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不專心吃草的羊羔正在欣賞晚霞的餘光,忽然發現氣勢洶洶的一隊狗子從不遠處的山巒後麵走了過來。它咩地叫了一聲,所有的羊兒抬起頭,一邊咀嚼,一邊看著狗子們快速地靠近。到了跟前,才發現它們還押著一隻渾身精光、血跡斑斑的山羊。他那光禿禿的身子讓所有的看客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狗子們或高或低,有胖有瘦,但無不昂首闊步,對兩旁的綿羊看也不看一眼。中間兩個最為高大的狗子一邊一個,各自咬著山羊的耳朵,拽著他跟上隊伍的步伐。
“這位山羊大哥犯了什麽罪?”羊群裏有一個細弱的聲音小心地問。
狗子們還是聽見了,隊伍最後麵的一位沒好氣地回答:“他犯了破壞森林秩序罪!”
“咬死他!咬死他!”綿羊群裏響起了稀稀落落的呼喊,但其中一個稚嫩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個學齡前的兒童,又問:“那是什麽罪?是不讓狗狗看管我們了嗎?”狗子們這次沒有回答,而是怒不可遏地一起衝進了羊群,抓捕敢於說出這種反動言論的歹徒。就在這混亂的當兒,犯了破壞森林秩序罪的山羊猛地一個低頭,又迅速揚起前蹄,幾乎站立了起來,把本來咬著他耳朵的那兩隻狗子摔了個趔趄,也讓他倆下意識地鬆開了嘴。山羊沒有猶豫,撒開蹄子,往山上衝去。
汪汪的怒吼和咩咩的哀嚎頓時響徹了山穀。山羊沒有回頭,他蹬地、跳躍、騰空、滑翔,把身上的鮮血隨風灑向身後。牧羊犬大軍在後麵緊追不舍,現在,前方躍動著的山羊就像是主人扔出去的骨頭,扔得越遠,他們越是興奮,越奮勇爭先,都想第一個把它咬到嘴裏。風中的血沫更是如同一支興奮劑,刺激得他們的大腦成了猴子的屁股紅腫起來,鼓動著他們超越本能地奔跑。
山羊忽然站住了。他的前麵出現了一道筆直的山崖,山崖下是湍急的河流。他熟悉這個懸崖。每次與夥伴們吃草來到這裏,他們都知道,需要掉頭回家了;更多的時候,他喜歡獨自留下來站在這裏,眺望不遠處山坳下維尼熊的宮殿。他回過頭,看見狗子們嚎叫著包抄過來,個個張著大嘴,尖銳的牙齒在夕陽下泛著黃光。他知道,今天是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他將不能調轉身子、也不能再眺望宮殿了。就在領頭的緝捕者跳躍起來、即將咬到他的脖子時,他毫不猶豫地向前一躍,跳了下去。
山崖的另一邊,斑鳩瑤瓊正趴在窩裏靜靜地等待著丈夫的歸來,忽然聽到林外一片喧嘩。也許是哪個鳥兒找錯了窩,又爭執起來了,她想,這是每一個黃昏都會發生的日常遊戲,不是斑鳩搶占了麻雀的窩巢,就是小鳥們因為爸媽喂食不均而爭吵不休。她稍微抬起頭,想要看個究竟,忽然意識到這一次非比尋常。幾隻禿鷲正在挨家挨戶地盤查著什麽。按說這些凶神惡煞在這個時候早就歸巢就寢了,他們到這裏來意欲何為呢?而且,他們好像也沒有要帶走或吃掉哪隻鳥兒的意思。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斑鳩一邊想,一邊下意識地伏低了身子,再也不敢探頭探腦地查看。又過了一會兒,她看見一個黑影籠罩了過來。“你是瑤瓊嗎?”她聽見一隻禿鷲問。斑鳩的心突突突地幾乎要蹦出胸膛,卻仍然假裝鎮靜地回答:“是。怎麽啦?”
禿鷲“咻”地吹了一聲口哨,其他幾個同夥馬上飛了過來。“別廢話了,老老實實跟我們走吧。”
“我犯了什麽錯?”
