」

 

「誰喝酒能從周三晚上暈到周五早上?」

 

「你說什麽?」

 

我這個人一直是渾渾噩噩,加上長期家,食堂,課堂三點一線的生活,基本沒有什麽時間的概念,如果現在問我今天周幾,我可能要想好一陣子。剛劉叔的一席話讓我似乎覺得過去的一周時間的確過得有些快,我拚命地回憶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究竟是周幾跟李秉承去的「夜貓」。

 

「施顏說她本來想上周四下午的形體課,結果發現教室沒人,宿舍同學也都走得差不多了,跟人一打聽,才知道是周五下午了,就覺得不對勁兒,立刻上醫院做了個身體檢查。你知道,她們這幫小丫崽子們,經常跟這個混跟那個混的,對這種事兒,很有經驗。她承認了當晚不隻是你一個人,但是,醒來的時候隻有你在場。小京,那晚上還有誰?」

 

「李秉承。」我話音剛落,門突然被打開了,我順聲音看去,看到樸麗花站在門口,一臉的嚴肅。

 

「侑京啊,我知道發生了什麽!我,都知道!」樸麗花看著我,痛苦又無奈。

 

「麗花,沒事,我也不會把一切都推給李秉承!」我衝她笑笑,努力裝出一幅輕鬆的模樣。

 

「就是李秉承!是李秉承給你們倆吃的。」

 

「誰們倆?」我一臉茫然。

 

「你,還有,那個學音樂的女孩。」麗花一邊說著,一邊從她肩上背的挎包裏翻動著,不一會,翻出一張已經褶皺的照片遞給我。

 

我接過照片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照片中的施顏像一個「大」字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而在她的胸前,有一張閉著眼睛表情很享受的臉,沒錯,那就是我的臉。

 

「麗花,你怎麽會有這個?」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悶在胸口,不知道是羞愧還是憤恨。

 

「前天李秉承又來找我,還是問能不能跟他談戀愛,在我拒絕之後,就給了我這個,還說,是你給那女孩吃了藥。」

 

「麗花,不是我!」

 

「嗯,我知道,不是你,但當時,不知道。後來,我去李秉承家取鑰匙,結果,看到他在廚房把一堆粉末放在可樂裏,就猜到,那是他在搞鬼!周五,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發現你,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我,心裏覺得對你有點愧疚。其實我,不是故意對李秉承說對你有了,有了好感。」麗花低下了頭,像是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李秉承是誰?」劉叔突然插話。

 

「我一個韓國朋友。」

 

「韓國人?」劉叔瞪大了眼睛。

 

「對!」

 

「那完了,小京,這件事就隻好都算在你頭上了。」

 

「為什麽?憑什麽?那天晚上跟施顏瞎搞的就是李秉承。」

 

「是他也沒有用。」

 

「為啥沒用?」

 

「中國法律,涉及不到外國人。」

 

「不懂!」

 

「說明白點兒,就是外國人在中國犯法也無所謂,不受法律約束。」

 

「這他媽是誰定的?」

 

「廢話,當然是國家定的。」

 

「那我這種算什麽?」

 

「倒黴!」劉叔把手裏的煙掐滅,一臉無奈地看著我。

 

「那現在怎麽辦?」我覺得有些頭昏腦脹。

 

「隻能找施顏談談了,我看她還挺平靜,有私了的態度。」劉叔又點燃了一支煙,「這種事兒,在咱們學校,見怪不怪的,一年不說有幾十起,也差不多,你也不用太緊張。」

 

「施顏在哪?」

 

「就在隔壁。」

 

「那我去跟她談談?」我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麗花。

 

「快去!」劉叔和麗花異口同聲。

 

九,

 

站在106辦公室門口,我有些望而卻步,那種感覺,比讓我站在幾百人麵前演奏一曲莫劄特的D大調還要緊張。

 

之前聽我媽說過,不怕難解決的問題,就怕難解決的人。在我心裏,施顏就是那個「難解決的人」。她真要求跟我談朋友怎麽辦?她當著我的麵大哭怎麽辦?她真找到我家裏去鬧怎麽辦?看她長得比麗花高大多了,她要是欺負麗花怎麽辦?該死的黃豆粒眼睛李秉承!王八犢子!甩了籽後跑了!實在沒有辦法就認倒楣,接下這個爛攤子?就說是我強奸她能怎樣呢?大不了就是監獄裏住幾天?幾個月?幾年?那麗花還能等我麽?她要是早晚得離開我,那我還有蹲監獄的必要麽?施顏就真的忍心讓我蹲監獄麽?她昨天早上對我還蠻好的,試試跟她談戀愛?那麗花怎麽辦?

 

我沒頭沒尾地胡思亂想著,突然,辦公室裏傳來了一陣女孩子的笑聲。

 

這笑聲提醒了我兩件事,一,施顏不像電視裏看到的那種被強奸後的樣子;二,我得進去跟她談談了。

 

我定了定神,之後試探性地敲了敲門,卻沒得到什麽回應,倒是屋子裏的笑聲更大了。我又用力地拍打了兩下門板,突然,門開了,門裏站著一個一身保安製服的男人,眼角掛著笑意,但嘴巴閉得很緊,像是刻意在控製麵部表情。

 

「我就是。。。」我話到嘴邊,卻又生生把「那個強奸犯」這幾個字咽了回去。

 

「喔,知道,知道。」保安把手攥拳,擋在嘴巴上,「進去吧,好好談談,我在門口等著。」

 

我側過身體,把他先讓出來,然後低著頭走進辦公室。隨著保安「乓」地一聲關上門,我才抬起頭,看到施顏正倚著辦公桌,一半屁股坐在辦公桌上,雙手插在腋窩下,小臂托起她不大不小的胸部。說來奇怪,她明明穿戴整齊,可在我眼中卻依舊是赤裸的樣子,與昨天早上她光著身子站在洗手間門口倚著門等我時一模一樣,看她歪著頭,似笑非笑的表情,讓我有一種還在李秉承家裏的錯覺。

 

我在比我大的女孩麵前一向被動,之前黑裙子的手按在我腿上時也是如此。施顏應該是比我大兩歲,在我麵前總是一幅長輩教訓人的模樣。

 

「你舍得來見我啦?」施顏終於打破沉默,那聲音也透著溫柔。

 

「敢不來麽?」我小聲嘟囔著,但在寂靜的辦公室裏,也足夠用來交流。

 

「其實我也是沒辦法,」施顏向前探了下身子,「你不給我留電話號碼,我怎麽找得到你?」

 

「這不是找到了麽?」

 

「九牛二虎啊!我在學校家屬區轉悠了一上午,要是能碰巧遇見你,我也不至於上這兒來。」

 

「妳怎麽知道我住學校家屬區?」

 

「我們全班都知道你是高院長的兒子。洋樓小少爺麽!我們私下都這麽喊你。」

 

「妳們知道我家在哪?」

 

「哈哈,全校都知道吧!」

 

「那妳還找不到我?裝什麽蒜!」

 

「小少爺,你們家那片兒有保安,外人不讓進。」

 

「我操!」我突然想起來昨天跟麗花回家時院門口保安室的燈閃了一下。 「他們還真敬業啊!我以為就是個擺設呢。」

 

「對你來說的擺設,對我就是堵牆。」施顏含笑的眼中透著無奈。

 

「妳不會真想告我強奸吧?」施顏的態度讓我開始放鬆。我坐到施顏身後的這張辦公桌上,盡量地避開她的目光。

 

「我想求你個事兒!」沉默了半晌,施顏背對著我吐出了這幾個字。

 

「求我?」

 

「嗯,或者說,求你幫我轉達。」

 

「什麽事兒?」

 

「我知道,」施顏突然拉長了聲音,「每年夏天XX歌舞團都在咱們學校招臨時演員,而且這個事情是高院長負責。」

 

「誰負責?」

 

「你媽!」施顏轉過頭白了我一眼,又轉了回去。

 

「喔。」

 

我很少聽到有人這麽稱呼我媽,所有來家裏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用「姐」這個稱呼。記得曾經有一次,一個馬上退休的老太太來家裏找我媽要「職稱」時,也口口聲聲「高姐」。我媽當時沒說什麽,送走她之後我媽關上門,對著我氣得直翻白眼兒,「真活該她評不上教授,有這麽說話的麽?土埋半截子了,喊誰姐呢?唱高音把腦子喊缺氧了吧!」「那我奶要是喊您姐呢?高興麽?」我盯著我媽麵前那個大大的信封,幻想著也分一杯熱羹。 「滾蛋!」我媽當年的一聲叫板,足以震得我現在耳膜還隱隱作痛。

 

 

「你能不能跟你媽說說,把我推薦過去?」施顏的聲音很低。

 

「去部隊歌舞團?」

 

「小聲點!」

 

「那事兒可不敢保證我媽聽我的。」我腦子裏立刻浮現出每年夏天壁櫥裏那一堆厚厚的信封。

 

「幫我問問,萬一可以呢?其實我條件也不錯的嘛,身材不用說了,你是見識過的!臉蛋在班裏你覺得還有誰比我好啊?」施顏從另一側轉了過來看我,還刻意地擺出一副「近焦模特臉」的造型。

 

說來真奇怪,施顏在用右邊的臉對著我時,要比她用左邊臉對著我好看很多。而且她右眼的雙眼皮比左邊更外擴,更有緊致的感覺。

 

「我倒是可以說說,」我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點心慌,連忙站起身,「還有別的事兒麽?」

 

「沒了,」施顏突然仰起頭,「我知道你不會跟我在一起,但還是謝謝你的早餐。」

 

「不客氣!那沒別的事情我走了?」我開始慢步走向門口,卻感覺辦公桌裏門口的距離好遠。

 

「嗯!還有,我知道,這兩晚在床上跟我睡覺的都不是你,但我其實很希望那是你。」施顏一直仰著頭,但也沒辦法阻止淚水滑過臉龐。

 

「我們再也不提這個了,可以麽?」我終於走到了門口。

 

「好,絕口不提!我能再抱抱你麽?」施顏走向我,淚水讓她的臉看起來像個熊貓。

 

「好!」我僵硬的伸出手臂。

 

施顏把臉貼在我的胸膛,很暖;她的手臂,緊緊地箍在我腰上;那頭黑發,就像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一樣。過了一會兒,那雙手臂掙紮著離開了我的身體。

 

「再見!」施顏看著我,眼神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樣。

 

施顏的話沒有應驗。那天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三年後,我在戒毒中心的食堂正讀著村上春樹的「1Q84」,突然接到我媽打來的電話。

 

「施顏給我的禮物?」

 

「對,是一本日本小說,1Q84。」

 

「她還記得我啊?真沒想到!」我吃了一驚,既是因為施顏居然還能想到我,又是因為手上的小說。

「你挺好吧?這個周末我不去看你了!」

 

「嗯,我這裏一切順利。您忙您的!」

 

「那就好。多聽教官的話,沒事多運動!」

 

「好。施顏怎麽樣?聽說她都要奔總政啦!」

 

「別亂說!就這樣吧!」

 

直到現在我還是弄不清楚,到底我和施顏的死有沒有關聯。我曾經幻想過,當時要是和施顏在一起,或者不去幫她爭取出人頭地的機會,或許就不會讓她在部隊文工團裏不明不白的死去。

 

上帝為我們每一個人都寫好了劇本,有長有短,有苦有甜。有人青春永駐,有人白發蒼顏。

 

重獲自由的我偷偷跑到施顏的家,見到了她的媽媽。我知道任何東西都換不來鮮活的生命,但還是塞了一疊錢在信封裏,連同她托我捎的信,一起遞給了她媽媽。

 

留在記憶裏的每一位都是我人生的財富,而那個默默幫助我成長的施顏,已經化為書架上的另一本「1Q84」。

 

十,

 

重新站在麗花麵前,我如釋重負。我並不能完全的形容此刻的心情,如果說完全擺脫了施顏的糾纏是不準確的,因為我隻要閉上眼睛就能看見渾身赤裸的她倚在門口,用悵然所失的目光看著我,一臉憂傷,她是那麽的無助,唯一的依靠隻是一扇冰冷的後門,並且,還需要我來幫她打開這扇後門。我有這個能力麽?事實上我從來沒有關心過我媽的工作,甚至在閑聊時都從未涉及到工作上的事情。

 

「侑京啊,你,沒事吧?」麗花長大眼睛看著我,一臉的關切。

 

「沒事。」我穩了穩心神,「咱們回家吧!」

 

「她不會,再找你麻煩嗎?」麗花朝我身後看了一眼,又把她碩大的眼球擺向我。

 

「應該不會了。」我突然莫名的難過,像是為了施顏,更像是為了麗花。為施顏,我不知道接下來等著她的是什麽;為麗花,我知道接下來等著她的是什麽。對施顏,我是純粹地給不了她愛情;對麗花,我是給不了她純粹的愛情。

 

「那我們,回家吧!」麗花很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肘。

 

麗花的手還是那麽的軟,那麽小,握起來像抓住了一隻被擠過的膠皮球。麗花的頭正好到我肩膀,雙手圍住我胳膊的同時,正好能把我的手肘放在她胸口,每次走在一起,總能感覺到她左右兩個乳房輪流地擠壓我的小臂。多年以後我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看A片時,當看到一個女優在水床上用胸部給男優按摩手臂的場景,一下子就想起了麗花,那感覺,至今還殘存在我腦海。

 

但此時,我並沒刻意在享受。想必這就是世人眼中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吧,即使再美好的事,隻要是唾手可得,也就失去品味它的耐心。

 

在我們即將離開的時候,劉叔從辦公室裏探出了頭。

 

「完事了?」劉叔關切地問。

 

「嗯。」

 

「施顏呢?」

 

「還在那。」我指了指隔壁辦公室。

 

「喔,」劉叔臉上那種關切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那你回去了?」

 

「嗯。」

 

「好。」劉叔的目光掃向麗花,然後突然閃爍了一下,「嗯,那,嗯,給高姐帶好!」

 

「喔。」我對著那個露出來的臉點點頭,突然發現那張臉露出一絲詭異的笑。

 

 

終於又回到了家,又回到那個隻屬於我和麗花的世界。我很渴望過上單純的生活:要麽世界裏隻有我和我媽;要麽世界裏隻有我和麗花。我在人生大部分時間裏都享受著前者帶來的幸福,而現在,該享受後者帶來的「性」福了。

 

和好多人一樣,我也討厭長大,想一輩子當個孩子被人照顧,可我們阻止不了時間的力量。但長大也不是都是痛苦,也有小時候享受不到的樂趣。

 

我現在的樂趣,就是麗花。當我們再次脫光衣服抱在一起的時候,我終於知道了釋放壓力的最佳方法。我們就這樣赤裸著身體從麵對陽光的直射,一直到天邊的一抹紅豔爬上臥室的牆壁。麗花的臉頰也是紅色的,不光是臉頰,脖子,前胸都變成了夕陽的顏色。麗花的皮膚很白,細膩又緊致,每次用力按下去,都會留下一片淡粉色的痕跡,可我更喜歡她的小腿。麗花的兩條小腿又短又粗,而且從腳踝到膝蓋,幾乎是同樣的粗細,有點像超級市場裏出售的白蘿卜。我喜歡把這兩條白蘿卜放在胸前,用手抓住蘿卜頭,用蘿卜身隨著節奏敲擊我的胸口,然後再稍微把身體傾斜向麗花的臉,就會明顯地感覺到有一個類似雨傘把手的東西阻止我繼續前進,我並不太敢於與這個「雨傘把」對抗,因為隻要我稍一用力,就會感覺到麗花放在我小腹上的手在拚命把我推開,同時聽到麗花那歇斯底裏的叫喊;可如果我稍微把兩條蘿卜分開,麗花就會用另一隻手試圖抱住我的脖子,一旦被麗花抱住,她就會用盡一切力量,試圖把我的胸口緊緊貼在她身上。我討厭跟她緊緊抱在一起,當然,如果是平時,我當然不討厭,不僅不討厭,還很享受。可是,在做愛的時候不行!

