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日（三）樂相樂

      

“裙子事件”之後，信息部的那幫男同事工作態度有沒有改進趙華沒看出來，倒是再有機會碰到Mary的時候，她明顯跟他又親近了不少，會笑著跟他打招呼：“趙工好！”她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來的牙齒不怎麽整齊，還有點微微的發黃，他們這一代人小時候用的抗生素裏有一種很常用的叫四環素，等他們長大些後才知道那個藥會沉積到牙齒，讓牙齒變黃和釉質發育不全，卻已經來不及了，“四環素牙”成為了他們這一代人的標記。可他很喜歡看到她笑，是那種簡單沒有心機的，讓人看了覺得溫暖。她的頭發大多時候會紮成一個挺高的馬尾辮，在打完招呼兩人錯身而過之後，他常常轉身去看她頭上甩來甩去的辮子，她走路的時候為什麽總像在蹦蹦跳跳呢？聽同事說她其實已經大學畢業有幾年了，他倒覺得她比公司今年新招的大學畢業生還像剛畢業的，一點在職場混的經驗都沒有，有點傻，才總是被她們部門同事欺負吧？

公司電話網絡係統改造項目正式開始施工了，趙華算是有機會見到這個叫Mary的小丫頭對工作的認真勁兒，她每天都在施工現場守著，和供應商一起幹活，不怕髒不怕累。為了不影響白天同事們正常辦公，她常常和供應商一起熬通宵，大晚上地在燈火通明的辦公室、機房、和生產線之間跑來跑去，別看這些都在一棟大樓裏，卻不是到處都有電梯，這跑上跑下的沒有一點體力也扛不住啊。那一段，她不再穿裙子了，每天不是工裝褲就是牛仔褲，臉上卻不太看得出缺覺的憔悴，還是年輕體力好，熬夜完全沒當回事。

趙華答應了要幫她的忙，在她這勁頭的壓力下，也就非常認真，非常上心地盯著布線的供應商，還提醒過好幾個將來可能出現的問題，Mary都高高興興地接受，對方案做出相應調整，及時按他的提醒改了。趙華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和這個小丫頭一起工作，他雖然對職場的種種花樣道行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卻忍不住欣賞這個小丫頭那種較真，勤奮和渾身活力的勁兒。配合著這個項目的進度安排他申請值了好幾個夜班，後勤部經常有同事需要值夜班，在辦公室有張行軍床，讓值班的同事可以打個盹。如果值夜班的時候那個小丫頭也在，他就會紳士風度地把床讓給她，他自己頂她的班去盯著供應商的進度。

Mary在這個項目上真是特別感謝趙華，他總能神奇地在各種大事小事上給她想出好的解決辦法，比如她跟他討論新加的辦公區域裏要布多少個電話和網絡點，他就會提醒她不能把數算得太死，在某些辦公桌集中的地方要留一些冗餘的接口，這樣萬一將來某一條線路出問題同事就可以用備用線，而不是急吼吼地衝信息部發火，要求他們馬上修好；再比如說她跟他請教怎麽計算網線的消耗，他就分享給她大致估算的方法，這些線基本上都是從機房地下穿牆管進到辦公區和生產區，再從那裏的天花板穿管連到地板上的麵板，機房也算辦公區，而公司辦公區一般牆高是三米，生產區是六米，把生產區和辦公區的布點數分一下，再留20%餘量，因為不可能每卷線的長度都剛剛好合用，要留一點允許人犯錯的空間。整個公司的各種數據他都張口就來，讓她實在佩服。他也很照顧她，有幾天晚上，看她打了幾個哈欠，立刻把她趕到後勤部辦公室裏，把行軍床給她支好，讓她眯一會兒，還答應幫她盯著晚上幹活的供應商。她性格一貫大大咧咧，壓根想不到要介意睡公共枕頭，蓋公共被子，很快躺下睡著了。醒來之後發現趙華果然把進度幫她看得好好的，心下大安。偶爾給他帶點吃的表示感謝，他不客氣地照單全收在辦公室，如果趕上兩人一起晚上加班也會拿一些給她。

那個時候兩個人已經相熟了，趙華再在公司各處看見秦雨思時常常調侃她：“你們部門的男的是死絕了嗎？還是你傻啊？怎麽什麽事情都支使你一個小女生來做？”

秦雨思飛快地懟回去：“上班不幹活幹什麽啊？坐在辦公室等著被你們後勤部欺負嗎？”

趙華很生氣的樣子：“你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看在你這個小丫頭的麵子上，我們後勤部幫你們幹了多少你們該幹的活，你還不說句好話！”

秦雨思也很不服氣：“後勤部做什麽了？拉線布管本來就是你們該幹的，結果你該做的事情我還得好言好語好吃好喝地感謝你，什麽道理嘛！”

趙華一時氣結，想著自己最近沒日沒夜地跟著她熬，再看著這丫頭滿臉鎮定地理直氣壯，也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假傻，特別想上去狠狠敲下她的額頭把她敲醒。

所有施工終於在三個星期後順利完工了，秦雨思心裏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特別發自肺腑地給Jack總寫了一封電子郵件，抄送了她還病著的部門經理，後勤部的經理和趙華本人，她真誠地感歎有了跨部門之間毫無保留的合作後公司的工作可以如何高效完美地完成，讚美了後勤部同事卓越的專業能力，感謝他們為項目做出的巨大貢獻。Jack總收到郵件自然是順著把後勤部誇了一下，後勤部經理很認真地謙虛了一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秦雨思原來想著趙華至少應該把她勤學好問、認真負責的精神也好好在她老板麵前誇一誇，結果趙華並沒有，她氣憤之餘再見趙華的時候嘴上又更鋒利了幾分。她卻忘記了自己在郵件裏誇的也是人家整個部門，沒有人趙華個人什麽事情。平時口齒伶俐的趙華被她堵得一愣一愣的，又莫名所以地拿她沒有辦法，真真是體會到了火冒三丈卻無可奈何的懊惱。

當然施工完工並不代表項目完成，還要一個月的時間來檢驗項目的質量，確保相關場地一應設施，包括電話係統，網絡係統都能正常使用才算真正告一段落。這樣一來公司的項目慶功晚餐已經是完工的一個多月之後了，秦雨思孤家寡人一個，樂得去湊個熱鬧。

外企的飯局好處之一是可以喝酒但是大家不勸酒，自己要喝就喝，不喝也沒關係。秦雨思平時很少喝酒，更不願意在同事麵前醉酒失態，整頓飯喝的都是橙汁，和相熟的同事們聊著天也很開心。反正不著急趕回家，她就安安心心地留到了飯局最後，和大家在飯店樓下高高興興道了別，才慢悠悠地往公車站走去。深圳的晚上總算有點涼風，雖然路上還是人來人往，總是比白天多了一分清爽安靜。她正不慌不忙地晃著，耳邊響起了趙華的聲音：“這麽晚了，你住哪？沒有人來接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