“到這個時候了,還假裝無辜!看見了就已經犯了罪,說出來那就是罪該萬死。”剛飛過來的另一隻禿鷲補充道:“泄漏森林機密可是個重罪!別以為我們在跟你說著玩兒!要想不受皮肉之苦,就趕緊自覺一點。”
瑤瓊這時反倒冷靜下來。她梳理了一下羽毛,看著領頭禿鷲的眼睛,用溫柔的語調說道:“請稍等片刻。等老公一回來,我馬上就跟你們走。不然窩裏的蛋沒有照顧,會凍死的;即使出生了,也會沒有爹娘活不下去。”
“別廢話!趕緊跟我們走!你老公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樣說時,領頭的那隻猛地咬住了瑤瓊的脖子,試圖把她拖出窩巢。原先準備順從的瑤瓊此時改變了主意,母愛的本能讓她決定,為了自己兩個尚未出生的孩子拚死一搏。她忍著脖子的巨疼,銜起窩裏的一根樹枝,猛地橫掃過去,禿鷲們被嚇了一跳,紛紛展開翅膀,後腿了幾步。瓊瑤乘機一躍而起,向林中竄去。她知道自己隻能在稠密的林子裏周旋,一旦出了這片林子,不管是外麵還是上空,那都是禿鷲們的天地。在這些茂密的叢林間,這些狗日的禿頭們施展不開它們寬大的翅膀,跟不上自己的速度。就這樣你躲我藏、你追我趕地撲騰了一圈,他們又繞到了瑤瓊的住處,一隻禿鷲靈機一動,抓起一隻蛋,另一隻禿鷲想把窩巢整個抓走,不想它一下子散了架,裏麵的另一隻蛋掉了下去,破了。瑤瓊眼前一黑,險些一頭栽倒,就在這個瞬間,她感到自己的嘴被什麽東西咬住了,強打精神一看,是那隻領頭禿鷲。瓊瑤趕緊收起翅膀,俯衝翻滾,就在即將落到地麵時,她覺得嘴可以鬆動了,但也馬上感到鑽心的疼痛,她知道自己的喙已經斷了。不作多想,她再次展開翅膀,想要重新竄進樹林,但捕手們把她圍在了中間,留給她的唯一出路是上麵的天空。天差不多快黑了,雖然森林頂部的視野更為開闊,但瑤瓊飛上去之後卻有些分不清南北,當她感到尾巴被抓住時,內心的恐慌讓她一下子屎尿失禁,一起噴射出來。
這泡稀屎在嚇了禿鷲們一跳後,掉到了卡在懸崖縫裏的山羊身上。他在裏麵已經卡了好長時間,正在麻木中昏沉睡去,稀稠的屎尿打了他一個激靈,醒轉過來。山羊嗅了嗅鼻子,不禁暗自叫苦,原先以為死在這個不上不下的隱蔽所在,至少會有個全屍;身上沾了這種髒東西,不用幾天,裏麵就會長出無數的蛆蟲,把自己吞噬得幹幹淨淨,剩下的骨頭也會掉到下麵的江水裏,不知所終。這樣想著,他不禁悲從心起,大哭起來。
夜半時,天空忽然電閃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斑鳩的屎尿連著雨水流淌到卡在礁石上的胸背處,漸漸地,山羊覺察到自己開始慢慢地下滑,他心中一喜,暗自使勁,加快了滑動的速度,終於,後腿夠到了地麵,他忍著岩石劃破皮膚的巨疼,身子一擰,解脫了出來,四肢也落到了實處。
乘著夜色,山羊走出河穀,穿過叢林,來到了一個洞口。他伸頭看了看,裏麵更加黑暗,但除此也沒有更好的去處,隻好先躲進去,隱藏幾天,把傷養好再說。但他剛跨進一隻腳,就看見了裏麵的角落裏有兩道微弱的亮光正射向自己,不禁心跳加速起來。他沒有動,保持著姿勢呆在洞口,讓眼睛漸漸適應洞裏的光線。過了一會兒,他終於看清,那好像是一隻斑鳩,便輕輕地對著他說:“維尼熊萬歲!”。對方用更加細小的聲音回答:“維尼熊萬歲。”山羊聽出對方的吐字不但含混不清,而且略微顫抖,便稍微放心了一些,又往前走了一步,伸長脖子細看,發現他的嘴隻剩下了一半,渾身的羽毛淩亂不堪,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皮肉,看來與自己的狼狽模樣沒有什麽不同。這讓他的心跳緩和下來,小心地走了進去。他剛把四隻蹄子放進洞內,斑鳩就呼地一聲飛了起來,把山羊嚇了一跳。斑鳩在洞內逼仄的空間裏急促地盤旋著,弄得山羊進也不好,退也不是,不明白這隻鳥兒為什麽會如此緊張。
過了好大一會兒,斑鳩終於落了下來,說道:“你背上好像有些糞跡。”
山羊回答:“我知道,沒有這些鳥糞,我可能到現在還掛在懸崖峭壁上。”
“我剛才聞了一下,好像是我拉的。”斑鳩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山羊激動起來:“你就是傍晚被幾隻禿鷲追咬的那隻鳥兒?我當時正在迷迷糊糊地打盹,好像夢到有個斑鳩從頭頂上的一線天空裏一閃而過,後麵緊跟著幾個哇哇大叫的禿鷲。我正想著要不要喊一聲,一泡屎尿就落在了身上,把我弄醒了。沒想到夢是真的,而且那隻斑鳩就是你。看見你現在還活著,真是太好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瑤瓊。我看你身上也是傷痕累累,光禿禿的連一根毛都沒有。你也是個逃犯?你叫什麽名字?犯了什麽法?”