 

我更喜歡每一次向她體內重擊時有一個更長的助跑距離。因為這樣一是有助於我感受整個跑道的拉力和韌性;二是能更完整地欣賞麗花胸前那兩隻有韻律地上下跳動的小兔子。

 

麗花更喜歡我近距離衝刺。她對跑道的應力作用不感興趣,更關心起跑線的擴張度。因為衝擊終點線的力量會讓她渾身如同通電一樣的收縮,從而在很短的時間就達到一種腦脹意亂的感覺。麗花稱這種感覺為「被動享樂」,不如起跑線的擴張來的舒緩,自然,水到渠成。為此,麗花選擇「主動享樂」,她會趁我不備突然分開兩根蘿卜衝向我將我壓倒,然後坐在我身上,這樣,她就可以隨意地讓起跑線前後左右甚至旋轉地在那條火龍的臉上撒野。

 

終於,我們在經過了幾個回合的交鋒後,漸漸地形成了一種默契,那就是,麗花先騎在我身上做水到渠成的起跑線運動,在渠滿自溢之後,由我來清掃衝刷跑道上的殘餘,並在獲得麗花允許的情況下衝向終點線。

 

這種有計畫的實施辦法效果十分明顯,我們都得到了在性愛中的滿足,唯一的缺點是持續的時間過長。因為在麗花放手一搏時,我得到了充分的休息;而在我奮起直追的時候,麗花又過早地放棄了抵抗。

 

當我第三次把那股熱浪澆在麗花體內那個「雨傘把」上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十一點了。我精疲力盡地趴在麗花的身上,把那兩隻小兔子擠成通下水道的「皮搋子」。麗花閉著眼睛,用幹燥的舌頭敲了敲我緊閉的嘴唇。我緩緩地把嘴巴張開,含住她的舌頭並用所剩不多的口水幫助她的幹旱。突然,麗花一遍抖動,一遍大哭起來,縮緊的身體一下子就把那根吐盡火焰的龍擠了出來。

 

「啊,親咂,啊,侑京啊,我實在沒勁兒啦。」麗花一邊啜泣,一邊隨手抽出一張紙巾擦著眼淚。

 

「喔,妳說過幾次了,可每次不到五分鍾就又複活了。」

 

「這次是真的!」

 

「上次你也這麽說。」

 

「呀!侑京啊,這種事情,真的,真的會上癮的。」麗花邊哭邊笑,讓我發現原來笑和哭的表情竟是驚人的相似。

 

「是這樣吧!所以才有人說:無法自拔!」我知道麗花聽不懂我的意思,自顧自地笑著。

 

「侑京啊,我覺得兩個人不穿衣服躺在一起,就像你我這樣,不做愛的話,是很難的。」麗花用手輕輕地撫摸我的後背,那感覺癢癢的。

 

「不知道,應該很難吧。」我突然覺得也不是很難,施顏就渾身赤裸地躺在我身邊過。

 

麗花不再說話,而是用手輕輕地在我後背上滑動。我閉著眼睛,單純地感受那如同小貓爪子一樣的小手。我們就這樣緊緊地貼在一起很久,直到聽到一聲不大不小的「咕咕咕咕」。

 

「侑京啊,你肚子叫了嗎?」

 

「是妳肚子叫吧。」

 

「不知道,但是,我餓了。我們好像一天都沒有吃飯吧?」

 

「嗯。我去冰箱翻翻有什麽能吃的吧。」我掙紮著想起來,卻被麗花一把按住。

 

「不用看啦,我上次去洗手間的時候,偷偷去看了,什麽都沒有。」

 

「喔,那我們怎麽辦?」

 

「出去吃飯吧!」

 

「現在?」我抬頭看了眼床頭的鬧鍾,「快十二點了,還有地方吃飯麽?」

 

「當然有!我爸說,西塔街的飯店,都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

 

「哪?什麽街?」

 

「我知道在哪,如果我還能起來的話,我帶你去。」麗花掙紮著從我身體下鑽了出來。

 

「好,如果我能起來,我一定跟妳去!」我試著用雙臂支撐起身體,試了兩次,最終選擇滾下床。

 

麗花已經開始穿衣服了,她又在我的衣櫃裏找到一間T恤,上麵印著一個大大的「Motherfucker」。

 

「侑京啊!你知道我現在的感覺嗎?昨天我的腿像筷子一樣,隻用了一天,我就變成了橫綱級的相撲!」麗花叉開雙腿,做了一個日本相撲登場前亮相的動作。 。 。

 

 

十一,

 

 

我並不知道夜幕下的西塔街是如此燈粉酒綠。

 

麗花對著出租車師傅一頓指手畫腳後,我們來到了一家小店,進門前我抬頭看了下飯店的名字,不禁笑出聲來,上麵四個大字「大連漁港」。

 

「大連漁港」是上世紀本市的著名飯店,其影響力並不遜色於北京人眼中的「全聚德」,而這家小店比路邊攤大點有限,居然起了個這麽響亮的名號。

 

「哇,謝謝妳帶我來這麽大的飯店!」我對著麗花嬉皮笑臉。

 

「呀,侑京啊!你耗費太多,太多精子啦,需要補一下。」麗花的表情還蠻嚴肅。

 

麗花毫無避諱的表達方式讓我臉一紅,好在是半夜,周圍沒有人。

 

這是一間隻有八張台子的純韓式飯店,每張桌子隻有傳統的「八仙桌」那麽高,餐桌旁邊並沒有椅子,客人在門口要脫掉鞋子,然後走上有地暖的台子,盤膝圍坐在桌子旁邊吃飯。服務員把我和麗花帶到角落裏的一個空位子上,然後嘴裏冒出一堆我聽不懂的話。

 

麗花應該是很熟悉這裏,她一邊盤膝坐下,一邊快速說出一堆以「優」結尾的句子。服務員用筆記錄著點的菜,中途好像問了幾個問題,然後看都沒看我就離開了。我學著麗花的樣子也坐下來,但很快發現,我並不擅長這種坐姿。

 

麗花似乎看出我的尷尬,她把頭視線饒過我,衝著吧台大喊:「阿澤西,幫側阻塞唷!」

 

不一會兒,服務員就拿了兩個墊子過來,看了看坐姿四平八穩的麗花,又看了看造型猶如泰國大佛寺臥佛的我,知趣地把兩個墊子都給了我。

 

「謝謝!」我立刻把兩個墊子一並塞到屁股底下,頓時感覺輕鬆了不少,至少可以坐直身體了。

 

「你不是韓國人?」服務員抬起頭,認真地看了我一眼。

 

「廢話啊,我那麽難看麽?」話一出口,我就有點後悔。

 

服務員白了我一眼,沒說什麽就走了。我尷尬地看看麗花,她好像沒聽見我剛才的話。

 

當滿桌的菜飯被端上來時,我終於明白了麗花的話。一艘半米多長的木船上用冰托起了無數生魚片,加上生蠔和仙貝的拚盤占據了半張桌子,而無數的韓式泡菜被點綴在一個個小碗裏,占據了另半張桌子,熱氣騰騰的米飯被裝在一個閉合的金屬容器裏,似乎為了更好地散熱,最後,還有一瓶清酒和一大杯橙汁。

 

麗花毫不客氣地抓起筷子,「我開動了,你請,隨便吧!」

 

看著麗花用醬油把幹芥末攪拌均勻,我的胃不禁有點反酸,畢竟劇烈運動了一整天,雖然中途因為施顏的事情休戰了兩個小時,但畢竟上一餐距離現在已經超過二十四個小時了。人在饑餓的時候是會把教養,規矩,甚至尊嚴都忘得一幹二淨的!我已經顧不上回蕩在耳畔的媽媽說的「一定要等到所有人都開始之後才可以拿筷子」這句話了。我順過筷子迅速夾起一塊被辣椒醬泡得鮮紅的蘿卜,此刻在我的眼裏食材已經沒有貴賤之分,隻有大小的區別,我想這塊蘿卜一定會幫我吞下更多的米飯。可蘿卜剛觸及舌頭,我就感覺一陣酸麻,「太他媽辣了」!我把蘿卜插進米飯裏,然後大口地把杯子裏近乎零度的水倒進嘴裏。

 

「這是什麽啊?辣死我了!」我張大嘴巴不停地抖動著舌頭。

 

「呀,侑京啊,先吃生魚吧,補充精子的。」麗花把調好芥末的醬油遞給我。

 

我接過醬油碟,竟然有點感動。麗花都快餓昏了,還想著讓我先補精子。我默默地夾起一塊生魚片,將其完全浸泡在醬油裏,然後夾起來整塊塞進嘴裏,高麗民族太偉大了,太。 。 。還沒等我想到更多的形容詞,一行熱淚奪眶而出。

 

太他媽的衝腦子了!小日本鬼子幹嘛要拿芥末來做調料呢?韓國人不是最恨日本人麽?幹嘛學日本的飲食方法呢?來不及了,再多的牢騷也不能阻擋芥末順著我的喉嚨衝擊中樞神經。

 

「侑京啊,生魚片還是要慢一點吧,很嗆的!」麗花一邊說,一邊把新調好的醬油碟子遞給我,「這個我芥末放的少很多,你試試吧!」

 

「嗚嗚,我嗚嗚嗚嗚吃嗚嗚嗚了!」我含著魚片嘟囔著。

 

「不行,魚片過一會兒就不新鮮了,不能再吃了,先吃魚,快!」麗花拿起我剛用過的醬油,開始慢慢對整船的生魚片下筷子。

 

真沒想到她居然能聽懂我剛才的話!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差不多半分鍾的時間,一股清爽的感覺已經代替了神經上的打擊,我可以張開嘴了。我又夾起一塊魚片,小心翼翼地隻在碟子裏蜻蜓點水般掃過,然後放進嘴巴,果然,這次沒有那麽刺激我的中樞了,不知道是麗花的功勞還是我已經適應了芥末的打擊。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好了傷疤忘了疼」?

 

試過了第二次就踏實了,於是我開始掃蕩那條船上的魚片,還稍待手把生蠔和仙貝也扔進嘴巴。麗花的速度也沒比我慢多少,我們就這樣不抬頭不說話不交流足足有十多分鍾,終於,麗花長出了一口氣。

 

「呀,侑京啊,我覺得,終於活下來啦!」麗花同時彎著眼角和嘴角,一副滿足的表情。

 

「嗯,不要攔著我,我要把米飯都吃光!」我還是不肯抬頭。

 

「好,你多吃一點吧!」麗花大概是吃飽了,開始幫我給醬土豆剝去外套。

 

「這個幹豆角太鹹了!不過,和米飯在一起真是絕配啊!」我大口地喝著醬湯,發出「呼嚕嚕」地聲音。

 

「喂!不要這樣!很丟臉!」麗花一邊笑,一邊翹起鼻子也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對,妳剛才就是這麽吃飯的!」我毫不在乎,繼續用勺子拚命地撈著醬湯裏的碎豆腐。

 

「你要喝酒麽?」麗花把清酒到在小玻璃杯裏,又丟了一個橄欖進去。

 

「不喝!我要吃!」我把頭埋得更低了。

 

當我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麗花已經喝了多半瓶的清酒,可臉上卻絲毫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真的好喝啊!侑京啊,這是我第二次喝酒!」

 

看著大半桌子的食物被我們一掃而空,心裏的成就感是無可名狀的,我拍了怕肚子,然後把之前麗花給我倒的酒一口喝光。

 

「終於吃飽了!多少錢啊?」我很少在飯店吃飯,所以並不曉得要花費多少。

 

「你有錢麽?」麗花一臉壞笑。

 

「有的!」我伸手去摸口袋,心想,裏麵應該有一百塊吧。

 

「我去簽字吧,這裏的老板是爸爸的朋友。」麗花站起身。

 

「那怎麽行!怎麽能讓妳付錢?」我的大男子主義不適時地占據了高地。

 

「不用我付的。我爸經常來,下次他來就一起付了。」麗花把服務員叫了過來。

 

「多少錢啊?」我好像摸到了口袋裏的錢,但不確定有一百還是兩百。

 

「一共九百八十塊。」服務員看了看單字,又看了看我。

 

「多少錢?」我睜大了眼睛。

 

「我簽字吧!」麗花跟著服務員走向吧台,留下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桌上的殘羹冷炙。

 

離開飯店後的我們並沒有急著回家,麗花想在街上走走,透透氣,也順便消化一下。仲夏的夜風成了我們依偎在一起的理由,燈光下的飛蛾也在我們麵前開心地揮舞著翅膀,我們安靜地沿著街邊走著,誰都沒有說話,似乎都有意平複一下燃燒著我們的熊熊愛火,好讓那瞬間點燃的激情,持續的時間久一點。

 

直到現在我還在想,如果當晚吃晚飯馬上回家,是不是就不會遇到李秉承,也許我和麗花就可以一直幸福地相伴一生。

 

但生活沒有假設,酒足飯飽的我在街角看到李秉承的瞬間,就無法控製地撲了上去,甚至連身旁的麗花都沒有反應過來,當她回過神衝過來死死拉住我的時候,李秉承的嘴角和眼角已經被不知道我們倆誰的血染紅一片。

 

「呀,侑京啊,我們是親估,是親估呀!」李秉承邊喊邊流著眼淚。

 

「你給施顏和我下藥的時候也想過我們是朋友麽?」我的拳頭停在空中,因為手臂被麗花死死抱住。

「呀,我,什麽時候,給你下藥啊,親估,什麽時候?」

 

「施顏說我們在你家躺了兩天!你沒給我下藥我會躺兩天麽?」

 

「呀,侑京啊,是那個女孩兒給你,吃藥,不是我!她說,我不給她,她就告我強奸啊,強奸!」

 

「放屁!」

 

記得當年麗花決定離開我的時候曾對我說,所有人都欺負我心軟,隻有她不會。可她又覺得不公平,因為別人不愛我,卻得到我的原諒;麗花愛我,卻得不到我的原諒。

 

李秉承不僅得到了我的原諒,還說服我幫他召妓。當時的理由竟然是,他自己去說,說不清楚。

 

金剛山飯店的門口有一條通向黃河大街的巷子,當年,幾乎全市稍有姿色的流鶯,都集散在那裏。我沿著巷子往裏走,時不時回頭看向馬路對麵等待著我的李秉承和樸麗花,現在他們似乎才是一對,而我卻成招嫖之人。

 

巷子裏的燈並不是很暗,幾乎可以看清楚任何一位妓女的樣子。這些妓女穿著隨便的衣服,稍微年輕點的,甚至都沒有化妝。她們的年紀大概都是二十多歲,但每個人的眼睛裏都透著滄桑。我在巷子裏轉了一個來回,並不是我羞於開口,而是我不知道怎麽開口,該不會直接說「請問您是妓女麽?」吧。可她們每個人都直勾勾地看著我,說是含情脈脈,還不如說是如饑似渴。當然,她們不是渴望我的人,應該是渴望她們的生意能盡快達成。轉到第二遍的時候,突然從巷子對麵走過來一個戴眼鏡的女孩,一副斯文的模樣,她大膽地走向我,然後直直地站在我麵前。

 

「別逛了!這條街你走三遍了吧?」

 

「這是第二遍。」我倒有些難為情。

 

「再走一遍,我保證你還是空手而歸,快天亮了,別挑了,就我吧!」女孩推了推臉上的眼鏡。

 

「哦。」我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麵前的這個姑娘。個子比麗花稍微高一點點,也是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因為天黑看不清楚皮膚的顏色,但從頭上的馬尾和臉上的皮膚來看,她應該跟我年紀相仿。既然李秉承喜歡麗花,那我就幫他選一個麗花的替代品好了。

 

「可以麽?」姑娘看我半天沒說話,又問了一遍。

 

「可以!就是妳了!」我突然覺得輕鬆了好多。

 

「好,去哪裏?」

 

「這個,你先跟我去馬路那邊商量一下好麽?」

 

「你要一次,還是一夜?」

 

「不是我,我的朋友需要,在那邊!」

 

「哪個?」

 

「就那個!」我用手指向李秉承。

 

「哦?他不是有人陪麽?」

 

「放屁!那是我女朋友!」

 

「哈哈,我怎麽知道?」

 

當女孩站在李秉承麵前的時候,那雙黃豆眼瞬間放光。我知道,他是滿意的。可新矛盾隨之而來,李秉承要讓她陪一夜,可女孩隻去製定的賓館。爭執了一會兒李秉承實在無心戀戰,隻好同意,姑娘又說,因為他是外國人,所以要我陪著一起去住賓館。

 

這是我這輩子最荒唐的一次經曆,我帶著麗花,陪著李秉承去嫖娼,而且,我們四個還住在同一個房間裏。於是在半夜一點半,我們住進了女孩製定的這家賓館。

 

