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後我們又見麵了,李秉承熬走了「媽媽團」;我在家裏的茶幾上看到了媽媽留下的字條:
親愛的兒子
媽媽突然接了一個穴,下午就走,估計你回來時看不到我了。桌上是一千五,我按照十五天準備的。沙發上我幫你借了兩本書,沒事看看人家是怎麽穿衣打扮的!
鄭重地囑咐你兩點:
一,不要帶任何人回家,尤其女的!
二,出門一定要記得鎖門!
注:早上的一百和下午缺課的五十,等我回來一並還給我!
愛你的媽媽
我是懷著無比激動地心情走進咖啡店的,可是,李秉承的哭喪臉很快地消費了我的情緒。剛臨走前我並沒有看錯,那兩顆黃豆粒,流淚了。
我這個人特別不懂如何安慰別人,尤其是麵對男人的眼淚,隻能靜靜地坐在他對麵,等著他慢慢從波穀中爬上來。
「呀,親估,我,失戀了,失戀!」李秉承突然抬起頭。一顆碩大的淚珠沒經過眼角就滾了出來。
「哦。」我不知道說什麽好,同時又覺得好笑--第一次看到有人眼淚比眼珠還大。
「呀,係!麗花啊!麗花說,她和我,不是愛銀!愛銀!」李秉承仰起頭,盡量把眼淚控製在眼圈裏。
「愛人?你想說男女朋友麽?」
「阿尼!呀,我今天向麗花告白了,告白!告白,知道吧?告白!」
「表白吧?」我被李秉承搞得一團霧水。
「呀!就是,我跟麗花說,做我的,女朋友吧!女朋友!」李秉承又開始翻白眼,「她說,不行!不行!」
「你不是說你們是交往的男女朋友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呀!那是我以為,以為!麗花不以為,她不以為!」李秉承的聲音越來越大。
「冷靜,小點聲音,安靜,別喊,不要大聲。。。」我把知道的表示安靜的詞盡可能地都說一遍,希望他盡快聽懂我的意思。
半晌,李秉承慘然一笑。
「呀,親估!我吹牛逼了,吹牛逼!」李秉承把麵前的咖啡一飲而盡,然後抹掉臉上的淚水。
「現在有沒有開心一點?」
「陪我,去酒吧!可以嗎?我想,今天,喝醉!喝醉!」李秉承做了一個努力的手勢。
「別去酒吧了,我帶你去個地方吧!」我一臉壞笑的看著他。
「夜貓」在二十年前真的是這個城市最好的夜店。無論是規模還是裏麵的音響效果,比起現在的「卡賓斯基」,「河東」還有「落日部落」簡直高了不止一個檔次。店內是三層,類似影院的感覺,二樓和三樓都是普通座位,一樓是貴賓座位和一個能伸縮的舞台。所謂的貴賓座位,不過是把高凳換成沙發,坐在舞台的周圍而已。前半夜是歌舞表演,後半夜把舞台收起來變成夜場。不記得當年有沒有最低消費,隻記得李秉承和我隻是要了一打啤酒和一瓶烈酒就可以坐到二樓最靠近舞台的位子。李秉承事後對我說,那是他人生第一次進「夜店」。其實我也是,隻不過沒告訴他而已。我對前半夜的節目並不感興趣,隻記得幾個歌手喝酒時的豪氣,和主持人粗俗而挑逗的笑話。李秉承就更不用說了,他既聽不懂笑話,又看不起那些歌手,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喝酒,和在嘈雜中大喊著樸麗花的名字,至於他對我講的其他話,我幾乎都沒聽懂。
終於熬到了十二點,隨著DJ放出的能從耳朵一直震到心髒的重低音響起,李秉承開始隨著節奏扭動身體,進入了一種「茫」的狀態。不得不佩服,韓國人在歌舞方麵是有天賦的,至少我認識的所有韓國人都是,李秉承幾乎不用嗑藥就可以把頭劇烈地搖上兩個小時,這是我嗑過藥都達不到的境界。當然,第一次去夜店,我並不知道還有嗑藥搖頭這麽一回事兒。我對跳舞的興趣不大。我比較喜歡看DJ身邊的那幾個性感的領舞者。這些姑娘都穿著簡單而性感的衣服,臉上的表情也是一副「冷酷到底」。高傲而性感也許是那個時代的主旋律,所有的舞者給人的感覺都是毫無親和力。但她們越是這樣,喜歡看她們的人就越多。正當我也準備鎖定一個觀察目標的時候,一個女孩突然摟住了我的脖子,衝著我的耳朵大喊:「幹杯!」