山羊走過去與瑤瓊站得近些,剛要開口,忽然聽見門口傳來了腳步聲,接著一個黑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山羊和斑鳩不自覺地靠在了一起,剛剛稍微平緩的心又猛烈跳動起來。他們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來者是誰。
“你們不要怕。我也是個逃犯。”進來的是一隻貓頭鷹,“我叫言午章潤。雖然僅有一隻眼睛還能用,但它還是那麽銳利,我從很遠就看見了你們在洞裏,剛才又聽見了你們的談話,知道你們都不是壞人。便想著,也許我們在一起,可以互相有個照應。”說完,他看著山羊,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旺陽。”山羊看了看斑鳩,又看了看貓頭鷹,回道。
“你就是李旺陽?”貓頭鷹叫了起來,“就是那個喜歡站在山崖上監視維尼宮殿的‘監督員‘?”
山羊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咩”地叫一聲作為回應,但馬上又住了嘴。貓頭鷹看出了他的尷尬,便又說到:“能夠認識你真是太好了!那你呢?瑤瓊,你貴姓?“
斑鳩用半截舌頭含混不清地回答:“免貴姓董。嗯,你說你也是逃犯,那你做了什麽?“
“你們剛才已經開了頭,被我打斷了。我現在不好喧賓奪主。”貓頭鷹章潤蹲到他們倆麵前,看著旺陽,“你身上的傷像是狗咬的牙印。”
旺陽點點了頭:“說實話,我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那些狗子說,我犯了破壞森林秩序罪,可是除了吃草,我並沒有損壞任何一顆樹木,更沒有傷害哪個動物。唯一的可能,是我說了維尼身上發臭?有一天,我站在懸崖的巨石上,一陣風吹來,忽然聞到一股腐臭味。我擔心有哪條生命正在曝屍荒野、得不到埋葬,便想找到這具腐屍。一連幾天,我都到這個懸崖上伸長脖子仔細地嗅聞。第三天,臭味更加地濃烈,我順著它一直找到維尼熊皇宮的圍牆外。氣味好像就是從那裏傳來的。我又繞著圍牆仔細地聞,終於確認它來自維尼獨居的皇宮,那些衛士廂房好像並沒有什麽味道。後來在同幾個好朋友一起吃草、走到那處懸崖時,其中的一位也聞到了臭味,說這是誰死了這麽臭?我就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他們。”
“看來有一位朋友出賣了你,也許他本來就是維尼熊的奸細。”貓頭鷹章潤忽閃著那隻唯一可以看見的眼睛,用翅膀輕輕地拍了拍山羊的後背。