 

十二,

 

輝山賓館座落在市府廣場的東南角。穿過酒店的大門,讓人有種詫異的感覺。因為通常酒店在晚上十點之前就關門休息了,除非客人有要求,但最多延長到夜裏十一點,可是這家賓館居然夜間也有人在前台工作,更神奇的是,入住酒店也不需要任何證件。

 

我們一行四人被安排在四樓拐角的一個房間裏。

 

打開房門是一個類似客廳大房間,靠近窗的地方,一張大床代替了本屬於沙發的位子。穿過客廳是臥室,裏麵是相隔半米左右的兩張小床。距離窗戶較遠的那張小床旁邊,是整個套間唯一的衛生間的入口。在仔細地觀察了套房的全貌後,麗花把我拉到客廳。

 

「呀,侑京啊,我們睡這裏吧!我不想跟你分開睡。」麗花緊緊地抓住我的手。

 

「好吧,就是不知道走廊裏有沒有公共廁所。」我覺得廁所的位置對於睡在客廳裏的人來說很尷尬。

 

「呀,親估,我想,問你一下啊,能過來一下,好嗎?」李秉承探出頭,有點尷尬的看著我。

 

「哦。」我走向李秉承。

 

麗花緊緊地跟在我身邊,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似乎不能距離我超過一米之外。

 

「呀,親估。這個,一夜多少錢啊?」李秉承偷偷看了眼麗花,似乎保留著一絲廉恥。

 

「啊?我沒問。」我剛才由於緊張,忘記問了。

 

「那,親估,你能幫我,幫我先問問嗎?」李秉承撓撓頭,一臉的誠懇。

 

「呀!呢,洪雜木樂吧!」麗花一臉的不高興。

 

「啊,係!幫幫我啊,侑京係,我們是親估啊,親估!」李秉承的黃豆粒被壓扁,樣子好像要哭了。

「好吧,我去問問。」我害怕李秉承再當麵哭出來。

 

「呀,新怕兒!呢,艾賽個一!」麗花鬆開了我的手,突然一巴掌打在李秉承的臉上。

 

「麗花啊!五裏。。。」黃豆粒旁竟擠出幾滴眼淚。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麗花如此凶狠的表情,那清脆的耳光聲,在寂靜的客廳裏顯得格外響亮。我不忍心再站在李秉承麵前,便快步走進臥室。

 

臥室的燈很昏暗,讓床頭坐著的姑娘更增添了一絲嫵媚。我走到了她的麵前,低下頭看著她。

 

「不好意思,我問一下,一夜要多少錢?」

 

姑娘抬起了頭,微微一笑,麵露春色,並沒有答話,隻是看著我。

 

兩張小床之間的距離並不大,她的頭距離我的胯下很近,她的表情讓人想入非非。我頓時覺得無比尷尬,連忙坐在她對麵的床上。

 

又沉默了一會兒,她終於緩緩開口。

 

「你第一次出來玩兒麽?」她的笑有一種嘲諷的味道。

 

「什麽第一次!一次也沒有好麽?是門口那個棒子要玩兒!」我有點生氣,卻又覺得好笑。

 

「他是韓國人?」

 

「是。」

 

「那我多收點錢?」她衝我眨了眨眼睛。

 

「隨便妳,最好多加點,這傻逼還挺富的!」我說出了當時腦中最真實的想法。

 

「好,你告訴他吧,一共四百一,四百塊陪他到明天早上九點,然後十塊錢,我坐出租車回家。」女孩推了推臉上的眼鏡,一副正經的表情。

 

「啊?四百?」我有些震驚。還不如半頓飯貴呢?人的皮肉不如魚的肉皮值錢這件事讓我有點難過,不知道是為了妓女難過,還是為了嫖客。

 

「正常也要三百塊,我隻加了一百而已,你要嫌貴三百五好了?」姑娘一臉的無所謂。

 

「我跟他說五百吧。」這一刻的我並沒有任何其他想法,隻是單純地覺得皮肉生意不應該這麽便宜。

 

「真的?」姑娘眼睛一亮,隨後立即衝我眨了眨,「一會兒你女朋友睡了,我可以免費陪你一次。」

 

「啊?」我嚇了一跳,立即回頭看向門口,隻看到李秉承留下的半個身體。

 

「就這麽說定了!」姑娘把手順著我的大腿一直摸上來,一臉的媚笑。

 

「不用了,不用了。。。」我猛地站了起來,但下體還是被她抓了一把。

 

「一會兒見!」姑娘回手又拍了下我的屁股。

 

回到麗花身邊的我是忐忑的,我不清楚為什麽,如果是因為我迷戀妓女的笑容,好像她並沒有如此大的魔力;如果說是因為我對李秉承的小小懲罰,那區區一百塊也不至於讓我開心;是因為那令人歡樂的「一抓一拍」?好像除了疼痛我也沒有任何快感;難道是我真憧憬著在麗花睡著時跑進臥室一親妓女香澤?我不知道。

 

想想真的有些後悔,本來就是單純地陪著李秉承來酒店嫖娼而已,幹嘛無端地扯出這麽多不必要的事?我看著麗花,腦海裏猛然浮現出她一巴掌打在李秉承臉上時的流露出的那種表情,這是我熟悉的麗花麽?怎麽看著這麽陌生。

 

「侑京啊,我後悔了!」麗花突然緊緊抱住我。

 

「怎麽了?」我把麗花抱起來,用額頭頂著她的額頭。

 

「我們不應該陪這個艾賽個一來這裏!他就是個混蛋!」

 

「什麽是艾賽個一?」

 

「狗的小孩子!這不重要,你知道,你去幫他找妓女的時候,他對我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

 

「他說,你看見妓女就把我忘了,就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裏。還說,今晚要看緊你一點,不然的話,你會偷偷跑進去跟妓女睡覺!」

 

「怎麽可能?」我心裏一緊,這個該死的黃豆眼睛!

 

「可你剛才明明就把我一個人丟在路口啊!」麗花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哎呦,麗花啊,我還不是為了這個艾賽個一!艾賽個一!」我一邊說,一遍把嘴湊到麗花的唇邊。

 

一牆之隔的李秉承似乎已經開始了,臥室裏傳來粗重的喘息聲,夾雜著床板發出的「吱嘎吱嘎」。我和麗花同時安靜了下來,仿佛這聲音按下了CD暫停的按鈕。麗花的目光開始變得柔和,掛在我脖子上的手臂,也開始用力,我知道,我們也該躺下來休息了。

 

麗花的吻是甜的,手是軟的,身體是暖的,當我們用五秒鍾的時間脫光衣服再抱在一起時,最先靠在一起的,竟然是我們隆起的肚子。我和麗花相視一笑,看來剛剛吞進肚子裏的食物需要更劇烈的運動才能消化。

 

我是隨著臥室裏聲音的節奏開始的,這聲音好像有魔力一樣,讓人不自覺地就隨之起舞,但這不是我熟悉的節奏,也不是麗花熟悉的節奏。

 

麗花把嘴巴閉得緊緊的,似乎不願意讓其他人聽到她動人的吟唱,她盡量控製用鼻息來迎接一次次衝擊而帶來的歡樂,那聲音聽起來就像受了委屈般的啜泣。

 

臥室裏的聲音開始變得嘹亮,聽起來時而婉轉,時而淒涼,時而澈人心扉,漸漸地,我竟然被這種聲音而吸引,麵前的麗花也仿佛變成了那個戴眼鏡的姑娘。她還戴著眼鏡麽?她脫掉衣服時會不會也像麗花一樣嬌羞呢?她現在是平躺在床上還是跨坐呢?她在享受還是在哭泣呢?皮肉交易真的會給妓女帶來快樂麽?進入她的身體會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仿佛就在瞬間,臥室裏的呻吟加快了節奏,聲音也從單純的喊叫變成了不堪入耳的詞匯,突然,這種謾罵變成了鼓勵。隨著李秉承的一聲長歎,一切似乎又重新恢複了寧靜。

 

我配合這聲音也停止了前進。麗花睜開眼睛看著我,我們相視一笑。

 

「艾賽個一,可算是結束了!」麗花又閉上了眼睛。

 

「那麽,現在輪到我們了!」

 

我調整了一下角度,把麗花的白蘿卜舉到胸前,開始用最熟悉的方式開啟我們的交響篇章。可沒過一會兒,麗花就張大了眼睛,用手緊緊捂住嘴巴,連連衝我搖頭。

 

麗花並不想讓任何其他人聽到她的聲音,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是這樣。不同的是,此刻的房間裏格外的安靜,我們的床也沒有「嘎吱嘎吱」的響聲,仿佛一切都在等待著麗花那硬哽在喉嚨裏的聲音。也許麗花應該直接了當地告訴我她真實的想法,可此刻她甚至不敢把嘴巴張開,此刻她隻能用眼神,手勢,和不停搖擺的頭來傳達她的意思。可我,對這一切完全不理會,我隻是用最簡單最直接和最熟悉的方式,等待著麗花高潮的來臨。

 

天曉得我當時是什麽心態。是要證明比李秉承持久?還是要告訴李秉承,他心愛的女人在我身下?還是要向臥室裏的妓女展示我的能力?總之,我的腦子裏壓根兒就沒考慮麗花的感受。

 

終於,麗花的聲音劃破夜的寂靜。隨著那隱忍了許久才發出的聲音,麗花的眼淚也一同流了下來。接下來的聲音更讓麗花尷尬,可能是剛才的動作過於劇烈,麗花的下體發出了兩聲如放屁般的聲響,在空蕩的客廳裏顯得格外刺耳。

 

「呀,麗花啊,哇搜?」李秉承的聲音伴著笑從臥室裏傳了出來。 「納豆,哇搜!呀,麗花啊,五裏,卡其,哇搜!哈哈哈!」

 

「塔翹!艾賽個一!」麗花一邊哭,一邊喊,聲音有一種撕裂的感覺。

 

我如夢方醒,連忙想抱住麗花。可麗花拚盡全力把我推開,目光裏流露出一種我陌生又似乎熟悉的憤怒。

 

李秉承不再說話,也沒有了聲音。過了許久,我試著把身體靠向麗花,來緩和這凝重的氣氛,可剛一靠近那溫暖光滑的身體,那曾經那麽熟悉的身子就像受驚嚇的小貓一般,瞬間溜走。我連續又嚐試了兩次,得到的結果並沒有任何不同,於是,我也放棄了本該隻屬於我們倆的夜晚。

 

那一夜,我似乎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麗花突然對我露出了笑臉,並笑嘻嘻地騎在我的身上,可我正準備迎接那隻屬於我的幸福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碎了這一切。我睜開眼睛,發現眼前還是一片漆黑,我坐直身子,才發現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時跑到了床下。我打了個冷顫,看了眼身邊的麗花,她還像一隻小貓一樣蜷縮在被子裏,隻露出半個額頭。

 

我走下床,把被子重新抱到床上,然後,光著屁股走到臥室的門口。門是虛掩著的,我順著門縫向裏看,臥室裏的人似乎睡得都很熟。

 

據說「三急」是不等人的!我躡手躡腳地把門打開,順著牆壁一路摸到了廁所。我的手在廁所門口的牆上摸了半天,也沒找到燈的開關。管不了那麽多了,既然能找到廁所門口,那麽我也一樣可以找到馬桶。我閃進廁所,順著牆壁繼續,終於被我摸到了水箱。我打算坐下來尿,這樣會保證萬無一濕,可就在我要坐沒坐的時候,一個冰涼的身體突然貼在我背後,而瞬間從腋下伸過來的手臂,準確地抓住了我的槍。

 

「這不是麗花!」至少胸部的大小和高度有著明顯的區別。我有些驚慌失措,隻能由著那雙手在我的牆上磨擦。

 

「我知道你剛才沒射!」那個帶笑的腔調是我聽過的最嫵媚的聲音。緊接著,那個赤裸的身體從側麵鑽到了我麵前,用舌頭頂在我的胸前,那濕濕滑滑的感覺,讓人頭暈目眩。那舌頭在我敏感的部位打了幾個轉,緊接著一路向南,從前胸到腹部,再到小腹,最後一路滑向我身體最前方的那個圓頭。舌頭繼續旋轉著,仿佛配上了永不停歇的馬達在我逐漸脹大的地方一圈又一圈地遊走,就在我覺得世界變得越來越空洞的時候,突然,旋轉的舌頭斷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溫暖而柔軟的嘴巴包裹住了圓頭及周邊地區。這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張嘴巴,因為自從那次以後,我再也沒有經曆過哪怕是一次如此美妙的嘴巴。我幾乎找不到任何的形容詞來形容這張嘴巴,這真的是一張嘴巴麽?我感受不到牙齒,感受不到牙齦;在吐氣時,它能讓我感受到溫暖,在吸氣時,又能讓我感受到前進的方向。如果說它軟,它又如此緊繃地包裹著我;如果說它硬,它在每一次前進和後退時都給我夢幻的空間感。不僅如此,一雙玲瓏剔透的食指分別按在我胸前,隨著進退的節奏不停地旋轉著,仿佛通電一般,讓我腦垂體分泌出快感通達全身。歡樂的時光總是特別的快,在我準備在這種激流澎湃中度完我餘下一生的時候,我的槍卻要投降了。它投降的方式就是不斷地膨脹增大,開始張大槍口。那張嘴注意到了這種變化,並加劇了摩擦的力度和速度,同時,一隻手離開了我的胸口,轉而移向那支槍的彈藥庫,並用兩個手指在彈藥庫上輕輕地滑動。

 

「就讓我在這裏升天吧!」我的興奮度已經達到了極致,不能再攀升了,再見,我的億萬個白色!他們的離開就是那麽的不經意!

 

我把積攢了一夜的熱浪全部送進那張帶把我帶入極樂世界的嘴巴,那感覺,仿佛這些液體承載著我的超然從我的後腦傳遍全身,最後集中在一點噴發出來。 。 。

 

我深吸一口氣,一切都結束了,餘音繞梁麽?至少我還在回味。

 

「侑京啊!你在哪?」一個熟悉的聲音讓剛交出一腔熱情的我瞬間冰冷。 。 。

 

十三,

 

麗花的聲音讓狂飛天外的魂瞬間鑽進我的軀殼裏,徜徉在極樂世界裏的酣暢我已經來不及去回味了,這是我唯一留下的遺憾,也是我今後尋歡作樂時最常用的借口。

 

「我在廁所,馬上回來!」我把聲音故意壓得很低,裝出臥室裏的人還在睡的樣子。當然,我也害怕真的吵醒了李秉承。

 

我依依不舍地把槍抽離開那個如癡如醉的地方,並迅速親吻那個額頭表示謝意。我繼續摸著牆壁,沿著來時的路摸回到床上,剛要躺下,就感覺到暖暖的麗花撲到了身上。

 

「對不起,侑京啊,昨天晚上我不應該發脾氣的。」麗花緊緊地抱著我,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感覺。

 

「麗花,我愛妳!」我愛麗花,毫無疑問,但這份愛裏夾雜了多少諂媚,多少愧疚,我不知道。

 

「我一夜沒怎麽睡,心裏難過,還,」麗花把頭鑽進我的手臂,「還有點怕秉承半夜偷偷跑過來。」

 

「怎麽可能!我睡在妳身邊,他敢麽?」我心裏一驚,想起剛才聽到的那陣慌亂的腳步聲。

 

「你?侑京啊,你睡得像豬一樣!」麗花一陣幹咳,像是在笑。

 

「放心吧,他倆睡得才像豬一樣呢!」

 

「傻瓜,他倆剛才醒了,我聽見他們在。。。」麗花輕輕地親了我一下。

 

「你聽見了?」我嚇了一跳。

 

「嗯,秉承這次比上一次還快。哈哈。」麗花轉向我,用雙腿緊緊地夾住我的手臂。

 

「妳要幹嘛?」我感受到了麗花的身體正在升溫。

 

「沒想做愛!侑京啊,我太困了,我想回家,回我家。」

 

「好,我們現在就走!」

 

我一骨碌爬起來,順著牆壁找了半天,終於摸到了點燈的開關。麗花把昨天疊好放在枕邊的衣服一件件穿上,然後又把頭發挽了個咎,看起來還算整潔俐落。收拾妥當的我們衝臥室裏匆匆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隱約聽見半睡著的李秉承「嗯」了一聲。

 

麗花在電梯裏已經開始不停地打哈欠,可一到了家,就開始準備早飯。看著她那小巧的身影在廚房裏晃來晃去,我似乎開始明白,片刻的激情永遠無法代替踏實的生活,一時的歡愉難抵一世的平和。當一桌碗碟擺在我麵前時,我更是無比地後悔今早那一時的衝動,我握著麗花的手,鼻子一酸,一行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我連忙裝作打了個哈欠,用來掩飾我的眼淚。

 

「侑京啊,你,不是睡得挺好嗎?」麗花歪著腦袋看著我,一臉的不解。

 

「麗花,我。。。」我很想告訴麗花早上發生的一切,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好啦,一會兒吃過飯跟我一起去睡吧!我的床也很舒服的!」麗花點著頭,露出天真的笑。

 

我點點頭,默默地用筷子把粥扒進嘴裏。我是太享受這一刻的安寧了,我不能告訴麗花今早經犯下的錯誤,我擔心一旦麗花知道,那麽我們之間就會產生一條難以彌補的裂痕。可是,不說就真的沒有裂痕了麽?

