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在悉尼一家廣告公司工作。說是公司,其實連我算進去一共隻有四個人。公司合夥人卡爾和瑞克,員工特瑞都是土生土長的澳洲人,他們三個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學,一年多前他們開了這家公司,專門給房地產公司做廣告。那時公司生意不忙,我們四個同齡人每天上午茶下午茶都得坐上好久,天南海北的亂侃。記得老板卡爾常掛在嘴邊一句話是:我們這些人沒有多少錢,但是日子過的舒坦。
30多年前的澳洲人眼裏,中國人位於世界上最不發達的國家之列。提起中國,人人想到的是落後和貧困。記得他們當時聽我說中國人家裏有電視的時候,眼中流露出的那種不相信的眼神,對自己自尊心的打擊特大。大概因為有我在場的緣故,他們常常有意無意地拿中國人作為話題取樂。英語求知欲加上民族自尊心,使得我常常為了第二天的閑聊,通宵達旦在家做功課,就為了去和這些洋人打嘴仗。
有一天我興奮地想到“孝”這個話題,這幫忘恩負義,渾身毛還沒有煺幹淨的洋猴子,根本就沒有任何孝的概念。在英語裏隻有一個和中文裏孝字意思有點相似的詞是filial,但就是這個他們幾乎不用的詞,也隻有尊敬父母的意思,完全沒有中文孝字裏那種三天三夜都講不完的深刻涵義。
第二天上午茶的時候,我信心滿滿地挑開了戰火,“你們洋人文化裏有許多先進的東西,但是做人的道德還是不行,至少不如我們中國人。”望著三人驚訝的眼光,我毫不客氣地說:“你們對自己的父母不好。”
“我們怎麽對父母不好了?”瑞克困惑不解地問道。
“父母年紀大了,你們不盡自己撫養的責任,最後將他們往養老院裏一送了事。”
“送養老院有什麽不好。”卡爾不以為然的說。“比如父母生活不能自理,子女要工作,家裏沒有人照顧,還有什麽其它的選擇會比送養老院還好?”
“人老了為什麽要子女撫養?”瑞克有些衝動。“我爺爺奶奶今年80多了,從來就是自己獨立生活,在子女家住最多不會超過5天。”
“是啊!沒有人指望孩子給自己養老。”特瑞自然和他們站在一條戰線。
“當然父母有能力自立,不希望成為子女的負擔這沒有什麽不好。“我知道一個人對付三個人不容易,但是他們的回答都在我的預料之中。“問題是西方社會的輿論和法律都認為子女沒有任何義務來撫養照顧老年父母,這無論如何太過份了吧。”
“為什麽子女應該對父母的老年生活負責?”這次他們三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嚷了起來。“每一個人都應該對自己的生活負責,而不應該依靠他人。子女和父母的關係也沒有例外。”瑞克還補充說道。
“每一個人都要對自己的生活負責,這話不錯。但是父母將一個初生的嬰兒含辛茹苦撫養到18歲成年,難道你們就真的那樣厚顏無恥地認為這個孩子完全不欠他父母任何東西,可以就此一走了事?”我當時越講越激動,內心洋溢著一種教化野蠻人的崇高感。“大家都知道,我上個月用針灸給特瑞治好了他的老腰疼,他事後送了一箱啤酒給我,這種最起碼的禮尚往來怎麽在父母子女之間反而不存在了呢?”
“錯了,你的例子舉得完全不恰當。你給特瑞針灸,他有接受和不接受的選擇。如果他選擇接受你的服務,換句話說他選擇接受了你的恩惠,那他當然得有所回報,這是人之常情。”瑞克在他們三個人中最健談,於是他開始滔滔不絕地發揮開了。“但是父母子女之間的關係則完全不同,當父母決定生孩子的時候,這是他們單方麵的決定,那個可憐的孩子沒有任何選擇的機會,他或者她不可以說我不要他們做我的父母,我要生到凱瑞帕克(當時的澳洲首富)家裏去。所以當父母決定生一個孩子的時候,他們同時已經做出了撫養這個孩子成人的承諾。他們不可以因為自己單方麵的決定,而要求對方做出相對應的回報,這是完全不合乎邏輯,也不道德的。再說了,撫養自己的孩子是多麽令人愉快的一件事情。看著他們慢慢長大,這其中的樂趣完全超出了語言所能表達的範疇。光憑這一點,我隻會對我的兒女說謝謝,而不會認為他們欠我任何東西。”
顯然事情開始失去控製了,說了半天我反而成了沒有道德的一麵。天啊,這個世界還有沒有公理?這時候特瑞在旁邊露出了陰險的微笑。“哈哈,我知道你們這些中國人是怎麽想的了,你們是把生孩子作為一種投資。你們一邊撫養孩子,一邊用你們發明的“孝”字給他們洗腦,為的就是將來可以名正言順地索取回報。”
“講了半天,你們還是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父母施恩不圖報,無疑這是很高尚的姿態,但是作為子女難道就可以心安理得將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置之腦後?”我已經沒有像開始時那樣理直氣壯了,但內心還是覺得真理在自己這一麵。
“父母和子女的關係,是人世間最自然,最親密的一種親情。如果做父母的全心全意地愛自己的子女,子女自然就會和父母親近貼心,這是不言而喻的最簡單道理,真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平時言語最少的卡爾這時也開腔了。“我自己18歲離家獨立生活,但是這完全不影響我和父母的感情,他們永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任何時候,如果他們需要我的幫助,那是我的榮幸。”
“對於你這樣的態度,除了欽佩我沒有任何異議。但是持有這樣態度的人在西方社會占多大的比例呢?” 我雖然嘴上仍不肯認輸,但是語氣已經完全沒有了最初的氣勢。他們對於父母子女關係的看法,遠遠超出了我當時的認識範圍,但是社會的現實真有他們說的那樣理想嗎?為什麽西方的先賢們給社會製定了母親節和父親節的習俗,這其中必然有他們難言的擔心吧。
30多年過去了,當年的那場對話仍記憶猶新。在西方人看來,我們博大精深的孝文化居然完全沒有邏輯,也缺乏道德,這裏麵固然有許多曆史和文化的原因值得討論。但是在今天的西方社會,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完全不求回報的父母,和父母平等相處的子女,健全的社會保障製度和公民社會的個人尊嚴,構建了文明和諧的人際和家庭關係。在現實生活中,越來越多的人已經走出自己的小家庭,義務服務於社會,無酬地幫助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對自己的父母不好呢?無疑,中國傳統意義上的孝文化,在一個現代社會和西方文明麵前有些相形見拙。
古代孝道是當時缺乏社會保險體質時候約束成年子女對年邁父母照顧的社會規範。當代社會孝道應該隻需要其中的精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成年子女給父母帶來孫輩,是對父母最好的回報。堅持這一點,社會才能生生不息。否則的話一個社會無法長久持續。
建議南半球先生重新仔細考慮下,再去舌戰群儒(群鬼)。
實在沒把握,拉上我去也成。
工商社會,市場靠創造,每個人獨立。
佩服你的較真和探索精神,我不太善於辯論,很容易被對方帶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