“我跟你差不多,一開始也是不明白我怎麽會犯了泄漏森林機密罪。從傍晚到現在,我一直在回想,我到底做了哪件事讓自己惹上了麻煩。”斑鳩瑤瓊點了點頭,附和道:“你剛才的猜想讓我一下子明白了,我很可能也是因為說了維尼的事,被其他的鳥兒聽見了。你們都知道,維尼熊要求我每周去他的皇宮給他梳理皮毛、清理身子,比如去掉跳騷臭蟲什麽的。一開始他的身子還是挺幹淨的,後來不知怎麽地長出了好多膿瘡,每次我在梳理皮毛時都必須十分小心,一旦弄破了痂皮,輕則受到毒打,重則丟掉小命。在禿鷲來抓捕我的前一天晚上,睡覺前我跟老公說,我們搬家吧,移民別的森林,這樣我就不用提著腦袋給維尼做護理工作了,也不用每天去麵對他身上的那些惡心的膿瘡。除了這件,我想不出來其他還有什麽事情會讓他們派了四五隻禿鷲來抓我。”
貓頭鷹章潤欠了欠身子,活動了一下腿腳,說:“我的故事與你們的有些相似,又有很大的不同。我犯了所謂的顛覆森林政權罪,也早就知道他們會來抓捕,所以做好了準備,不然就不可能坐在這裏與你們說話了。我所發現的維尼熊的秘密要更加黑暗。有一天晚上,我在找吃的,從一顆樹飛到另一顆樹,到了青鼬家附近,看見十幾隻侍衛狗正把他捆綁起來瘋狂撕咬,把他咬死後,從他家裏抱走了那個裝著蜂蜜的罐子。這些蜂蜜是青鼬白天剛剛采集的,我當時還跟他說多多少少要給蜜蜂留下一點。我趕緊又去了山頭另一邊的黃鼬家,發現他已經死了好多天了,家裏裝蜂蜜的罐子也不見了蹤影。原來維尼熊一天要吃五罐蜂蜜的傳言是真的,森林裏誰家收集了蜂蜜,他就會派打手去搶奪。我非常震驚,便在以後的每天晚上都留意著這些侍衛狗的動靜,一旦看見他們往誰家的方向走,便提前飛到那一家的門外,使勁鳴叫,向他們發出警報。這個小把戲沒過兩天就被侍衛狗們識破了,當他們從皇宮裏氣勢洶洶地一出來,我就知道他們是衝著我來的,但我沒有料到禿鷲會埋伏在林中,不然也不會失去一隻眼睛。“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難怪那一天我在梳理皮毛時弄疼了維尼熊,他咧著嘴回頭瞪了我一眼,我發現他的牙縫裏全是蜂蜜。所以,老大是吃了太多的蜂蜜得了糖尿病,導致身上長出膿瘡,然後爛瘡的臭味傳到了森林裏。”斑鳩不斷地點著頭,“原來是這樣,這就說的通了。”
“不對,我怎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貓頭鷹站了起來,轉動著那隻依然灼亮如炬的眼睛並晃動著腦袋,“我們三位都是因為發現了維尼老大的同一個秘密而被追捕,可是我們為什麽會如此湊巧,都躲到了這個山洞裏呢?旺陽,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我從懸崖上掉下河灘後,因為光著身子,無數隻蚊子聞到了我身上的氣味和血腥味,都蜂擁過來,咬得我隻能忍著劇痛拚命地奔跑,我發現隻有一個方向沒有多少蚊子,便順著這個方向,一路被身後的蚊子追著,跑到了這裏。”
“那你呢,瑤瓊?”