 

麗花是真的累了,從她收拾碗筷的速度就能看出來。

 

躺在床上不久,麗花就抱著我的胳膊睡著了。而我卻難以闔眼,因為每當我閉上眼睛,就立刻回到早上的洗手間,戴眼鏡的姑娘就蹲在我的腳下,她的手指在不停地抓我的心。我心神難寧,四下尋覓可以讓我目光多停留些時間的東西。麗花的房間除了電子鋼琴就是毛茸茸的小熊和兔子,這些都實在難提起我的興趣。就在我漫無目的地四下張望時,突然,我發現一雙眼睛正在房門外盯著我看。

是黑裙子!她正在牆壁上托著下巴,眼睛盯著我,手裏握著另外一個男人的手,是一個老男人,看起來長得有點像我媽學校牆壁上掛著的老舍。黑裙子的笑容很僵硬,仿佛是很努力才擠出來的一絲笑。老舍倒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樣子,驕傲,自信,神采奕奕。我就這樣一直盯著黑裙子,突然,黑裙子收起了笑容,然後一臉嚴肅地看著我,像是在說,「做好你應該做的事!」

 

我應該做什麽呢?麗花!我的麗花!已經熟睡的麗花!對我一無所知的麗花!

 

我低下頭看著麗花的臉,她睡得是如此的踏實,如此的平和,如此的幸福,似乎嘴角還帶著笑意。我伸手把搭在她眼角的頭發理到她耳後,然後把頭靠在麗花的頭上,不一會兒,我竟然也睡著了。

 

人能享受平靜,才能體會幸福。這是我在麗花離開前體會到的最幸福的一刻,我原以為愛情會轟轟烈烈,可當我回憶跟麗花在一起時光,總是安靜的,安靜的一起在書店聽音樂,安靜的在電影院看電影,安靜的在劇院看交響樂團演奏,安靜的在河岸邊看夕陽西下。甚至在她放暑假回韓國的前一天晚上,我們竟然是在咖啡店安靜地坐了三個小時。

 

「侑京啊,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喔。」

 

「你想要什麽禮物呢?」

 

「不知道韓國有什麽。」

 

「等我一個月,一個月之後我就回來了。」

 

「喔。」

 

「你會想我嗎?」

 

「一定的啊!」

 

「侑京啊,你看著我!」

 

「怎麽了?」

 

「能記住我的樣子嗎?」

 

「幹嘛?」

 

「我們連一張合影都沒有啊,我太開心啦!」

 

「你在說什麽?」

 

「侑京啊,一個月後再見!」

 

麗花就這樣走了,我一直坐在家裏的電話機旁邊,幻想著她臨走前能給我打一通電話道別,再留下幾滴眼淚,再多說幾次她有多麽地想我,可電話鈴聲就像被認為消音了一樣,直等到她飛機起飛之後,突然狂響個不停。

 

「喂!我是侑京。」我抓起電話的同時並不抱任何幻想。

 

「喂,知道我是誰嗎?」電話那邊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話。

 

「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我是你郝姨!」電話另一端傳來幾聲幹笑。

 

「嗯,有事兒麽?」

 

「你複習的怎麽樣啦?你媽說讓我在考試之前幫你輔導一下。」

 

「考試?什麽考試?」

 

「你跟我裝什麽糊塗!都幾號了?」

 

「不知道妳說什麽!」

 

「小京,你真忘了?今天三號了!六號考試你不會忘了吧?」

 

「今天七月三號?」我突然想起來麗花說她回韓國的日子。

 

「對啊!你準考證上寫的六七八在一百三十四中學考試!」

 

「喔。」我長出口氣,今年又是去給其他人當分母了。

 

「你一會兒有時間嗎?來圖書館吧!」

 

「我今年一點兒準備都沒有,我不太想考。」

 

「都報名了,就試試吧!今年給你報的理科,三百五就過線!你去年不是考了三百多分?今年努努力!」

 

「理科都考什麽啊?」

 

「你一會兒過來吧,我給你詳細說說。」

 

掛掉電話我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好一會兒,總是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兒。這麽快又高考了?我怎麽記得去年剛考完沒多久呢?上一次從冬天就開始讓我準備,折磨了我大半年,這次怎麽悄無聲息地就來了?而且,我媽臨走時連提都沒提半句,一反常態啊!看來真的沒人對我抱什麽希望了!上次幫我找了無數的名師,幾乎天天補課,甚至臨高考的頭兩天還在衝刺;可今年呢?讓圖書館小郝給我說說就行了?太不重視我了!我是個人才!隻不過需要培養,下功夫培養,我會成材的,我是一塊璞玉,就等著巧匠們的美工刀呢!幹嘛就這樣放棄了呢?難道真的沒有人看得出來我的潛質麽?小郝懂個屁啊!她能給我指導什麽?她才畢業幾年啊?誒,她上過大學?她都上大學了?她都能上大學憑什麽我不能?

 

我看了看牆上的鍾,快三點了。好吧,去看看這個圖書管理員有什麽本事!我胡亂地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還在耳根後麵擦了些香水。

 

「看看這個剛畢業的小妞有什麽過人之處!」我似乎開始從麗花離去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了。 。 。

 

 

十四,

 

音樂學院的圖書館其實就是三間半的教室拚湊起來的,如果去掉樂理書籍和曲譜的話,我擔心藏書量還不及我爺爺家壁櫥裏的那一堆。可就是這麽不起眼的一個地方,卻要人穿過整個校園。這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因為在校園裏走,難免遇到熟人,是學校的人,就要鞠躬行禮;是一起上課的同學就要打招呼;萬一再碰上一位長輩,就要攔住我,把至少半年內家裏發生的事情問上一遍。想到這裏,我把棒球帽壓得更低了,步子也加快了節奏。

 

圖書館門前的三棟樓都是女生宿舍。正值夏季,好多姑娘喜歡把洗過的內衣內褲毫不遮掩地掛在陽台上曬太陽,甚至連宿舍樓門口的晾衣架上也是。這些款式各異,大小不同的內衣內褲,就這樣迎著風衝著從這裏經過的人揮手。趕上倒楣的時候,一陣風會把指不定屬於誰的內褲不偏不倚地刮到你頭上。還沒等你反應過來,就會有姑娘衝著你大吼「不要臉的,把褲衩還給我!」

 

遇到這種時候你要記住,千萬不能抬頭,不能讓喊你的姑娘看清楚你的樣子,你一??定要知趣地低著頭一路走到晾衣架前,然後牢牢地把手裏的褲衩或胸罩重新搭回晾衣架,再低著頭迅速溜之大吉。如果你懷著一顆或驛動,或善良,或僥幸的心理,抬頭看一眼手中的內衣??屬於哪位佳麗,那麽,你在餘下的校園時光裏就會被所有三棟樓裏住著的女生天天臭罵「耍流氓」或「臭不要臉」。

 

更不要想著趁夜深人靜的時候從遠處偷偷觀察宿舍裏這些活潑可愛的姑娘在仲夏夜穿著簡單的衣褲在宿舍裏跑來跑去時是否會春光乍泄。因為學校保衛處的人比你對地形熟悉得多了,他們之所以來這個破學校一個月領著幾百塊的工資還不嫌累的天天站崗,就是為了這一刻幸福的時光。沏上茶,拿上望遠鏡,帶好手電筒,找一個隱蔽的地方坐好,把望遠鏡的焦距調整到能看清楚整個乳房輪廓的程度,然後喝著茶,看著幾乎裸體的姑娘,消磨掉每一個孤獨寂寞的夜晚。這是他們唯一能從學校得到的福利待遇,是神聖而不容侵犯的!如果哪個男同學敢沒吃苦中苦,就偷看人上人的話,不僅會被保安們無情地帶走,而且還會被學校通報批評一通,最後授予「淫魔」或「淫棍」的稱號。

 

前人們血淋淋的教訓經我媽的口一遍遍地灌輸到我的大腦,讓我根本不想再這個三角地帶多待上一秒鍾。我幾乎是一路小跑就穿過了三棟宿舍樓,拐到通向圖書館的林蔭路上時,我看到了一輛紅色桑塔納牌轎車。 「這條路不是嚴禁機動車麽?」我稍微一愣神,不自覺地看了駕駛室一眼,看到了一男一女正親密地抱在一起接吻。

 

「我靠,光天化日下耍流氓,這還得了?」我心想,「要不是我還要去準備高考,一定抓住你們這對奸夫淫婦!」

 

和桑塔納擦身而過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地向車裏又偷看了一眼。這一眼讓我大吃一驚,因為我發現,車裏的女孩竟然是,施顏。我連忙快走了幾步,想趕快躲進圖書館,就在我加緊腳步的時候,桑塔納的門開了,一個男的從駕駛室鑽了出來。

 

「嘿,同學,你上哪去?」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我。

 

「圖書館!」我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你站住!」那個聲音十分嚴厲,甚至還有些凶惡。

 

「你跟誰說話呢?」從來沒有人在學校裏敢這麽跟我說話。我停下腳步,生氣轉過身來。

 

「跟。。。」男的一愣,聲音立刻柔和下來,「小京?」

 

「劉叔?」我有點傻眼,麵前竟然站著學校的保衛處長。

 

「你,你,你幹嘛去?」劉叔的神色有些慌亂。

 

「我?我去圖書館,找你的舊情人!」我故意胡說八道。

 

「可別瞎說!我跟小郝不熟悉!」劉叔居然一臉的尷尬。

 

「喊我有事兒麽?」

 

「沒事,我看錯人了,你去吧!回頭給高姐帶好!」

 

「下回在圖書館門口別。。。」我故意拉了個長音,「別說話這麽大聲!聽懂沒?」

 

「是,是,是。我錯了。」

 

「好啦,我去備考了,要是這次沒考好,就是你方的我!」

 

「可不敢說考不好!可不敢說考不好!哈哈,一定能考上!」

 

「借您吉言,劉叔再見!」我鞠了一躬,一路跑進圖書館所在的樓裏。

 

剛進樓道,就聽見汽車發動機的聲音,緊接著聽到輪胎在水泥地上劇烈的摩擦,想必短時間內劉叔是不會再來這裏約會了。

 

可剛才副駕駛的那個女的真的是施顏麽?我沒看錯吧?施顏怎麽可能跟這個老頭子在一起?她不是要去部隊歌舞團麽?唉,還沒幫她問呢。我腦子裏亂哄哄的,不知怎麽就來到了借書室的門口,我敲敲門,聽到屋裏傳來一陣高跟鞋的聲音。

 

「來啦?大外甥!」郝姨推開門,滿臉的笑容。

 

「嗯?」我順著門縫往裏看了看,屋裏似乎沒有其他人,「小丫崽子,叫誰外甥呢?」

 

「你啊!」郝姨抓著我的胳膊,把我拽進屋。

 

「滾蛋!」我毫不客氣地坐在她辦公桌上,隨手拿起桌上擺的相框,用手指著照片上那個摟著郝姨的男人,「妳平時就跟他扯犢子啊?」

 

如我所料,郝姨這個小丫頭也是個半吊子,對高考這種事情也隻是跟我臭顯擺一下她當年的經曆,沒有任何能借鑒的地方。不過,她還是給我帶來了兩個好消息,一,今年的理科錄取分數線比去年還低,有可能降到三百分;二,一百三十四中學考試的考場已經為我找到了接洽的考官,盡量在所有科目的選擇題上幫我指出正確答案。

 

這兩個消息比她給我的考前教育有用多了,我有些心花怒放,看來這次有戲啊!難怪我媽都沒怎麽重視,原來給我疏通了關係,這要是所有選擇題我都得分了,別的是不是不用答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真想現在就告訴麗花我考上大學了。但是,考上大學不就意味著又要離開麗花了麽?北京很遠吧?聽說比東京都遠!我真的要上大學麽?誰都不認識我去幹嘛呢?回到家的我悵然若失,呆呆地看著窗外。我幹嘛要離開家?幹嘛要離開麗花?

 

我滿心疑惑地開始了為期三天的考試。在考試前的一天我媽打了個電話給我,兩個目的,一,提醒我一定要參加;二,告訴我考不好還有下次。

 

「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不用非得急著考上大學。」我媽在電話另一端好像很開心,「兒子,後天媽就回家啦,正好你也考完試啦,我請你去大連漁港,吃他們家最貴的鍋包肉!」

 

我不負眾望,三天考試全部出席,而且所有選擇題都是按照考場老師的指示寫的。最開心的就是最後一天的英文考試,全是選擇題,我幾乎沒用動腦,按照老師的手指一個個把該遮擋的數字或字母用鉛筆塗黑。

 

整個三天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同考場的一個女孩在考完化學的時候問我,「最後一道大題你怎麽寫的」?那道題恰巧我是自己解答的。於是我認認真真地對她說,「最後一題不是問硫酸為什麽減少了麽?我寫的是,當然減少了,因為全世界的資源都減少了。」

 

在這之後,印象中就沒有誰再跟我交流了。

 

大連漁港的鍋包肉一點都不好吃,這是我和我媽少有的一次得到同樣的結論。考試結束,我又可以放鬆一下了,晚飯過後,我媽拿出一張全國地圖鋪在餐桌上,用手指著藍色和黃色拚接的地方對我說,青島不錯!而且還煞有介事地揚言要陪我一起去。我早就習慣了我媽這種謊言,因為她的日程根本不是她能決定的,而我的日程,誰也不能替我做主。

 

當我跟我媽說,三天後要啟程的時候,我媽一如既往地看著月曆,「唉,太不巧了,媽有個學術研討會要參加。」

 

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我隻是不太能理解,為什麽每次我媽對我的回答,無論是說「巧」還是說「不巧」,都是要表達同一個意思。

 

在即將出發的前一天,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我原本以為會是麗花,因為一周過去了,我還沒有她任何的消息,可拿起聽筒的瞬間,我聽到一個同樣的腔調在叫我的名字,隻是這個腔調,比麗花要成熟多了。

 

「侑京嗎?你好嗎?」

 

「你好,我是侑京。」這種韓式中文我已經聽習慣了。

 

「侑京啊,好久不見呐,你還好嗎?還有興趣當我們的漢語老師嗎?」黑裙子的聲音還是那麽溫柔。

 

「這兩天不行,因為我要去青島。」

 

「青島?山東的青島嗎?」

 

「是!」

 

「啊!這麽巧啊!我也要去,要去青島啊!侑京啊,我們,可以,一起去嗎?」

 

「真的嗎?」我要再次確定我不是聽錯了。

 

「真的啊!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這麽巧?」我握著電話的聽筒露出了笑容。

 

看來不是誰跟我說「巧」都是拒絕的意思。 。 。

 

 

 

十五,

 

 

一夜的雨水把即墨的空氣洗成綠色的味道,打開酒店的窗子,立刻一股清爽鑽入房間。

 

嗅到清新空氣的我立刻煥然一新,把一路上十八個小時的煎熬拋在腦後。

 

黑裙子看起來還需要些時間來戰勝疲憊,此刻她平躺在房間唯一的一張大床上,呼吸均勻,平和又嫵媚。

 

我坐到沙發上,把隨身帶的小說翻出來,心不在焉地看了一個章節。說來奇怪,本來是一本武俠小說,可每招每式,在我看來都是對性的描述,俠客的劍像極了昨晚黑裙子的手,而我就像不肯束手就擒的江洋大盜,無論如何反抗,全身都無處可藏地罩在這柄劍下。

