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這些年,我沒能按我承諾過的照顧你,對不起。”趙華再開口。
“趙工,你不用再跟我說對不起了,我能主動給你打電話,單獨來見你,我們的過去,我已經放下了。我一直相信你當年對我是認真的,那些你因為身份做不到的陪伴,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丫頭,我想抱抱你,可是我知道再也沒有那個資格了。”
秦雨思鼻子一酸,沒有接話,筷子把盤子裏的菜扒過來扒過去,眼淚吧嗒吧嗒地打下來。
“你看,涼鞋還是你讓我穿的。”他突然看到腳上的鞋,抬起來給她看。
“是啊,你的腳趾頭長得很好看,露出來是群眾福利。”她忍著眼淚。
“還有短褲。”
“嗯,腿也漂亮。”
“還記得你送我的手表嗎?我一直戴著。”趙華抬起手腕。
“跟你的氣質很合拍。”
“丫頭,你已經融在我生活裏的點點滴滴,總覺得你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心裏。”
“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像現在這樣吃吃飯,說說話,不做任何超出普通朋友之間的舉動就好。” 秦雨思覺得自己像是即將溺水的人試圖抓住每一根可能的稻草,而水流從四麵八方擠壓著她的喉嚨,讓她覺得呼吸都變得有些艱難。
“謝謝你,丫頭。” 隻要看到她,他就會想擁有她,讓他極力忍耐的是重逢以來她幸福的模樣。哪怕她臉上曾經透出過一點點委屈,刀山火海,上天入地,他都會一定要把她再奪回來。趙華隻覺得心痛一陣陣襲來,人說“自作自受”,就是眼下這種情形吧。
“當年你離開得那麽匆忙,受了好多委屈吧?”趙華問她。
“那時候如果再見到你我怕我控製不住自己想要殺了你。”秦雨思勉強自己再笑起來。
“那時候我無論是走在辦公區還是生產區,總覺得你的身影無處不在,總覺得隨時就會聽到你的聲音,臉上含笑叫著我‘華哥’,可是再沒有過,也再沒有人能把華哥這兩個字說得像你那麽好聽。”趙華也笑。
“哈哈,現在再叫你‘華哥’確實不合適了, 我老公得殺了我。”秦雨思真的笑起來。
“你很愛他?”秦雨思提到李天啟時的親近自在又在趙華胸口狠狠地打了一拳。
“怎麽說呢?你們倆都對我很好,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吧我比較無法無天,在他麵前收斂不少,倒不是他會管著我,隻是知道他的想法跟我的常常不太一樣,不想讓他遷就得太辛苦。他跟我家裏人處得特別好,我有時候覺得我爸信任他多過我。媽媽過世的時候他一個女婿做的比我這個女兒還多,這些年來,他會盡他所能把我們這個小家的難都擋在他身後,讓我按自己的想法生活。跟你更像談戀愛,跟他是踏踏實實過日子。”
“能讓你這麽說,他做得很好了。”趙華不是沒有想過再見麵的時候如果秦雨思已經結婚了,自己要怎麽把她再奪回來,他做過無數次的準備為了她去麵對來自兩個家庭的爭吵,糾纏,踐踏和爭鬥,踏錯一步就粉身碎骨的懸崖峭壁,或是遭眾人唾棄的荒野流放。有一次跟一個多年好友喝酒,趙華告訴他自己愛上了一個人,是那種錐心刺骨的愛,可是他把她弄丟了。如果再找到,可能不知道拿她怎麽辦。好友提醒他,“如果你真的再找到她,更關鍵的可能不是你想怎麽辦,你得知道她想怎麽辦。”
現在,她想怎麽辦難道還不夠清楚嗎?他一直以為,隻有他可以給她幸福,看來他不是高估了自己,就是低估了她的枕邊人。他幾乎已經可以看見自己默不作聲地從她身邊退了開去,躲到一個她看不到的角落舔舐自己的傷口。
“丫頭,你身體受得了的話陪我稍微走一走,我再打車送你回家可以嗎?”吃完飯趙華堅持要送秦雨思回家,秦雨思沒有太多推讓,由他陪著向外走。
