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煮味

院子裡的槐花謝了又開。兒時在廚房偷吃時不小心打翻陳年的蜜罐，黏稠的琥珀色液體沿著罐身滑落，凝成了半世紀後仍在舌根盤桓的甜。

時間從未流逝，它隻是把自己摺疊成梅子酒裡漸深的橙，等待某個微雨的黃昏被味覺重新激活。

老茶行木匾發黃，代代相傳的石臼依然在兢兢業業地研磨烏龍。茶葉在陶罐裡沉睡十年，某日啟封竟漫出熟果香氣。茶人說這叫「後發酵」。

發酵的過程就是讓時光在幽暗處悄悄編織經緯，將陽光明亮溫暖的輕吻、山霧濕潤朦朧的擁抱、焙火造就的絲絲焦香都織進葉脈，直到滾水沖開封印的剎那，所有蟄伏的記憶霎那間傾巢而出。

找尋鬆露的人們總在破曉前出發，他們懂得菌絲在地下織就的時辰網絡。黑鬆露的香氣是百年橡樹與星月私語的結晶，白鬆露則封存了阿爾卑斯山融雪的清冽。美食家們將這些時光琥珀刨成雪片，刀鋒過處，整個秋天的森林都在盤中甦醒，香味便在空氣中瀰漫。

伯爾尼古董店深處的琺瑯座鐘仍在走動，齒輪咬合聲如沙漏細語。那些被拆解的時計零件在玻璃櫃裡閃爍，青銅氧化成的孔雀綠，白銀沉澱為鈷藍，黃銅暈染出暮色金。修錶師傅的眼鏡鏈晃動如鐘擺：「時間才是最偉大的琺瑯匠，它替萬物鍍上的包漿，遠比原色更接近永恆。」

真正的鮮味從來都需要時光的窖藏。就像京都寺院埋藏百年的古味噌，揭開杉木桶那刻洶湧而出的，何止是豆麥發酵的香氣，分明是無數個晨鐘暮鼓在陶甕裡層層積澱的禪意。

在喚醒美味的過程中，「時間」亦是必不可少的原料。時間的鬼斧神工是成就美味的關鍵。隨著時間變化，很多東西會變得很有味道。

時間本身何嘗不是一種美味呢。

就像真正的歲月美人，絕對不是用玻尿酸固化的。真的美人臉上會有歲月雕刻的痕跡，可是絲毫無損她的風華，反而有著經歷過時光沉澱的醇美。這種大美讓人欣賞，讓人留戀，讓人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