 

不,這不是我要的情節,我不是江洋大盜,我才是真正的大俠!可大俠窩在火車上十八個小時,中途還因誤食餐車上的配飯而一瀉千裏了幾次,能在青島站不用人攙扶自己走下火車已經要靠神功護體了。從青島到即墨這一路我這位大俠已經如皮影戲裏的人偶一般——若沒有人牽著,半秒也立不住。

 

昨晚睡的這張床也不能讓我舒服,床墊中的每根彈簧都好像經曆過兩年前那場洪水一樣,不僅失去了活性,還失掉了勇氣。這導致我完全不能適應每次擠壓它的節奏,就像我不適應黑裙子的節奏一樣。

 

窗外的雨一直漂浮在空氣中,仿佛傘兵遇到山穀中的氣流。烏雲把城市的對比度調成黑白,也籠罩著我的心。這是麗花離開我的第十天。僅僅十天,我就背叛了她。我想這應該算一種背叛,盡管我沒有真正進入黑裙子的身體,甚至都沒有接觸黑裙子的身體,隻是把僅存的那點精力噴在她口中。

 

該怎麽麵對麗花?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過一會兒該怎麽麵對醒來的黑裙子。事實上,從一起登上火車那一刻起,我就開始坐立不安,渾身不自在。住一個臥鋪包廂的那對兒夫妻看我們的眼神似乎也有些異樣。事實上我已經盡可能地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成熟男人的模樣,但在黑裙子麵前,還是會臉紅,會青澀,甚至連站在一起時都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就像跟其他長輩在一起時一樣。

 

黑裙子一路之上似乎毫不介意旁人的目光,她無微不致地照顧著我。可我很難把她想像成是妻子。如果跟麗花一起旅行的話,我應該會更有一家之主的感覺,最起碼也能在話語權上有所體現。

 

跟黑裙子在一起,感覺我像是一個服從命令的士兵,而且是無條件服從。到現在回想一下為什麽要從青島直接轉來即墨,我都無法給自己一個解釋。事實上我對黑裙子最大的奢望就是可以眉來眼去曖昧一番,如果像上次那樣有肌膚上的接觸,我希望也是那種如隔靴搔癢般的進行,或者說是在意識上的交往,而沒有行為上的愛。昨天晚上也是如此,當黑裙子的嗬氣噴到我臉上,我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裝睡。無奈我控製得住心理,控製不住生理,沒過一分鍾,我就升起了投降的旗幟,並在接下來的十分鍾內屹立不倒。黑裙子溫柔細膩的手,像是塗滿浴液的浴巾,在身體上滑過時又涼又癢。我和她接吻了麽?好像沒有!她隻是嗬氣在我的臉上,在我的耳畔,在我的胸口,在我的小腹。黑裙子動作緩慢,不像麗花一樣激情四射。如果麗花是一個跳動的精靈的話,那麽黑裙子就像是一眼沙漏,滿滿地燃燒著我的熱情;如果麗花是一幕炫彩奪目的煙火,那麽黑裙子就像是一縷飄在焚香上的青煙,即使散盡也飄著餘香,讓我在傾瀉之後還能徜徉在柔情似水之中,不像麗花那樣,每次在我魂飛天外的時候死死地抱住我的脖子,拚命地吻我的嘴唇,絲毫不讓我有空閑來回味那美妙的一刻。

 

我想我愛的還是麗花,或者說麗花更適合我去愛。拋開年齡,性格上我也喜歡像麗花這種活潑可愛的姑娘。麗花做事不瞻前顧後,看足球比賽會站在椅子上歡呼,看恐怖電影會堵住耳朵鑽進我T恤裏躲避,看「泰坦尼號」會哭得如同她失去了愛人,看「唐伯虎點秋香」會跟著唱「紅燒翅膀我喜歡呲」。而黑裙子,永遠是同樣的表情,那張臉,開始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和藹可親,時間久了,就會讓人的心越來越毛,那永遠平淡的笑容,仿佛丟石頭在水裏泛起的漣漪,浪花小代表著水深莫測。

 

我看不懂黑裙子,更不知道為什麽我們會睡在一起。

 

我看著床上隻裹著一層薄被的黑裙子,看著她露出性感又渾圓的半個屁股,猛然發現,不隻這半個屁股,黑裙子整個人對我來說,已經不再神秘,也不再那樣的吸引我。此刻,我很想立刻回到麗花身邊,看著那圓圓的臉上的圓圓的眼睛,說出那句「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愛你!」。

 

即墨的雨還在寂寞地下,寂寞的我思念著季末的花。是時候離開了,我把手裏的書放下,本想給黑裙子留下一張便箋,可又怕她讀不懂中文,隻好作罷。我悄悄地收拾好行囊,連洗澡也顧不上,背上旅行袋,倒退著走出房間。在關上房門那一刻,我的心,如同重獲自由的籠中鳥,暢快地飛翔廣闊的天空。

 

走出酒店的我,步子異常地輕盈,天空中飄浮的雨水,如同敷麵一樣潤澤著我的肌膚。

 

坐在出租車裏,我感到放鬆又自在,對前排座位上的司機,也充滿了感激之情,仿佛是他把我從囚牢裏解救了出來。

 

「去哪?」

 

「青島!」

 

「哪?」

 

「青島!青海的青,海島的島!」

 

「下車!不去!」司機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對不起,打擾了。」我連忙又鑽出車子。

 

對!客車!昨天晚上我是乘坐客車來的,當然要再坐客車回去。可是要到哪裏去坐客車呢?我抬起頭,舉目遠方,猛然發現水霧中同樣也飄著一行紅色的字。我試著把這些字拚接在一起讀,終於發現,原來馬路對麵就是「長途客車集散中心」。

 

「再見!即墨!」我坐在開往青島的大巴上,回頭看著那水霧中的酒店,「再見!黑裙子!」

 

我再次找出那本武俠小說,翻到剛才讀過的章節又讀了一遍。這一次,我成了真正的大俠,而那個江洋大盜,隻不過是大俠人生路上的又一次美麗的意外。 。 。

 

 

十六,

 

我還是習慣遠離人群。

 

站在海岸邊,看著棧橋上湧動的人潮,真想拿鏡頭紀錄下這盛世繁華。可我沒有攝影的愛好,也不懂捕捉的技巧,更不會隨身掛著一部相機。或許印在腦海會更美,在模糊了之後。

 

麗花模糊了麽?離開麗花十一天了。

 

昨晚我睡得很甜,沒人來吵擾我的夢。那是隻屬於我的夢,沒人搶走,沒人眼紅,甚至都沒有人知道。床鋪雖然沒那麽舒服,可總好過與另一個陌生人分享。黑裙子是陌生人麽?至少她和我是不同的世界,既然不同,何必交集?浪費時間!我把目光放在遠方的海天一線。真是無限近似透明的藍!對麵就是衝繩了吧?這麽多年過去了,駐日部隊的士兵們還會在當地女孩舉辦的派對裏吸食海洛因麽?真難想像一個人會這麽輕易地把自己交給一個陌生人。隻是因為年輕的血液裏時刻跳動著不安分的音符?或是對陌生的世界充滿了渴望?還是對未來的生活感到極度恐懼?

 

那我呢?我快要19歲了,再有一年就告別青春期的誘惑了。我剛剛談了戀愛,卻被不安分音符搞得亂七八糟;我剛剛因為對陌生的渴望體會了誘惑,現在輪到對未來生活的恐懼了。高考結束了,說讓自己估計成績來報考學校。那我怎麽估計呢?百分之八十的內容都是別人幫我作答。還有,要是我真的考上去北京讀書,那就是我親手造就了和麗花的聚少離多。目光左移,我盯著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透明的藍,那裏就是韓國吧!麗花就在那裏,隻有那麽小一點兒,甚至借我個顯微鏡都看不見。有距離的愛,真的這麽渺小?

 

First love?我也會在妳心裏占一席之地?我回頭環顧,發現一個女孩戴著耳機麵對著大海,在如同嘶吼般地唱「you will always be inside my heart」。那張臉,居然也有幾分宇多田光。

 

接下來的日文部分就明顯聽得到心裏沒底。我想笑,卻忍住了。我把頭轉過來麵對著她,上下打量一番,欣賞著眼前這副「突然間的自我」。

 

「you are always gonna be my。。。你看屁啊!」女孩摘下耳機,對我怒目而視。

 

「不好意思,我不是看,我是在聽。」我笑出聲來。

 

「你聽。。。」女孩也笑了,「你唱歌才像放屁呢!」

 

「對不起,這不是我的本意啊。」我實在忍不住,突然大笑不止。

 

「討厭!」女孩突然認真地盯著我的臉,「你是X市來的?」

 

「妳咋知道?」我一愣。

 

「青島人哪像你一嘴玉米棒子味兒!」

 

「啊?」我把手掌放在嘴邊嗬了一口氣,「放屁,哪有問兒」?

 

「哈哈,那叫味道,哪有味兒。我說的是口音,大傻子!」姑娘得意地笑了,仿佛扳回一城。

 

「妳才大傻子呢!妳的日語唱得一股弱智的味道!」我故意把最後兩個字的音發很重。

 

「你才弱智!」女孩把耳機塞在背包裏,正經地看著我,「我也是X市的!我叫席娟。」

 

「妳好!」我笑了笑。

 

「太沒有禮貌了吧?你不給我報個名兒?」

 

「啊!我叫侑京。」我撓撓頭,有點害羞。

 

「啥?交友精?」席娟噗哧一笑,「你姓啥?姓焦?」

 

「妳才姓焦!」話音剛落,突然發現路邊的行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厭惡。

 

「流氓!」女孩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

 

「別開玩笑!我姓宋,宋侑京!」

 

「喔。你一個人來青島玩?」

 

「對啊。妳也一個人?」

 

「我?嗯!」席娟咬咬牙,「我也是一個人!」

 

沿海城市的天氣就是變換莫測,才一盞茶的功夫,雨就悄悄地飄過來,我雙手握住咖啡的杯子,把腿搭在另一側空置的椅子上。席娟坐在我身旁,手裏是一杯「卡布奇諾」。她的耳機拉近了我們的距離,一端是她的左耳,另一端是我的右耳,我們一起一邊聽著雨滴打在石台上的聲音,一邊聽著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一遍一遍地重複,一遍一遍地探索,到底誰是我們心裏的「the one」,從現在到永遠。

 

那時的我天真的以為,瞬間的感情可以化作永恒,就如同我第一次進入麗花身體的那一刻,我希望這種溫暖會幫我們天荒地老。可我太依賴感覺,情緒化嚴重,不懂經營,不懂生活,以為有了愛,其他的一切都是附屬品。可生活裏哪會有附屬品?任何以為不重要的東西,都會悄無聲息地離開我,可在我意識到時,已追悔莫及。 first love,我的愛人,無論妳將來會在誰的身邊,在我心裏,永遠留著妳的身影。麗花是我的愛人麽?我是怎麽愛上麗花的呢?愛上她的前一秒鍾,我還擔心她會不會尿到我的腳上,可如今我竟盼望著她現在能尿到我腳上。我看著咖啡杯上的熱氣飄搖,那是正棄我而去的溫暖。

 

「她在唱什麽?聽起來很悲傷的樣子。」席娟看我沒搭茬,用肩膀撞了下我的肩膀。

 

「妳說什麽?」

 

「我說她的歌聽起來怎麽這麽悲傷。」

 

「初戀啊,說是難忘的記憶,也是難逃的悲傷。」

 

「說得真好!你懂日語?」

 

「一點點。」

 

「那你懂初戀麽?」

 

「一點點。」

 

「哎,我問你,要是你的女朋友在心裏的角落給初戀留個位置,你會接受麽?」

 

「我怎麽知道?」

 

「你沒有過女朋友?」

 

「我的意思是,我怎麽知道她有沒有留個位置給初戀!」

 

「你不會過問她過往的感情經曆?」

 

「相處挺好幹嘛要提不開心的事呢?」

 

「你怎麽知道她經曆的是不開心的事?」

 

「是我不開心!無論她當時開心或不開心,我知道後都不會開心。」

 

「那要是。。。」席娟突然把聲音壓低,「你發現她不是處女,會問麽?」

 

「不會吧?我不知道。」

 

「滑頭!」

 

「最好別問,問來問去也改變不了什麽,剝洋蔥一樣。」

 

「可有些人就喜歡問來問去,傷人傷己。」

 

「不愛妳的人,妳是聖女也無足輕重;愛妳的人,妳是妓女也自始至終。」

 

「才不是!」席娟白了我一眼,「幼稚的想法!」

 

我不再說話,專心地忘情在音樂和街景中。我喜歡坐在街角,感受匆忙的行人和平靜的大海形成的反差。人們拚命地奔波,卻難擋生命的短暫;大海無欲無求,卻獨享萬壽無疆。人是要努力,還是要接受?愛情是去爭取,還是要等待?

 

太陽的餘暉已經改變了海的顏色,棧橋上的人潮也開始消散,似乎一切驛動的心都在等待華燈初上後的紙醉金迷。

 

「我該回去了,謝謝妳的音樂。」我想早點回酒店,這樣明天一早就可以返程。

 

「你要去哪?」席娟又向我的方向靠了靠,似乎不願意離開。

 

「我住的酒店就在旁邊,明天我就回家啦。」

 

「回X市麽?」

 

「對。」

 

「我也想回去,能一起走?」席娟低著頭,聲音小到幾乎聽不到。

 

「好啊!妳住哪?明天怎麽找妳?」

 

「我。。。」席娟的聲音更小了,「能去你那住一夜麽?」

 

「我那兒?」

 

 

浴室的燈光已經全部熄滅,隻留下地上蠟燭的火焰,在牆壁上如波濤般洶湧著。我疲憊地坐在浴缸裏,把大半個身體都泡在熱水裏,妄想著用加了浴液的水來洗滌靈魂。浴室裏安靜得要命,隻有偶爾濺起的水聲。

 

席娟坐在我身後,用一把刷子把浴缸裏的泡沫刷在我身上,緩緩的,柔柔的,仿佛剛剛纏繞在我身上的軀體。我閉上眼睛,任由她擺弄著,假裝靈魂已經離開了身體。在水的溫熱散盡前她把我拉出浴缸,然後用浴巾把兩個赤裸的身體裹在一起。

 

月光灑進臥室,伴著潮水的聲音忽明忽暗。席娟走到窗前,用厚厚的窗簾遮住了最後一絲希望。黑暗中,她溫暖的唇又喚醒了我內心的罪惡。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能從窗簾的縫隙裏搜索到路燈的幽暗。借著光亮我看到席娟躺在我身邊,已經安然睡去,一副身心俱疲的樣子。我摸著嘴角,她男朋友那一巴掌的疼痛還在隱隱發作。

 

又是一個漫長的黑夜。

 

我和席娟認識還不到十二個小時,可以算得上是一個真正的陌生人了,而她現在正睡在我的身邊。我一直以為床是很私密的世界,在床上,我可以不用忍著放屁,我可以盡情地打呼嚕,磨牙,咂巴嘴兒,咬指甲;手也可以隨便放在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但現在,身邊有一個陌生人,這些舉動就會不自然地收斂起來,即使明知對方已經睡著,可還是難以盡情地展現自己不為人知的那一麵。

 

記得第一次當著麗花的麵放屁時,我是偷偷忍住很久的。可當我真正的把屁放出來後,麗花和我的關係又著實地邁進了一大步。於是我們開始不在對方麵前飽受屁的折磨了,甚至有時候還會主動喊對方來聽。 「能這麽肆無忌憚地放屁,真是暢快啊!侑京啊!我覺得,跟你在一起,就像自己在家裏一樣啦!」這是麗花在放肆地放出一連串屁之後,對我講的話,然後對我由於屏住呼吸不想被屁襲擊呼吸係統而大為不滿。

 

「侑京啊,你不能嫌棄我放屁啊!有一天我們老了,也許你還要幫我處理比屁更具體的東西。」麗花總能把一件丟臉的事說得情深意重。

 

我有開始思念麗花了。這是麗花離開的第十二天,我已經開始把身體的一部分不知廉恥地塞進別人的體內了。我是愛麗花的。可是我要怎麽解釋現在的行為呢?是因為我不懂得拒絕麽?還是我覺得這是我應得的回報?