“我與他相反。我是被成群的蚊子領到這裏來的。在森林上空擺脫掉禿鷲、重新鑽入林子後,我發現有大群的蚊子在前方飛行,便混在他們中間。到了這個地方,它們落到了地麵,我發現正好有個山洞,就躲了進來。”
“那就真的是太巧了。”貓頭鷹停止了腦袋的轉動,看著山羊和斑鳩,“我是聽到幾隻蚊子在告誡它們的孩子,說不能到這裏來,因為這裏有一個山洞,裏麵有蝙蝠會吃掉它們。我當時想,我在這片森林裏住了這麽多年,竟然不知道這裏有一個可以躲藏的山洞,便趕緊跑了過來。”
貓頭鷹章潤,斑鳩瑤瓊和山羊李旺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邊想著洞口是否會被落下的巨石封死,或者被蜂擁而至的惡狗堵住,一邊幾乎是同時叫了出來:“我們上當了!”話音剛落,他們感到腳底忽然失去了支撐,隻聽轟隆一聲,一起掉了下去。原來山洞的地下是一個陷阱。掉進去之後,貓頭鷹感到左胸一陣劇痛,扭頭一看,井底竟然布滿了竹簽,其中的一支剛好穿透了翅膀。他馬上去看其他兩位,山羊麵朝上斜躺在地上,胸脯上正汩汩地冒著幾股鮮血,看來李旺陽已經被謀殺了。斑鳩要好一些,沒有明顯的傷痕,但卡在了兩支竹片之間,動彈不得。斑鳩瞅見貓頭鷹正看著自己,便對他說:“嚇死我了。幸虧我下意識地張開了翅膀,不然就要被這些東西穿胸而過了。你的翅膀受傷了嗎?”貓頭鷹點了點頭,“我也張開了翅膀,但落地時還是中了招。在山洞裏,我們隻能看見洞口的天空,現在倒好,落在井底,隻能仰望井口上的洞壁,要是死在這裏,連再看一眼完整的天空都是奢望了。”
斑鳩剛要回答,忽然聽見頭頂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接著,無數隻老鼠從洞口爬了進來,有的開始啃食山羊的屍體,有的試圖來撕咬兩個活物。貓頭鷹對著它們發出刺耳的尖叫,同時煽動另一隻翅膀加以驅趕。他再次看了一眼斑鳩,心想,他們吃完了山羊,就會輪到我們了。就這樣度日如年地僵持了一會兒,頭頂的井口又傳來一絲輕微的腳步聲,眨眼間,三隻花貓順著井壁爬了下來,開始了他們的大餐。老鼠不是被咬死,就是四處奔逃,有的爬上井壁,又掉了下來,落在竹片上,成了肉串,有的逃到貓頭鷹的嘴邊,被他一口吃掉。不大一會兒,井裏再也沒有一隻能動的老鼠。三隻花貓看著仍然卡在竹片裏的斑鳩和欠著身子的貓頭鷹,血紅的眼睛裏滿含著仇恨。較大的那隻晃動著尾巴,舔了一下嘴唇,開了口:“你們就是老大發令說人人得以誅之的那三個家夥?本來我們是要咬死你們的,但既然你們已經死了一個,你們倆也是命不長久,我們就不惹火燒身了。”另外一隻打斷了他,說:“算了,別說了。我們現在也分不清真相與謊言、正義和邪惡,我們的腦袋隻能處理吃喝拉撒、喜怒哀樂。”
貓頭鷹點了點頭:“但我還是要謝謝你們,因為在謊言成了宣傳的時代,隻關注柴米油鹽要比把揭謊者當作森林的敵人去舉報或圍攻要善良的多。”
三天過去了,他們再也沒有看見一隻老鼠或花貓,甚至沒有看見任何生靈。貓頭鷹靠著地上的死鼠充饑,而斑鳩卻瘦得脫了形,不過這倒讓他能夠擺脫竹簽的夾擊,可以爬動了。他一點點地挪到貓頭鷹身邊,用斷喙磨著那支穿透翅膀的竹片。磨一會兒,歇一會兒,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才把它磨斷。貓頭鷹讓斑鳩坐在一邊休息,找些野果子吃,自己則用嘴拔起每一根竹簽,用兩隻爪子卷住,然後又讓斑鳩爬到自己的背上,忍著鑽心的疼痛,他煽動翅膀,緩緩地飛出了陷阱。
接下來的兩天,他們躲在河灘的茅草林裏。斑鳩已經恢複了生氣,看著貓頭鷹在梳理那條尚未完全痊愈的翅膀,歎了口氣:“我們倆遲早都會被抓住、都會被處死的。一想到那些綿羊如此的麻木不仁,那些花貓那麽膽小懦弱,我就在想,我們,包括我自己,是不是需要一場啟蒙,否則,我們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呢?”