我下意識地扶住了她靠在我身體上的腰,側過臉打量她。女孩的妝很濃,香水味到很刺鼻,臉很瘦,眼睛一直眯著,很麵熟,但不記得在哪見過。
我舉起酒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你怎麽跑這兒來啦?」女孩對著我耳朵大吼。
「跟朋友一起散散心。」我指著已經搖出狀態的李秉承。
「你們倆怎麽穿一樣的衣服?」女孩的嘴唇幾乎貼在我的耳朵上,癢癢的感覺。
「巧合而已。」我發現這個姑娘已經很難獨立完成站立這個動作了。
「別搖了!喝一杯吧!」
我不僅佩服韓國人的能歌善舞,喝酒也是韓國人的一項重要技能。李秉承在我的印象當中,從來沒喝醉過。有一段時間他酷愛高粱酒,尤其是高度的高粱酒,一次可以喝光一瓶甚至兩瓶,之後還可以在舞台上用吉他追上我rap的節奏。
靠在我身上的姑娘,相比之下就遜色多了,第三杯烈酒喝幹後,就由剛才的腳下沒根,變成現在的徹底昏迷了。而李秉承,不僅一個人喝完了剩下的烈酒,還掃蕩掉了剩在桌上的幾瓶啤酒。我看看手表,已經快淩晨三點了,於是比了個手勢給李秉承,宣布到此為止。李秉承也看了看手表,做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
走出「夜貓」的我們變成了三個人,因為那個女孩自打癱在我身上以後就再沒有蘇醒的跡象,我隻好把她也帶了出來。
「呀!我們,現在,去哪裏呀?」李秉承掏出兩隻煙,叼在嘴上同時點燃,然後把其中的一隻遞給我。
「當然是回家!」我接過煙吸了一口,覺得有點頭暈。
「這個,搖咂,怎麽辦呐?」李秉承指了指已經失去知覺的女孩。
「你帶走吧!我不能帶別人回家。」
「呀!宋侑京係,不行啊!不行!」
「那你說怎麽辦?」
「一起去我家吧!」
躺在李秉承的大床上我並沒有立刻入睡。今晚又是一個「滿月」。通常這種時候我是很難入睡的。我盯著黑暗中的唯一發亮的圓月,不一會兒,我感覺那圓圓的月亮似乎越來越遠。謝謝啤酒,我要睡了。
那月亮好美,像是一張臉,不,這真的是一張臉,一張化著濃妝的臉。好麵熟,是黑裙子麽?她的妝今晚怎麽這麽濃?她似乎看著我,又似乎沒在看。突然,她的嘴裏發出「啊」的一聲,身體也隨之一顫。
接下來她的聲音開始變得連貫而急促。看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是在看我,但我能感覺到她的五官正在收縮。她皺著眉,臉上的表情像是在抗爭,又像是在忍耐。過了好久,耳邊突然想起連續的聲響,那聲音像是在搖晃一隻隻剩個瓶底兒的奶瓶兒。
聲音開始加速了,猶如站台上要開始出發的列車。那響聲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大,突然,那聲音毫無征兆地停止了,麵前的臉也在長出一口氣後,埋進了我的胸口。
這是夢麽?我還醒著麽?我低頭看了看,那張臉已經消失了,隻有一頭黑發蓋在我胸口。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應該是快中午的樣子,??陽光很刺眼。我翻身打算起來,卻發現身邊躺著一個一絲不掛的女孩。我嚇了一跳,連忙把身上的被子蓋在她身上,與此同時,我發現,我也一絲不掛。
我慌忙從床上爬起來,在地上的一堆衣服裏找出我的衣褲,剛要穿在身上,突然從被子裏傳來了一個聲音:「今天別再穿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