 

昨天是我陪著席娟回到她男朋友的住處,並幫助她取回行李的。其間還被他們倆的爭吵傷及,她男朋友一拳打在我臉上,那感覺好像是我搶走了他的幸福。也許是這一拳徹底地結束了他的幸福,席娟拉著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裏。可這樣一來,也讓我失去了拒絕她跟我同住的選項。回酒店裏她開始幫我擦拭掛著血跡的嘴角,可沒擦幾下就把嘴巴貼了上來。

 

我是想過要拒絕她的?我好像說過我有女朋友?在她吻我之前?或是之後?難道我真的像麗花在上次陪李秉承嫖妓時形容的那樣,「從來不懂得拒絕別人」麽?

 

席娟的嘴唇很軟,貼在皮膚上的感覺涼涼的,像是放久了的韓式涼糕。我剛要把涼糕含在口中,那滑溜溜的年糕居然順著嘴角滑落到耳畔,進而又跑去了頸側,之後一路下滑,在胸口短暫逗留後就一路奔向小腹了。

 

第一次性接觸就直接動口的人,大概有兩種情況:

 

一,對即將發生性接觸的人的器官做一個全方位的了解。這裏所說的了解不隻是針對尺寸,粗細,毛發分布這些基本狀況,更重要的是,檢查器官的健康程度,是否有不明的泡疹和部分紅腫的性疾病跡象。當然也捎帶會對衛生情況進行簡單評估。

 

二,對自己的動口能力,有著高度的自信。

 

當年的我,當然不懂情況一的重要性,我想的更多的是,情況二。

 

我知道第一印象的重要性。我和麗花就是因為第一印象太好了,才加速了相愛的過程。所以,當涼糕觸碰到我漸漸膨脹的那條火龍時,我的欲望戰勝了理智,我非常期待來自席娟那隻涼糕的溫柔技巧。因為麗花從來不會這樣對我,她總是急不可耐地讓火龍迅速鑽進火山口。

 

可剛一交鋒,我就後悔了。平心而論,涼糕的技巧是很好的,至少也給人帶來舒適的感覺。但很可惜,我剛剛經曆了一次透徹心肺的體驗,那個妓女給我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以至於讓我久久不能忘懷。我看得出席娟的努力,也對她所做的一切十分的感動,但畢竟身體是有記憶的,火龍得到的刺激不如曾經的那一次,那麽相應的,抬起的頭也少了幾分威懾力。席卷似乎也覺察到了我疲軟的跡象,於是使出渾身解數,專心致誌來與火龍做類似國際貿易的遊戲,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加大了很多。

 

火候這個東西,一般人都很難掌握,尤其是第一次,對大小,長短,應力度,回應度,漲痛感,張弛力等等,都是個考驗。我是一個很敏感的人,一個小環節出了差池,都會對影響到我的生理反射。看著席娟埋頭苦幹折騰了半天,也沒達到預想的效果,估計她的失落感會影響到她整晚的心情。想到這裏我知道,該我出動了。

 

我彎下身子,把席娟的整個身體騰空抓起,然後緊緊抱在懷裏。。。

 

席娟在休息了不到十分鍾之後就似乎恢複了精力。她跳下床,光著屁股跑進浴室,不一會兒,聽見湍急的水流拍打在浴缸壁上的聲音。

 

 

真的很難和陌生人分享這麽私人的時間和這麽私密的空間。和席娟躺在一張床上,並不是我的意願。這麽說也許有些不負責任,但我幫她取回在她男朋友那裏的行李時,我並沒想過要跟她有這麽親密的接觸。雖然在接觸後這麽講好像有些不妥,可我真的沒想跟她有任何進一步的發展。看著席娟披頭散發毫無戒備地睡在我身邊,她的臉在微弱的亮光下顯得格外好看,剛才那次冗長的性愛讓我對她產生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情愫。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愛!應該是一種眷戀,一種沉迷。畢竟身體緊密地連接在一起這麽久,彼此的口水,汗水交織在一起,之後又一起泡在浴缸裏這麽久,如果說一點感情都沒有的話,是不可能的。可她又是這麽的陌生,明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會不會更加陌生呢?我向另一側的床邊移了移,給我們倆之間流出足夠的空間。

 

睡吧,漫長的黑夜,請把我內心深處最黑暗一麵帶走吧!

 

我親吻了席娟的肩膀,然後一頭倒向更漆黑的深淵。 。 。

 

十七,

 

我喜歡自然地醒來。

 

那種沒有打擾,沒有噪音,沒有觸摸甚至沒有預兆地,一瞬間,睜開了眼睛,從前一秒還混不知事,隨後一秒就被眼皮撐開了世界。自然醒的暢快是無法形容的,如同種子的破土而發,蝴蝶的破繭而出,一瞬間,讓你感受到那力量的偉大。如果不是自然醒來,就無法感受到睡眠帶來的酣暢淋漓,而且,眼皮是不會立刻帶來世界的,本能的慣性反應會先占據大腦,用來作為抗拒脫離睡眠狀態的最後一搏。不想睜眼又大腦混沌,這種狀態跟入睡前完全相同,可過程卻是截然相反,導致很多人因為沒有自然醒來,要賴在床上十幾分鍾甚至半個小時。

 

我最討厭的一種醒來方式是吵醒。因為聽覺是最直接地傳遞給大腦的,而且,對大腦的影響最劇烈,因此,被噪音吵醒時,其他各個感官都在睡眠狀態,隻有大腦開始活動。那種痛苦,就好比全身打上石膏,隻留頭部可以活動一樣。

 

我是幸運的。從小我媽就特別關心我的睡眠,在我印象裏,我媽從來沒吵醒過我,即使我有重要的事情,也寧可取消,絕不會因此打擾我的美夢。我媽認為,良好的睡眠是智力發育的保證,任何事情也換不來一個聰明的兒子。為此,我媽不惜和我奶公開對抗,換來全家的早餐時間的免勤。當年我奶的要求是早睡早起,全家九點之前一定關燈休息;早上六點十五的早餐,十口人要全部出席。我是第二個破壞規矩之人,而第一位,當然是我媽。

 

這種堅持自然醒的原則,在麗花出現後也沒有改變。這得益於麗花的睡姿,和超長的睡時。不管是頭天夜裏我們相擁入夢,還是我們各守一方,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總會看到麗花像一隻睡著的小貓一樣蜷縮著身體,守在床沿附近酣睡。麗花不喜歡素顏時麵對我,所以她睡覺時從來都是用被子盡可能地遮住臉。

 

和席娟睡在一起,就沒有這種幸福了,因為她讓我體會了一次久違了的非自然醒。

 

老實說,我一點兒也不想睜開眼睛,可我能明顯地感覺到席娟就在我身邊——她的口臭隨著呼吸一次次拍打在我臉上,那味道讓我有一種擰掉鼻子的衝動。說來真奇怪,本可以用嘴巴來代替鼻子呼吸,用來避開嗅覺器官的工作,這麽簡單的事情我居然做不到。我隻能屏住呼吸,盡量不讓這種慢性毒藥侵入我的體內。可我畢竟還屬於是哺乳科動物,需要氣體交換,最終,在窒息而死和中毒而死兩者之間,我選擇了後者。我一聲長「嗯˜˜˜˜」,緊接著,十分徹底地醒了過來。

 

席娟見我醒了,居然把她隔了夜的涼糕貼到了我的嘴上,並且,右手十分自然地抓住了我下身突然勃起的硬物。可我腦子裏絲毫沒有要纏綿的雅興,而且,下身的問題用科學的角度去形容就是「輸精管此刻不暢通」。

 

「我要先尿一下!」我掙紮開席娟的嘴,然後一骨碌身子下床,跑步衝進衛生間。

 

對準靶心時,我才發現,原來輸精管此刻是通暢的,並占據了主要線路,想要排尿還要等待調度員把軌道撥正。我不禁失笑,換成是麗花在我身邊的話,調度員就不用這麽急著工作了,可以午飯之後再來試試。

 

再次回到房間,席娟已經穿好了衣服。她坐在床邊的沙發上,望著窗外的大海,一副癡癡的樣子。我長出了一口氣,隨手抓起昨晚丟在床邊的一條浴巾,再次回到淋浴間,寧開龍頭,讓熱水溫暖那顆逐漸冰冷的心。

 

「我們去煙台轉船吧!」席娟看了看手表,指著長途客車站對我說。

 

「轉船?什麽船?」知道距離下一班回X市的火車還有二十多個小時的我,有些煩躁不安。

 

「就是客輪。從煙台到大連。」

 

「大連?我為什麽要去大連?」我的嗓門不自主地提高了。

 

「大連距離X市就幾個小時。」

 

「幾個小時?」

 

「不知道,好像有個叫遼東半島號,隻要四個多小時。」

 

「隻要四個多小時?」我看了看周圍人的目光,又降低了音量。

 

「嗯,算很快了。咱倆直接坐火車也要將近二十個小時的火車呢!」席娟挽住了我的胳膊,「走吧,我還沒坐過船呢,就當是陪我好麽?」

 

相處的力量是微妙的,四個小時的車程讓我對席娟又有了不一樣的認識。我們一路上沒怎麽說話,而是一直在聽她CD機裏的音樂,而那張CD,居然是是巴赫的巴迪內利。這是我小時候最常練習的曲子,每一個音符都仿佛印在我的腦子裏,那感覺就像又回到了小時候,每個燃過薰香的下午,我拿著長笛對著譜子,一邊又一遍地孤芳自賞。

 

「兒子,等你長大了,媽送你去維也納!看著雪山青草,你也能譜一曲詠歎調!」

 

「練聲吧,棒槌!您根本不懂音樂!」我每次都會把我媽推出房間,然後幻想著奧地利的教堂,青草和連綿的雪山。

 

沉浸在音樂和回憶中的四個小時出奇的快,我跳下大巴,似乎腳步也輕快了很多,甚至都不記得是如何找到的碼頭。

 

「還有三個小時就開船!」席娟高興地坐在我的對麵。

 

「喔,那我們不用抓緊時間吧?」我要了魚和三個配菜,還要了煙台特有的山東盒子。

 

「不用,慢慢享受就好。」席娟把一雙方便筷子掰開,用分開的兩根互相摩擦了很久後遞給我。

 

「謝謝!」我接過筷子,心裏暖洋洋的。

 

「我想跟你說件事。」席娟一副嚴肅的表情。

 

「妳說啊!」我把麵前可樂罐上的拉環拉開,迅速喝了一口。

 

「我,」席娟抬頭看了我一眼,接著低下了頭,「我想說,謝謝你幫我離開了我男朋友。」

 

「別客氣!」

 

「很抱歉他還打傷你。」

 

「沒關係,已經沒感覺了。」

 

「那就好。」席娟稍作停頓,「昨天晚上,整晚我和你在一起,其實就是趕巧了,我並不是想要跟你在一起。」

 

「喔。」我的筷子停在嘴邊,不知道是想送進嘴巴還是拿出來。

 

「我不喜歡你,咱倆也不可能是男女朋友。」

 

「喔。」我繼續咬住筷子。

 

「回去之後,我也不想再和你見麵了。」

 

「喔。」

 

「我知道你也不會想見我。」

 

「喔?」

 

「就讓我們忘了彼此吧!」席娟說完之後,抓起筷子,開始大口地吃起來,似乎忘記了給我筷子之前那套程序。

 

「好。」我把筷子唅在嘴裏,一動不動。我並不愛席娟,也沒想過要和她成為男女朋友,事實上她的這些話,是我準備好要說給她聽的。可從她嘴裏說出來,讓我有了不一樣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是鬆口氣的那種暢快,而是一種悵然若失。就好像家裏掛在牆上的壁畫,本來平時沒看幾眼,可突然被朋友拿走了那種感覺。本來食之無味,為何棄之可惜?我搞不懂這種情緒從何而來,可想不被左右,似乎要花上些時間才行。

 

直到坐進船艙裏,我也沒再跟席娟說一句話,席娟對於我,就像是已經道別過的人一樣,同行不同路。

 

夜幕降臨,船在轟鳴中緩緩啟航,甲板上也開始人頭攢動。我似乎也沒什麽心思去享受這人生第一次乘船的樂趣。席娟倒是頗有興致。她先是左顧右盼,一會兒又站起身向遠處眺望,時而看著甲板,時而望著海麵。

 

「妳要是想去看看就去吧,不用管我。」我衝席娟擠出一絲微笑。

 

「你能陪我到處看看麽?」

 

「可以。」

 

「謝謝!」席娟挽起我的胳膊,拉著我向樓梯方向走去。

 

穿上的樓道很暗,燈光似乎都送給了前方的路和聚在一起的人。席娟拉著我,小心翼翼地向上爬著樓梯。樓道越來越漆黑,像是要把我們吞噬一般。終於,席娟停下了腳步。

 

「就在這裏!」席娟輕輕地把嘴巴湊到我的耳畔。

 

我看不清腳下,隻能借著對著甲板的那扇窗透過來的光亮看清楚牆壁上的顏色。

 

席娟突然抱住我,開始發瘋般用力地吻我的嘴唇。我因為看不清腳下,雙手一直緊緊握住欄杆,任憑席娟的手引領我走進她的入口。

 

發動機轟鳴的聲音漸漸變得清晰,牆壁上的顏色也漸漸開始透明,我依然緊握著欄杆,任由席娟的背影在我麵前瘋狂地搖動。

 

黑暗,遮住了我們搖擺的身體;馬達,稀釋了我們呼喊的旋律。腳下的人群,正平靜地享受著夜晚的航程;而席娟和我,正澎湃著一場做不完的夢。 。 。

 

 

十八,

 

我不擅長話別,無論與誰。走出烈日炎炎的火車站出口,我隻有一個念頭,即,回家衝涼。這個念頭促使我的腳步不自覺地加速。

 

席娟同我並肩而行,而她挽住我的手,似乎從我們走下客輪那一刻起,就沒離開過。一路上我們一直聽著音樂,而那首「First love」,她已經可以輕鬆地唱出日文的正確發音了。

 

昨晚日式酒店的味道似乎還漂浮在空氣中,那有些硬的榻榻米,和壁櫥的遮板會發出「嘶嘶」的聲音,都無法阻止我們把最後一絲力氣化作熱情的留念。席娟的整個身體在柔弱的燈光下毫無保留地展示給我,據說是要留給我一個完整的印象,而我卻失去了第一夜和席娟在一起的興奮度。我想這就是所謂的「習慣性感知」,對唾手可得的事情失去了本該有的熱情。

 

席娟似乎並沒有察覺我有什麽不同,她依然像第一次那樣的全身心投入,可她的這種投入,讓我陷入了更深的內疚中。女人因愛而性;男人因性而愛。我能夠在整個過程中深深地感受到席娟的愛,尤其是在她說完「不再見麵」之後。這種背地裏的愛在席娟的每一次熱吻中都變得沉重,愛得太單純,反而壓得我透不過氣。

 

「小情侶,要住店麽?」一個看起來像退休了的大媽橫在麵前。

 

「我長得這麽像外地人麽?」我迅速繞過這位大媽,繼續前行。

 

「你住哪裏?」席娟的聲音有點顫抖,明顯是因為走路太快。

 

「三好街,音樂學院。」

 

「哦,那不順路,我往北。」

 

「哦,」我抬頭看著金黃色的太陽鳥,咬著嘴唇發出微弱的聲音,「要不要我送妳回家?」

 

「不要!」席娟學著我咬嘴唇的樣子,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

 

「那再見?」

 

「嗯,如果有緣!」

 

我們沒有再見,而是各走一邊,就這樣過了一分鍾,彼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三天,席娟和我的人生交集隻有三天,如果多年後真的有人問席娟留給我的印象,我會回答說「幹淨」,比處女還幹淨,就像夏季雨後的草地,幹淨得發亮。

 

我差不多睡了十二個小時,來消除這次旅行的疲憊。盡管比原計劃提前了三天回家,可我還是覺得是一次不錯的旅程,本來計畫中隻有青島,可即墨,煙台,大連都帶給我驚喜。

 

離開麗花十五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難道麗花跑回韓國後就把我給忘了麽?是什麽能讓她這麽長的時間都不想給我任何消息呢?我翻了個身,伸手在床的另一端摸索著。麗花,妳在哪裏?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妳,我一直在想妳,我一直在。 。 。等一下,我好像一直在對不起麗花?不是麽?從看到施顏,再到和黑裙子同遊,最後是席娟。麗花呢?會不會也跟別的男生在一起?

