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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音閣 下

(2025-07-29 15:41:24) 下一個

霧氣如紗,纏繞在七根石柱之間。燕九背著昏迷的雲無心,劍鋒在前,一步步踏入天音閣的七音迷陣。

第一步踏在"宮"位,地麵微微震動,發出低沉的"咚"聲。燕九耳膜發脹,仿佛有人在他腦中敲響巨鼓。他咬緊牙關,按照雲無心所教,迅速轉向"商"位。

第二根石柱閃過一道白光,尖銳的"錚"聲如利箭射來。燕九揮劍格擋,金鐵交鳴聲中,劍刃上迸出幾點火星。他左臂一陣酸麻,幾乎抱不住背上的雲無心。

"兄弟,抓緊了。"燕九低聲說,也不知雲無心能否聽見。他調整呼吸,邁向"角"位。

第三步剛落,三根石柱同時亮起。宮、商、角三音交織,化作有形音波,如浪濤般壓來。燕九長劍急舞,劍光形成一道屏障,卻仍被震得連退三步,喉頭一甜,嘴角滲出血絲。

"該死!"燕九抹去血跡,發現霧氣更濃了,幾乎看不清前方石柱。雲無心說過,七音迷陣按五音十二律排列,步步殺機。若踏錯一步,輕則經脈盡斷,重則爆體而亡。

背上的雲無心忽然輕咳一聲,氣若遊絲:"燕兄......左三......踏'羽'......"

燕九精神一振:"你醒了?"

"陣眼......在'徵'位......破之......"雲無心話未說完,又陷入昏迷。

燕九深吸一口氣,向左橫跨三步,果然感到腳下地麵略有不同。他運足內力,一劍刺向"徵"位地麵。

劍尖觸地瞬間,五根石柱同時大亮,五色音波如虹射來。燕九不避不閃,暴喝一聲,劍鋒上挑,竟將五道音波引向中央"徵"位。

"轟!"

一聲巨響,中央石柱炸裂開來。其餘六柱光芒頓失,霧氣漸漸散去。燕九被氣浪掀翻,落地時緊緊護住雲無心,自己後背重重撞在碎石上,疼得眼前發黑。

待塵埃落定,一條青石小徑出現在眼前,直通山穀深處。燕九掙紮著爬起,發現雲無心胸前白衣已被鮮血浸透大半。他顫抖著取出那方白絹,血色蓮花隻剩花心一點微紅,四周全黑了。

"撐住,我們到了。"燕九背起雲無心,踉蹌著沿小徑前行。

小徑盡頭,一座宏偉樓閣矗立在懸崖之上,飛簷翹角上懸掛著各式銅鈴,隨風輕響,卻詭異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這就是"絕音穀"得名的由來——天音閣外,萬籟俱寂。

燕九正要上前,忽然四周響起破空之聲。七道白影從不同方向飄然而至,正是完整的"七音使"。柳三娘肩傷已包紮,站在首位,冷聲道:"闖我天音閣者,死!"

燕九長劍拄地,強撐站立:"叫你們閣主出來!他要的殘頁在此,換雲無心解藥!"

七人交換眼色,柳三娘微微頷首:"隨我來。"

燕九跟著七音使進入閣中。大殿空曠,四壁懸掛著各式樂器,正中高台上坐著一位黑袍人,麵容隱在陰影中,隻有一雙蒼白的手露在外麵,指節修長如鷹爪。

"閣主,人帶到了。"柳三娘躬身道,"雲師弟身中'七絕斷魂散',已近毒發。"

黑袍人緩緩抬頭,露出一張出人意料的臉——並非想象中的凶惡老者,而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麵容清臒,眉宇間竟與雲無心有七分相似。

"無心我兒,你終於回來了。"閣主聲音柔和,卻讓燕九毛骨悚然。

雲無心在燕九背上微微一動,虛弱地睜開眼:"父......親......"

燕九大驚:"他是你父親?"

雲無心苦笑:"是啊......天音閣主雲天際......我的生父......也是殺我母親的凶手......"

雲天際歎息:"嵐兒,你還在記恨為父。當年你母親練功走火入魔,我不得已才......"

"謊言!"雲無心突然激動起來,咳出一口黑血,"你為練'七情絕音'......親手殺了她......取心頭血潤簫......我都看見了......那年我六歲......"

大殿內一片死寂。七音使麵麵相覷,顯然不知這段隱秘。

雲天際麵色漸冷:"既如此,何必回來?"

"為救燕兄......"雲無心輕聲道,"你派七音使追殺......他本可獨自逃生......卻為我闖這龍潭虎穴......"

雲天際目光轉向燕九:"好個重情重義的劍客。可惜,今日你們誰都走不了。"他緩緩起身,從袖中取出一支血色玉簫,"《天音譜》最後一篇'天籟',需以至親之血為引。嵐兒,你既帶回殘頁,就成全為父吧。"

燕九將雲無心輕輕放在地上,拔劍指向雲天際:"虎毒不食子,你簡直畜生不如!"

雲天際不怒反笑:"無知小兒,讓你見識真正的天音絕學!"玉簫橫舉,吹出一個單音。

那聲音初聽極輕,卻如附骨之疽鑽入耳中。燕九隻覺全身血液沸騰,七竅同時滲出血絲。他大吼一聲,揮劍斬向雲天際,卻被七音使聯手攔下。

雲無心艱難地爬向自己的古琴,十指染血,勉強撥動琴弦。斷斷續續的琴音插入簫聲,為燕九爭取一絲喘息之機。

"燕兄......"雲無心邊彈邊喊,"《陽關三疊》......還記得嗎......"