“我們的意義是把森林精神的火種傳下去,這個火種需要我們奉獻軀體來保證它燃燒不息。”貓頭鷹坐到斑鳩瑤瓊的身邊,“在我們這個林子裏,當務之急不是啟蒙,而是揭謊,一旦眾生知道了維尼熊的真相,便會醒悟。一個從出生起就生活在謊言和仇恨中的動物是無法啟蒙的。”
斑鳩搖了搖頭:“揭謊隻能治愈耳聾,卻治不好眼瞎。我擔心,他們還是會心甘情願地跟在撒謊者身後,跟他一起走上是非不清、公私不分的邪路。”
貓頭鷹站了起來,輕輕地踱著步:“他們不是生來眼瞎,而是被後天蒙蔽的,揭謊不但會治愈大部分人的耳聾,也會讓他們重見光明,並看清森林統治者原來在毛皮下藏著膿瘡,原來在牙縫裏流淌著蜂蜜;他們就會明白,口口聲聲在為森林謀福利的主子實際上是個隻謀私利的黑幫;他們為了權力、為了私利隱藏了自己的真實麵目和曆史。前幾天,那隻花貓說他們分不清真相與謊言時,我真想告訴他,其實他們是可以的,被謊言蒙蔽的一個症狀就是仇恨。隻要你發現自己的內心充滿了仇恨,那就暗示著,你所接受的教育、宣傳和指示肯定是謊言。。。。。。”忽然,他停了下來,偏著頭好像在仔細地傾聽著什麽,然後他湊到瑤瓊的身邊耳語道:“你躲在這裏不要動!我從茅草林的另一邊飛出去。記住,好好活下去,蛋還會有的,把孩子們養大,跟他們說維尼熊的故事。”
貓頭鷹章潤躡手躡腳地穿過茅草林,然後騰空而起,像遠處的羊群飛去。身後無數的侍衛狗們從四麵八方冒了出來,爭先恐後地向他狂奔。這裏是森林的邊緣,沒有樹枝可以棲息,貓頭鷹就落在倒下的一顆枯樹上,麵對著蜂擁而至、狂吠不止的狗群。
領頭狗抬起一隻前腿,狗狗們安靜下來。他說: “看看自己的處境,你這個報喪鬼!你是跑不掉的,早晚會落在我們手裏,所以就不用再做徒勞的反抗了。”
“我知道。但在你們動手之前,我想講一個人類和狗狗的笑話。” 一聽說是人類,而且還是個笑話,所有的狗狗都坐了下來,豎起了耳朵。“有一天,一個小孩路過一家寵物店,看見門口掛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新到會說話的狗狗,欲買從速!小孩一直想要一個寵物,便走了進去,問道:那個會說話的狗狗在哪兒呢?老板把他領到了裏麵的屋子。狗狗伸出一隻爪子跟他握了握手,說:你會是個好主子嗎?小孩很興奮,反問他:你真的會說話?狗狗非常自豪地回答:我以前可是皇上的私家密探。每天我都混在人群中,隻要誰說了皇上的壞話,我就偷偷地在他腳上撒一點尿,然後讓皇家衛隊按圖索驥把他們抓起來。有一次我正在撒尿,被那個家夥發現了,用一把鐵鍬打斷了我的後腿。我擔心這個工作會讓我丟掉小命,便告老還鄉,隱居起來。我被很多家庭收養過,但大多數主子並不友善,現在就想找一個愛我的人。小孩非常感動,但還是問:那為什麽那麽多家庭不喜歡你,把你退了回來?狗狗留下了眼淚:因為他們都覺得我在撒謊。小孩在驚喜的同時又多了一份同情。他交了錢,把狗狗領回了家。可是,到了家裏,一連幾天,狗狗除了偶爾吠叫之外,對主人的問話,理也不理,自始至終,他從未說過一句話。最後,小孩終於忍不住了,他覺得自己的寵物肯定哪裏出了問題,便帶著他回到了寵物店。一進門,他剛要開口跟老板說話,就聽狗狗氣呼呼地說:你為什麽要把我送回來?是不是像其他主子一樣,不要我了?小孩驚呆了,他滿臉疑惑地看著狗狗,狗狗看著寵物店老板,老板看向牆上的籠子——裏麵有一隻鸚鵡。”
所有的牧羊犬都一臉迷惑地看著貓頭鷹,過了一會兒,其中一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在地上打滾。貓頭鷹章潤也樂了,他鬆開雙爪,拿起竹簽,一支接一支地扔向遠處正在吃草的羊群,所有的狗子都猛地興奮起來,他們不再去想那個爛笑話,爭先恐後地撲了過去,把竹簽銜在了嘴裏,絲毫沒有留意到上麵的字句和漫畫。竹簽上畫的,是一隻維尼熊正大口吃著蜂蜜,它的身上長滿了膿瘡,無數的蒼蠅圍繞著它飛舞,旁邊用森林官語寫著:維尼得了糖尿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