 

人的想法就是這麽奇怪,總會從自身發生的事情去聯想,覺得別人也會發生一樣的情況。以己度人,不是聰明的做法,可此刻的我,是在是難以抑製對麗花在韓國這幾天的經曆好奇。為什麽不聯係我呢?到底麗花是不是也跟別人同遊呢?

 

劃破寂靜的電話鈴聲,阻止了我的胡思亂想。我套上了一件寬大的T恤,然後光著屁股跑到客廳的沙發前。

 

「喂,找哪位?」突然想起我媽要求對放假期間打來的電話嚴肅對待。

 

「侑京嗎?失你嗎?」電話那頭是黑裙子熟悉的聲音。

 

「嗯。」我突然緊張起來,好像之前的不辭而別是犯過的錯誤一樣。

 

「侑京啊,你下午有時間嗎?」

 

「有時間。」我不自覺地認為理虧,不知道為什麽。

 

「那侑京能不能來給我們上漢語課啊?」

 

「漢語,課?」

 

「是啊!侑京之前,不是答應要做我們,的漢語老師嗎?」黑裙子咯咯地笑了起來。

 

「哦,想起來啦。」聽到黑裙子的笑,讓我感覺放鬆了很多。

 

「那下午兩點半的時候,來我家吧。」

 

「好!」

 

放下電話的我,好像經曆了一番審訊一樣。我害怕黑裙子對我的不辭而別興師問罪,因為畢竟剛剛有了象征性的肌膚之親,我就一走了之,把她一個人丟在酒店裏。既然理虧,一會兒去上課不要報酬好了,就當是陪禮吧。

 

下午的「河畔花園」似乎午睡的時間還沒結束,小區內一個行人都沒有,走進樓道就更是空空蕩蕩,隻有我的腳步濺起的灰塵,陪著我搖擺。走進黑裙子的家,另外兩個媽媽已經坐在餐桌前了。桌上擺著各種水果和飲料,給人一種茶話會開始前的感覺。黑裙子把煮好的咖啡端給我們,然後,又非常自然地坐在了我的身邊。

 

我並不知道要給媽媽們講些什麽,所以開始的氣氛有些尷尬。而且我和黑裙子坐得很近,她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帶著風,刮進我的心。我很怕她如小貓般的手,再一次放在我的腿上,而害怕的同時,仿佛又有幾分期待。

 

「不如我們看一下,HSK的教科書吧?」黑裙子看出了我的尷尬,主動幫我想出了教授的內容。

 

「什麽是HSK?」我頭一次聽說。

 

「就是漢語水平考試的簡稱。」黑裙子拿出一本厚厚的書,擺在我麵前。

 

「哦。」我接過書,大致翻看了一下前麵的幾頁。

 

「侑京啊,第一次上課,隨便吧,隨便一點。」李秉承的媽媽把祖傳黃豆粒壓扁,微笑著看我。

 

「是啊,是啊。不用緊張,我們,先放鬆一下也好。」

 

「呀,不如這樣吧!我們,一起,去都來米吧!一邊學習,一遍放鬆一下!」李媽笑得更開心了。

 

「都來米」是座落在西塔街的一家韓式洗浴中心,它應該算得上X市最早的有火龍浴大廳的娛樂會所了,當年的韓國人大多數都會在下班後跑到這裏來放鬆休息。通常晚上九點之後,顧客們才會陸陸續續地占滿各個位置。如果是下午的時間,浴場裏幾乎沒有什麽客人。

 

浴室衝洗一番後,我換上了一套「浴衣」,浴衣的款式接近在日本泡湯時穿的那種,隻不過對日式浴衣進行了改良,做短了上衣的尺寸,同時又添加上一條剛剛長過膝蓋的「浴褲」。浴褲的設計很差,因為要兼顧腰圍和褲長的比例,所以,發給我的浴褲,褲腿短得要命,褲襠又高得嚇人,所以在走路時難免會跟我的「彈頭」親密接觸。

 

換上浴衣浴褲後,我被服務生帶到火龍浴的大廳,等了一會兒,媽媽團也從女更衣室那邊走了過來,而且,她們三人穿的浴衣的款式,跟我穿的一模一樣。我不禁失笑,相比她們的「鳳毛臨攪」,我這點痛,不管在不在風雨中,都不算什麽!當然,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在穿上浴衣前,是需要向服務員問一件一次性內褲的。但當時的我,完全是真空上陣。

 

火龍浴的大廳裏有幾個封閉的蒸氣室,在蒸氣室的門口,可以從溫度表上看到每個房間的室內溫度。四十度的房間,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不算是折磨。我躺在一張類似火炕通鋪的最裏麵,用頭上的毛巾蒙住眼睛,享受著皮膚稍微灼熱所帶來的快感。沒多一會兒,突然感覺有一條腿緩緩地搭在我的膝蓋上,並不停地摩挲。我心裏一驚,難道黑裙子這麽大膽在眾目睽睽下就來這種肌膚之親?還沒等我來得及拿開毛巾,一隻腳從膝蓋順著大腿的內側,快速地移向我的下體,並直接接觸到了我向左歪的那條。就在接觸的瞬間,那隻腳一愣,似乎覺察到我沒有穿內褲這件事,隨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立刻摘下毛巾,環顧四周,發現並沒有人躺在我身邊。我立刻坐起了起來,就在這時,房間的門開了,黑裙子從門外走了進來,她渾身已經被汗水打濕,胸前的兩個乳房,若隱若現。 。 。

 

在我的記憶裏,是見過黑裙子乳房的。

 

那是兩顆粉白色,形狀如同國際象棋裏的小兵。隻不過,小兵沒有嚴肅軍紀,從來都是各歪向一旁,仿佛不在胸衣這個指導員的約束下,是永遠不會齊頭並進的。

 

此刻這兩個小兵,似乎剛經曆了一場軍訓,她們渾身是汗,並緊緊地貼在淺粉色的浴衣上,將整個乳房的輪廓毫無保留地顯露出來。

 

我想把手裏的毛巾再次敷在眼睛上,可試了幾次,就是做不到,甚至連閉合眼皮這麽簡單的事情也變得無比吃力。

 

「侑京嗎?是你嗎?」黑裙子眯起眼睛看向我,似乎看不太清楚。

 

「是的。」我再次環顧四周,周圍並沒有人。

 

「那你先在這裏等我一下吧,我要,換一件這個。」黑裙子指了指身上已經濕透的睡衣。

 

黑裙子走出房門後,我才感覺眼睛酸酸的,似乎是因為太長時間沒有閉合而導致。我把毛巾再次敷在眼睛上,然後閉上眼睛,把剛在記在腦子裏的景象重新播放一遍。其實說來很奇怪,我明明早就對黑裙子的身體不感興趣了,可為什麽一閉上眼睛,那若隱若現的乳房就會飄到我麵前呢?難道是這裏濕熱的環境,點燃了我的熱情?還是剛才那隻涼涼的腳,一路向上所致?剛才是誰呢?這房間裏並沒有人啊?李秉承的媽媽和鄭景煥的媽媽都在隔壁房間。見鬼了!

 

黑裙子終於換好了另一套睡衣,並和其他兩位媽媽一同來到我這間房間。這時間對我來說剛剛好。因為如果他們再晚一點來找我的話,我可能又已經不辭而別了。這種火龍浴的地方實在是太無聊了,我一個人躺在那裏都不知道要幹什麽,難道她們說來這裏放鬆一下就是躺在這鬼地方讓身體受又熱又濕氣體的折磨麽?

 

「侑京啊,我們現在,現在要去按摩,你要按摩嗎?」黑裙子倚站在門口,微笑著看我。

 

「什麽是按摩?」我實在受夠了這片又熱又硬的床。

 

「跟我們走吧!」黑裙子衝我眨了眨眼睛。

 

我站起身,默默地跟在這三個女人身後。

 

穿過黑暗的大廳,是一個不起眼的樓梯,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旁邊供著神像的圍欄。一個年輕的男服務生走了過來,引領著我們走上了樓梯。

 

黑裙子的屁股就在我的麵前,並隨著每一步略顯誇張地搖擺著,配合著她時不時飄向我的眼神,不斷挑戰著我的欲望。這讓我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也是同樣的屁股在我麵前搖擺,仿佛在告訴我,距離她體內的溫暖,是這麽近。可三層的樓梯是如此的短暫,在我還沒有完全膨脹起欲望的時候,就走到了樓梯的盡頭。該死,為什麽隻有三層,應該讓我們去爬台北的那座「一零一」。要是攀爬那座大廈時,麵前都來這麽一個屁股,估計登頂不僅變得容易,也會讓人愉悅吧?可這裏,注定了不會讓我愉悅!就在我走進三樓的一個房間時,我看到了一群穿著統一款式的衣服,年紀跟我差不多的男生們。引領我們上來的那位笑逐顏開地看著李秉承的媽媽,然後發出一連串讓人難懂的話。

 

經過一番溝通,兩位麵皮光滑的男生走了過來,他們分別站在了那兩位媽媽的身邊。領路人又用詢問的目光看向黑裙子,可得到的結果是黑裙子的連連擺手。領路人做了個手勢,站著的那群男生們立刻分散著離開了。有幾個人經過我時,我看到他們的目光對著我,很奇怪的眼神,像是蔑視,又像是怨恨。

 

兩位媽媽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隻留下我和黑裙子。

 

「侑京啊,我不想按摩了,我們去樓下休息,休息一會兒吧。」

 

「哦。」我覺得有點可笑,明明我們一直都在休息。

 

一樓是幾排可以調整靠背角度的長沙發,我們找到角落裏的一張坐了下來,就這樣緊緊地擠在一張沙發裏對著麵前的一個不足十寸的電視。黑裙子用一張毯子蓋住了我們倆大半個身體,這樣一來,就沒人能看見身體被毯子遮住的部分,即使這個部分已經變成了赤裸。黑裙子幾乎是同時抓下了我們倆個人的浴褲,這讓我立刻感覺到了黑裙子冰涼的皮膚。

 

黑裙子冰涼的皮膚輕微地扭動著,仿佛被枷鎖束縛著一樣,但這種微弱卻讓我產生了劇烈的快感,身下那條龍,已經開始張牙舞爪。黑裙子立刻感覺到了這一神奇的變化,她不停地向上蠕動身體,並輕輕翹起屁股來尋找一個最佳的角度。這是一個漫長而刺激的過程,就像你在夜裏想點亮床邊的台燈,你知道開關大概的位置,卻不知道具體的位置,你隻能憑著你的感覺摸索,越摸索約心急,越摸索越接近。終於,開關被你找到了,你當然要立刻點亮。可點亮後,你又覺得就這麽容易地點亮太乏味了,於是你又關掉開關重新摸索一次。這次你變得輕車熟路,所以就更容易地點亮。你就這樣點亮,關掉,點亮,關掉,直到你能夠不用摸索直接找到開關為止。

 

那是一個陌生的洞口,卻有著同樣的溫暖。黑裙子的呼吸就在我的耳畔,我可以明顯地感覺到,當我從洞口沿著洞壁一路走向洞中時,黑裙子一直屏住呼吸;當我完整地進入洞中又準備全身而退時,黑裙子才開始吐氣,並在我退到洞口並在洞口邊徘徊時將氣吐盡。而我再次前進時,黑裙子開始吸氣,一直吸到我觸及那洞的盡頭。我偷眼看了一下蓋在身上的毯子,它在我緩慢地進退中,竟看不出有絲毫變化,就像平靜的湖麵一般。可湖內,卻不平靜。一股清泉已經從洞內緩緩溢出,流到我的腿上,又涼又滑。黑裙子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可呼吸並不均勻,準確地說,是我在控製著她呼吸的節奏。這讓我產生了一種由我掌控操作的快感。我故意變換著節奏,並假裝要移動身體的樣子,但每移動一次,都會讓我接機變換節奏。聽著黑裙子因我變換節奏而隨之變化的呼吸聲,我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感。也許是我被這種興奮感衝昏了頭腦,我開始加大了動作的幅度。黑裙子似乎並沒有任何身體上的反應,她還是閉著眼睛,一副已然睡去了的樣子,可呼吸聲,卻不自覺的越來越大。

 

「呀!呢黑,木兒海呦?」

 

一個聲音似乎驚嚇到了我。我立刻停止了動作,然後學著黑裙子的樣子緊閉雙眼。

 

「呀!呢,木兒來喲,木兒來?」一個服務人員走到了我的身邊。

 

「你說什麽?」我假裝揉揉眼睛。

 

「這裏,不能。。。」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黑裙子,「你是在上班嗎?」

 

「上班?」我一愣。

 

「不能在這裏按摩!沒人告訴過你嗎?」

 

「你說什麽?」

 

「我說,你不是我們這裏的人,不能在這裏提供性服務!」

 

「性服務?」

 

「你跟我裝什麽?你不是男妓嗎?」

 

「你他媽才是男妓呢!」我突然感到無比的羞恥和憤怒。

 

「你不是男妓?那你剛才幹什麽呢?」服務員提高了嗓音。

 

「我在,」我迅速提上浴褲,然後從沙發上跳了下來,「我在操你媽!」

 

隨著「媽」這個字一出口,我就撲向了他。他沒有半點防備,被我一撲,立刻倒在地毯上。我順勢騎跨在他身上,掄起拳頭,像瘋了一樣砸向他的頭。可還沒砸兩下,就覺得身體被騰空抓了起來,兩個高大的穿保安服裝的男人,把我架了起來,並直接按在牆上。

 

「剛才我就覺得你不對勁兒,」服務員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進休息大廳連內褲都不穿!沒想到你是個男妓!」

 

「放你媽屁!」我被兩個人按在牆上,動彈不得。

 

「還不承認?」服務員走到我麵前,「剛才在火龍浴裏就有個女的,拿挑窗簾的竹竿捅你。」

 

「誰?」

 

「我告訴你,少到我們這裏來搶生意!」服務員看著兩個保安,「把他拉出去,以後不許讓他再進來!」

 

兩個保安二話不說,拉起我就往外走。慌忙中,我回頭看了一眼沙發,不知什麽時候,黑裙子已經不在那裏了。 。 。

 

十九,

 

我想我是真的生氣了,或者說是,憤怒。

 

出租車的司機似乎覺察到了這一點,一路上他居然沒講一句話,車內的收音機也被調整到了一個合適的音量。可我並不覺得受到了照顧,此刻,在我的心中,全世界都欠我一句道歉。

 

赤裸著身體麵對陌生人,不管是同性還是異性,都會讓心裏感到無比的羞恥。我剛剛就經曆了這件事,在兩個保安的麵前毫無保留地換衣服,而那兩個人,居然一直麵對著我。更讓我感到羞恥的是,被叫做「男妓」。就這件事情的本身,對於我來說並沒有太多的感覺。我是一個並不在意稱呼的人,而且,我覺得男妓,也沒什麽丟人的,無非也是靠手藝吃飯,賺錢討生活而已。能讓我真正生氣的,是我在黑裙子的心理,是一個男妓。我想的確是這樣,尤其是看到其他兩個媽媽叫了男妓之後,這種感覺尤為深刻。

 

黑裙子愛我麽?她看我的眼神充滿了誘惑和炙熱,仿佛時刻都要把我心裏的欲火勾引出來一樣。每次跟她對視,總能讓我看到這雙眼內藏著的情欲,我讀不到任何愛情,我讀不到黑裙子的愛,她給我的隻是欲望,原始而簡單的欲望。

 

麗花的眼睛就單純清澈了許多,至少,我可以讀到藏在她純淨的眼裏那顆純潔的心。當麗花望著我時,我感到的是一股暖流,是一眼清泉,是一縷陽光,是一陣微風,細小又貼心,炫目又潔白。從她的眼中倒映的我,也是一樣。不管是我們坐在咖啡店,還是在湖邊,又或是在球場的看台上,我們都能手拉手享受寧靜。麗花總是左手托住我的手掌,右手扶著我的手臂,「就像握著一隻船槳一樣」,麗花總是這樣對我說。偶爾我們會走很遠的路,步行到五裏河體育場西側的音像店。麗花說,那個音像店總會有日本和韓國最新的流行音樂。可當我把辛辛苦苦買來的唱片放在唱機上時,麗花又說,唱片機是放不出流行音樂效果的,它隻適合展示格調。我同意流行音樂沒有格調這一說法,尤其是當我用DJ機把音樂編輯後,刻意把流行音樂中的重低音推到最前麵時,會發現,原來一切音符,在節奏麵前,都是無力的。而我們的愛情就是這節奏,音符就像是挽著手的我們,輕易地融化在愛情裏。有一次,麗花隨著節奏搖擺著身體,偷偷對我說,應該用DJ機編輯一下我們的性愛,這樣的話,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控製速度和力量了。