燕九會意,強忍劇痛,劍招突變。他不再硬拚,而是隨著雲無心的琴音起舞。劍鋒劃過空氣,發出奇特的嗡鳴,竟與琴音隱隱相和。

雲天際麵露訝色:"以劍為器,引氣發聲?有點意思。"簫聲一轉,更加淩厲。

大殿內音波激蕩,樂器紛紛炸裂。七音使不得不運功自保,退到角落。燕九劍勢越來越快,身上傷口崩裂,鮮血隨劍飛舞,在空中劃出道道血線。

雲無心的琴聲忽然高亢,他竟扯斷一根琴弦,以血染弦,彈出了《廣陵散》最激昂的一段。琴音如劍,直刺雲天際心口。

"逆子!"雲天際大怒,玉簫一指,一道血箭射向雲無心。

燕九縱身撲上,長劍格擋。"鐺"的一聲,劍身斷裂,血箭餘勢未消,穿透他右肩。燕九悶哼一聲,摔在雲無心身旁。

"燕兄......"雲無心扶住他,慘然一笑,"看來今日......我們要共赴黃泉了......"

燕九吐出一口血沫:"能和雲兄死在一起,燕九不枉此生!"

雲天際冷笑:"好一對生死之交。嵐兒,你可知為何我非要你回來?"他舉起血簫,"七絕天音最後一重,需以至親血脈為引。你母親的血隻夠我練到第六重,而你——我的骨血,將助我突破瓶頸!"

雲無心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低聲對燕九道:"燕兄,信我嗎?"

燕九點頭:"自然。"

"我有一法......或可破他邪功......"雲無心艱難地取出那張殘頁,"但需燕兄......以血為媒......"

燕九毫不猶豫地劃破手腕,鮮血湧出:"要多少,盡管取!"

雲無心將殘頁浸在血中,奇怪的是,血水竟被絲絹吸收,顯出更多隱藏字跡。他眼睛一亮:"果然......大師兄留下的......解咒之法......"

雲天際見二人私語,不耐道:"遺言說完了?"血簫再舉,音波如潮湧來。

雲無心突然站起,將染血殘頁貼在胸前,十指按在剩餘琴弦上:"燕兄,隨我音律,刺他丹田!"

琴聲炸響,不再是任何已知曲調,而是一種原始、野蠻的韻律,仿佛千萬人在同時嘶吼。燕九抓起斷劍,隨琴音踏步向前。奇怪的是,雲天際的音波遇到這琴聲,竟如雪遇烈日,紛紛消融。

"不可能!"雲天際大驚,"這是......"

"《天音譜》真諦!"雲無心高喊,"大師兄參透的......音本無心,何來七絕?"

雲天際倉促變招,血簫發出刺耳尖嘯。燕九卻已衝破音障,斷劍直刺他丹田。雲天際閃避不及,被一劍刺中氣海,頓時內力外泄,麵容迅速衰老。

"不!我的神功!"他嘶吼著,血簫猛擊燕九頭頂。

千鈞一發之際,琴聲戛然而止。雲無心撲上前,用身體擋在燕九前麵。血簫貫穿他的胸膛,而他也將染血殘頁拍在雲天際額頭。

"母親......我為你......報仇了......"雲無心輕聲道。

殘頁上的血字亮起刺目紅光,將父子二人籠罩。雲天際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身體如陶器般出現無數裂痕。

"嵐兒!你竟然......"話音未落,他整個人爆裂開來,化作一團血霧。

紅光散去,地上隻餘一支斷裂的血簫,和奄奄一息的雲無心。

"雲兄!"燕九爬過去,將他抱起。

雲無心胸前一個大洞,鮮血汩汩流出。他顫抖著握住燕九的手:"燕兄......多謝你......"

"別說話,我帶你找大夫!"燕九紅了眼眶。

雲無心搖頭,從懷中取出那方白絹。奇怪的是,血色蓮花竟開始褪去黑色,漸漸恢複鮮紅:"看......毒解了......"

"那你會......"

"我傷得太重......"雲無心微笑,"但總算......沒帶著毒死去......燕兄......替我......活下去......"

他的手緩緩垂下,白絹飄落在地。大殿內一片死寂,七音使跪倒在地,不知是為閣主還是雲無心哀悼。

燕九抱著雲無心的屍體,無聲淚流。窗外,夕陽如血,染紅了絕音穀的每一寸土地。

三日後,燕九將雲無心葬在穀外一處山坡上。墳前立著那張修複完好的古琴,和一支新削的木劍。

"雲兄,你說不想把離殤譜作陽關怨。"燕九撫過琴弦,奏出一曲變調的《陽關三疊》,"但我這粗人,隻會這一首。"

琴音隨風飄散,山穀中似有回響,如泣如訴。

燕九收起斷劍,轉身離去。背後墓碑上刻著:

"雲無心之墓
摯友燕九立
夜闌星淡,浮生若夢終須散
相逢且盡琉璃盞,莫把離殤譜陽關"

江湖路遠,劍客獨行。但從此,燕九的劍法中,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律,如琴如歌,似有人在無聲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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