走到餐館門口才發現外麵下雨了,深圳這個城市有很多吸引人的好處,也有不少讓人討厭的地方,比方雨季時突降的傾盆大雨,往往夾著席地而卷起的陣風,將地麵堆集了一天的各種零碎卷到半空,再隨風漂散開去。排水管道不那麽通暢的地方會在下水道井蓋周圍迅速地形成一道道渾濁的小溪,裹挾著地麵的碎物前行。沒帶傘的路人們在劈劈啪啪打擊著路麵的雨點中四散奔逃,混亂中透著一絲讓人莫名的緊張。趙華隻覺得心中更加煩悶,秦雨思那句“我老公”是一把插到他心上的尖刀,她每多提一次,那刀就在他胸口攪動得更深入一分,此刻他的心上早已是血肉模糊。
“丫頭,下雨了,先送你回家吧。”趙華改了主意,又說,“你過得好,我很為你高興。”
“謝謝你,趙工,你知道我也一直想你過得好。”
“我會好好加油的,你放心。而你也一定要照顧好你自己,如果你需要我,我總是會在的。”
“趙工,我知道那時的你對我是真心的,在你找到另一人托付真心之前,我不介意先幫著你保管一下。”秦雨思笑他。
“那我替那另一個人謝謝你!”他嘴裏說著,心裏卻想,“丫頭,不會再有別人了,我的心,一輩子都要保管在你那裏了。”
他可以讓自己不要思考,不要評判,隻是遵從自己的欲望,他可以把那些站在道德製高點上評判眾人的旁觀者放到一邊,也放過自己,他隻是單單敵不過她。
餐館的服務員很快為他們攔到了一輛出租車,趙華送秦雨思上車,又仔細記錄下車牌號碼,才讓車離開。
突如其來的暴雨並沒有能洗刷幹淨深圳夏夜的悶熱,人聲繼續喧囂,而他終於是壓抑不住自己的悲傷,不顧路人驚訝的目光,站在路邊,頂著大雨痛哭了起來。
最近在利瀾Martin總和Jack總的衝突是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明顯了,兩個人在公司管理層會議上因為在戰略方向上的不同意見在大家麵前直接拍了桌子。Martin總堅持效率至上,認為公司應該進一步加強產品和流程的標準化,規範化,強調產線的工業設計,建立大規模高效生產能力搶占更大市場;Jack總想走的是差異化路線,少量多批次,產品靈活多樣,適應高利潤客戶群的需求。Martin總覺得Jack總因為自己是空降兵,所以處心積慮要把自己擠走;而Jack總認為Martin總新官上任三把火,頭一把火就是想把他這個老臣趕出利瀾。
兩人各不相讓之下,公司的運作頗有一些陷入混亂,總部得到消息了解情況後及時出手進行了幹預。沒多久,就傳出了Jack總離開利瀾的消息,又過了沒多久,又傳出他去深圳另一家類似性質的外企做了總經理,這次他帶走了利瀾的一批業務骨幹,其中就有趙華。
趙華長期留在利瀾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擔心秦雨思想要找他的時候找不到,這次跟秦雨思重逢,既已知道秦雨思的近況和心思,知道自己和她複合不可能,頓時公司裏,工業園裏,太多他和她往日的記憶都成了負累,利瀾已然變成了他的傷心地。他倉惶而逃,離開了那個快要用絕望吞沒他的地方。
而那天晚上坐上出租車的秦雨思,扭身回頭看到站在雨中痛哭的趙華,暴雨中雨刷器在出租車的後擋風玻璃上瘋狂地左右擺動,她的眼淚同樣瘋狂地落了一身。那個男人的模糊身影裏述說的絕望她何嚐不能體會?又怎能不心疼?隻是他要的,她已然無法再給他。
她再也沒有聯係過趙華,如果他需要,她很願意做他的聽眾;可是他靜默著,自己又何必去打擾?那夜趙華曾鄭重其事地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了她,她卻從來沒有按出過那幾個數字。
短暫的重逢之後,他們再次從彼此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他們都以為,隻要絕口不提,日子就可以繼續過下去,他們之間的這份愛情,終於會變成,一段塵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