 

出租車在家屬區大門口把我丟下,餘下的路,要我自己走了。還好我認識回家的路。我想給自己說個笑話,可陰霾的天空怎麽可能留給陽光一寸天地呢?我拖著沉重的步子,艱辛地邁向院子裏隻屬於我的那片土地,就在我無限接近目的地時,我看到了一個人正死死抓著另一個人的胳膊。

 

「媽!」我快步走上前去,「妳放開,幹嘛呢!」

 

那兩隻手瞬間離開了我媽的胳膊,那人一個趔趄,然後像泄了氣的皮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小京!不許沒禮貌!」我媽一把抓住我,然後麵向呆站在那裏的那個人,「妳沒事吧?」

 

那個人緩緩地轉過身來,用手把散亂了的頭發捋到原來的位置,露出了一張半笑半哭的臉。那是一個稍微有些蒼老的婦人,露出的臉,居然還有些麵熟。

 

「沒事,沒事。高院長,我的一點意思還希望您收下。」

 

「對不起,您女兒的事情我實在是幫不上忙,畢竟是部隊文工團,有規定的。」

 

「您就給她個機會吧,她周一準時來報到。」

 

「孩子剛做完手術,您也不能這樣逼她,下次吧,明年夏天我給她留個名額。」

 

「她已經選上了,不想失去這個機會。」

 

「可她不是體檢出來懷孕了麽?」

 

「她已經,她已經做完手術了。」

 

略微嘶啞的聲音讓氣氛開始變得凝重。我媽沒在說話,隻是站在那裏,看不出是要走還是要留在原地。我完全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麽,可心中積攢的怒火,已經開始傳遞到每個細胞了,這些細胞一起努力,終於把我心底的惡喚醒了。

 

「不是說了不行麽!快走吧!」我走到婦人的麵前,聲調很高。

 

「高院長,求您給孩子個機會。」婦人並沒理會我,她甚至都沒看我一眼。

 

「我說妳這麽大歲數了,怎麽聽不懂人話呢?」我的聲音很大,大到連我媽都嚇一跳。

 

「高院長,求您跟部隊領導說說吧!」

 

「妳快走!」我走上前,一把推在那婦人的肩膀上。也許是用力過猛,那婦人腳下一滑,一聲悶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小京!你幹什麽!」我媽連忙跑了過來,伸手去扶趴在地上的婦人,「您能動麽?摔的可是不輕!」

 

「別理她,媽,咱們回家!」我伸手去拉我媽的手。

 

「你自己先回家吧!」我媽歎了口氣,「快回家!別再丟人現眼了!」

 

「媽,我。。。」

 

「快走!」

 

「喔!」我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婦人,絲毫沒有歉意。

 

沒有人真正看我一眼!沒有人!我快速走回家,剛進家門,就把腳上的鞋子直接甩向牆上的鏡子。我甩出去的鞋,並沒有砸到任何東西。這讓我更加的憤怒,我又拚力摔出另一隻鞋子,可鞋子隻是飛得老高,最終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誰都不拿我當回事!黑裙子!洗浴中心的保安!剛院子門口的中年婦女!還有麗花!我的麗花!妳怎麽還沒有半點消息?都半個多月過去了!所有人都不重視我!所有人!」我跑到浴室,對著鏡子大吼,那聲音,隻能震到自己可憐的耳朵。我盯著鏡子裏的自己,開始用牙齒咬住下嘴唇。 「沒有人重視我!沒有人!」我開始用力,直到血開始從我的嘴邊流出來。

 

疼痛,並不能使我有任何情緒上的轉變,但它可以影響到我的胡思亂想。我開始停止腦子裏對一切事物的憤恨。也許該找個創可貼了?我開始把浴室所有櫃子裏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出來,然後丟在地上,可流血並沒有停止;我又把浴室所有抽屜裏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出來,繼續丟在地上,直到我的血流在我的T恤上。

 

「該死!沒有人注意我!沒有人!」我的視線開始模糊,眼淚把酸楚傳遞給鼻子,而心中的苦,從嗓子裏吐出來,發出「呃呃」的聲音。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才發現我媽已經站在浴室的門口。她看著我,目光溫柔,比任何一個出現在我愛情裏的角色都愛我。

 

「媽!」喊出這個字,我暢快了不少。

 

「又失戀啦?」我媽半笑不笑地看著我。

 

「沒有。」

 

「那是餓的?」

 

「嗯!」

 

「我做飯?」

 

「行!」

 

「烏冬麵?」

 

「嗯!」

 

「再給你十分鍾,哭個夠吧,親愛的兒子!」

 

我是自己走到熱氣騰騰的麵碗前的。我坐在我媽對麵,把碗裏的湯,用湯匙轉移到另一隻湯碗裏。

 

「我要開動啦!」我媽看著我。

 

「我也要開動了!」我雙手合十,放在嘴邊,猛然發現,嘴角的血,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幹了。

 

「吃吧!」我媽拿起湯匙,重複著我剛才的動作。

 

「剛那位阿姨,沒事吧?」我用湯匙擋住嘴巴後,說出的這句話。

 

「沒事。你剛才太沒有禮貌了!」

 

「嗯,對不起!」

 

「你真應該跟她說!」

 

「是。」

 

「以後上了大學,可不能這樣!」

 

「媽你說什麽?」

 

「你成績下來了。」

 

「我考上了?」

 

「對!」高院長露出一絲滿意的笑。

 

「可我現在又不想上大學了!」

 

「啊?那你想幹嘛?」

 

「當男妓。」

 

「滾蛋!」

 

「媽,我不想上學,我不想離開您!」

 

「得!我讓小郝給你改誌願吧,就留我們學校。」

 

「再說吧!」

 

「不去北京也是好事!」我媽總能跟上我日新月異的想法。

 

「您同意啦?」

 

「你的自由。」

 

「剛那阿姨找您幹嘛?」

 

「那不是你老人家交代的任務麽?」

 

「我?」

 

「對啊,你那個施顏!」

 

「您給她弄進部隊歌舞團啦?」

 

「嗯!」

 

「那我就放心啦。」

 

「兒子,我問你,你和施顏什麽關係?」

 

「沒關係。」

 

「不是男女朋友?」

 

「壓根兒不是。」

 

「你沒帶她到家裏來睡覺?」

 

「沒有!」

 

「真的?」

 

「真沒有!」

 

「所以她懷孕跟你沒關係,對吧?」

 

「媽,你說啥呢!讓不讓人吃飯了?」

 

「哦,」高院長若有所思,「這孩子真的挺厲害!」

 

「您說她自己能懷孕厲害?」

 

「吃飯吧!」高院長看著她唯一的兒子,「以後也許施顏也能去總政。。。」

 

二十,

 

我早就習慣了自己決定未來。

 

這得益於我從小接受著「放養式」的教育。在我的印象中,從七,八歲開始,就很少有人關心我的想法是什麽了,家人都不約而同地把關注點放在我的言行上,並且極度嚴苛,甚至連放屁都要跑出去到院子裏。這種教育方法導致的結果就是,雖然我腦子裏裝著千奇百怪的東西,可行為上,看起來和鄰居們家裏守規矩的孩子們沒有任何不同。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聰明,不能讓人知道,否則便會遭到排擠。記得剛上學時有一次,和鄰居家兩個孩子一起在紙上玩「迷宮」的遊戲,當我輕易地找到出口時,大人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哇,侑京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啊」 !可在我正要高興時,突然看到對麵兩個孩子的略帶敵意的眼神,一時間讓我很難興奮起來,我知道是他們襯托了聰明,很自然地,我也襯托了遲鈍。這直接導致我在隨後的玩耍中,被刻意地疏遠。

 

從那以後,我開始變得小心翼翼,盡量學著別人的樣子,來爭取和諧相處的機會。可越是謹小慎微就越多發現,嫉妒是無時無刻如影隨形的:反應快不行,動作標準不行,長相好看不行,皮膚白不行,穿衣講究不行,就連說話發音標準都會讓人感到不適。幾天下來,群體生活讓我身心俱疲。於是,我便想盡一切辦法不去上學,例如裝病,肚子疼,牙疼,頭暈,頭上有虱子,腳上長了暗瘡,總之盡可能地遠離學校。不過天天想借口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我又想了個辦法,裝蠢。

 

這是我一次在家裝做腸胃炎發作時絞盡腦汁想到的辦法,也是受到電視裏的喜劇大師卓別林的啟發。蠢,不僅能讓人徹底放下嫉妒之心,還能時不時地引來同學們的捧腹大笑。於是我開始尋找發揮蠢這個特點的機會,例如,在課堂上老師提問的時候,明明很簡單的問題,思考在三之後給出一個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答案;或者在下課走出教室時故意低頭撞在教室門上;又或者在老師喊「起立」後故意把腿撞在麵前的課桌上又再次坐下。這樣一來,在同學的眼中,我成了笨蛋的代表和被嘲笑的對象,從而一下子由敬而遠之到大受歡迎。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喜歡跟我在一起,用我的出醜來襯托,他們能展示出人類的正常表現是多麽的不易。當然,這僅限於在校園之內,一旦出了校門,他們就會離我遠遠的,以免受我牽連而被人笑稱「物以類聚」。即使是這樣,我仍然是戰戰兢兢,生怕有一天被人看出我的虛偽,或被人察覺我搞笑的刻意。搞笑這種事,說來奇怪,如果是刻意為之,那麽效果與無意之舉的差距真可以說是天壤之別。因此,我需要先裝出是無意之舉後,再來有意為之,這種難度之大,真的是用言語無法形容。好在當時一切都盡在掌握,沒有任何同學發現我的小秘密。

 

但不想上學的念頭,在我腦海裏一刻都沒有停止過,它仿佛有強大的腐蝕性,蠶食著腦子裏其他幼稚可憐的想法,直到有一天,我被這種念頭徹底占據,我衝昏頭腦地跑到我爸身邊,一口氣向他傾倒出埋在我心裏半年之久的想法。

 

很可惜,我找錯了傾訴對象。我爸把中國男性最本質的麵貌毫無保留地展示給了我,讓我在幼小的時候,就對中國男性有著深刻的認識:懶惰且自私,苟且於社會卻又極力表現得與眾不同;當麵一副趨炎附勢的嘴臉,背地裏卻又一副剛直不阿的麵貌。發生口角時,見到好欺負的,就立刻化身為流氓地痞;看到難對付的,又馬上扮成為手無縛雞之力的謙謙君子。

 

憤怒,已經不足以表達我當時的情緒了!沒錯,我已經出離憤怒了!但我隻有七歲,我媽又正值演藝生涯的巔峰期,家裏隻有爺爺奶奶大爺大娘哥哥姊姊還有我爸。沒有一個能靠得住的人!我隱忍地生活了半個多月,終於盼回來了我媽。我哭了,往死裏哭!這是我當時唯一能做的。我死死抱住我媽的腿,一句話不說,就是哭。每次被拉開之後,不到一個小時就又撲上去哭。這種戰術即能讓我得到充分的休息,又可以保持情緒的連貫性。終於,我媽承受不住了,力排眾議做出了一個天大的決定,即,走穴帶著這個不爭氣的孩子。從此,歌舞團多了一個小醬油瓶子,每次出門演出,都有一個捧著小人書坐在車子最後排的小鬼。

 

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我養成了自主選擇閱讀的習慣。到現在我還記得,在大巴車上,我頂著棒球帽遮陽,手捧一本楊家將的小人書在最後一排強烈的顛簸下,孜孜不倦的場景。我媽對我讀書這件事很是鼓勵,每次學院圖書館采購時,總把我帶上,以便在文學書籍的欄目中有所指定的填充。不僅如此,學校的圖書館還刻意為我配了一把鑰匙,讓我在下班時間或者是學校假期也可以出入自由。

 

「也許去找本書讀讀會幫助你調整心情。」

 

我是帶著我媽的這句建議走向圖書館的。穿過校園,路上並沒有什麽人,隻有幾朵深紫色的花含笑地望著我,盛夏的假期讓它們倍感孤獨,夕陽的餘暉隻是凸出了它們的「煢煢孑立」。這讓我更加想念麗花。半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她的消息。我望著身邊的一朵紫色,那是一種冷豔的美,拒絕交流,拒絕問候。

 

說來奇怪,圖書館這種地方,對我來說,即使沒有人,也不忍心發出很大的聲響,仿佛有一個無形的牌子掛在我心裏,上寫兩個大字「肅靜」。我用鑰匙輕輕地打開圖書室的大門,躡手躡腳地走進閱覽室,樣子就像一個小偷,隨時準備作案。穿過閱覽室才是圖書室。我輕聲地推開了圖書室的門,突然聽到,有女人喘息的聲音,那聲音,是那麽的懾人魂魄。

 

我吃了一驚,誰能在放假期間跑到圖書館來呢?我看了一眼門口的辦公桌,桌上除了常年擺在那裏的情侶照,還擺著一個熟悉的雙肩背。

 

真的是她?我心裏突然好奇了起來。我順著牆壁高抬腳輕落地一路順著跌宕起伏的聲音尋了過去,終於,在第三排的書架後麵,露出了一張已經漲成粉紅色的臉。

 

那是一張洋溢著青春的臉,一張美麗而誘惑的臉,臉上的一雙眉毛皺在一起,雙眼微睜,鼻孔也跟著喘息的律動顫抖著,鼻尖上被陽光下晶瑩剔透的汗珠點綴著,麵前的一大綹頭發隨著節奏翩翩起舞。女人的一雙手用力地扶在書架上,用來保持被一次次衝擊下身體的平衡,偶爾想把傾瀉而下的頭發別在耳後,可一隻手的力量並不足以抵抗來自身體後方的那一次次的進攻。女孩在試了幾次後放棄了念頭,任由舞動的頭發在她麵前肆虐。身後的男人似乎看透了女人的心思,他用手抓起了整把的頭發,隨後用另一隻手把女孩身上的T恤整個撩起到頸部,接著把頭發穿過T恤的領口。這個辦法真是一箭雙雕,女人的頭發被固定在了掀起的T恤上,而T恤也被頭發固定在了女人的頸部。就這樣,女人赤裸的上半身就完完全全地展示在我麵前。

 

我看不到男人的臉,隻看到一雙手從女人身後伸過來,握住了那兩隻跳動的乳房,並加大了衝擊的力度,女人的呻吟聲頓時充滿了整個房間。我看得出女人的嬌羞,可她唯一能做的,也隻是咬住纏在頸上的T恤。突然,我又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像是在雨後用水鞋不停地踩在水窪的泥麵上一樣。女人的叫聲開始變得尖銳,咬著的T恤也不知何時離開了嘴巴,終於,尖銳的聲音被拉長,並轉化成一聲長歎,緊接著,所有的聲音都在這一刻停止了。女人轉過頭去親吻男人,可瞬間又被按回原來的位置,緊接著,踩水窪的聲音又開始了,那是持續加速的打擊,這讓女惹的聲音由呻吟轉為啜泣,像是在哭,聲音也是逐漸加大,臉上的表情從剛才的緊鎖開始變得舒展,手臂也開始不斷地敲擊書架,拍打出同樣的節奏。男人似乎更興奮了,嘴裏發出低沉的聲音,似乎在拚命地用力,終於,在一陣更猛烈的衝擊後,停止了腳步。女孩的臉精疲力竭地趴在書架上,不停地喘著粗氣,雙手也像沒了骨頭一樣垂了下來。

 

「你,沒完事兒吧?」女人不停地喘息著。

 

「早呢!」男人的聲音倒是中氣十足,這聲音,聽起來格外的耳熟。

 

「天哪!」女人睜開眼睛,一臉的無可奈何。突然,她發現了我,四目相對,女人張大了嘴巴,想說什麽,可身後的男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衝擊。

 

「郝姨!加油!我走啦!」我張大了嘴巴,並沒有發出聲音。我順著牆壁遠路返回,同時對著郝姨伸出了拇指。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