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眼看人生

每當我貼出一篇博文,屋後形單影隻的鳥兒便唱出啾啾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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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為什麽越來越長

(2022-09-25 01:04:36) 下一個

二流子潘逆哲像往常一樣在街上隨意地溜達,他的思緒不是落在迎麵走來的女人的前胸上,就是回味於剛剛走遠的異性的後臀裏,沒有任何可瞧可想時,他才記起了昨天的奇遇,那個瘋女人竟然勸說自己去尋找一個隱居的異人,來解開黑夜變長的秘密。此時,他正站在路口的紅燈下,準備穿過大街走向對麵人多的那一側。讓我爬山涉水去找什麽高人,簡直是個瘋子,他想,不過黑夜確實越來越長了,更詭異的是,其他人竟然沒有察覺。正在這樣想時,一根纖細卻堅硬的鋼絲從天而降,纏住了他的手腕,又迅速地升起,把他像螞蚱一樣掛在了紅綠燈架子上。實時監控執法儀!潘逆哲頓時明白過來。他早就聽說這些紅綠燈邊的各種探頭不僅可以監控圖像、探測思維,還可以在必要時釋放繩索束縛罪犯。我成了罪犯?他嚇得一哆嗦,立即又想起了昨天的那個瘋婆子。

當時他正扭頭去看剛剛擦肩而過的一個姑娘,卻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肩膀。“你已經犯了思想不潔罪了!”一個形容枯槁的老太婆站在身後,用一幅高深莫測的深色墨鏡盯著他的雙眼,“你現在對異性的胡思亂想也可以算作思想流氓罪。”

“女孩子們十幾歲時就已經習慣了陌生男人的各種眼光,她已經徐娘半老,早就不以為意反以為喜了。況且對異性的好奇是我探索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潘逆哲轉過身,調侃道,但馬上就意識到了對方話語裏隱含的危險,又小心地問:“你可以看透我的大腦,知道我的所思所想?就像上麵的那些探頭一樣?你是。。。。。。思維治安官?或者裹腦官?”

“我知道你在說裹腦官時隻是人雲亦雲。不用怕,我隻是個算命的瞎子。”老太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我確實可以看見所有大腦裏的心起念滅。告訴我,你在屋裏是不是思索過黑夜,是不是懷疑白晝越來越短?”

潘逆哲再次被嚇了一跳。他後退了幾步,與麵前的瞎眼瘋子拉開了一點距離。幾天前,當他出於每日的習慣打開電視,準點收看綜藝節目“腦種聯播”時,播音員對日期的播報讓他想起今天竟是最後一任女友與自己分手的周年紀念日,他還記得去年的這一天,女友在天寒地凍的門外傷心痛哭,自己沒有理她,因為“腦種聯播”剛好開始。在節目結束時,天依然明亮,他可以看見女友聳動著肩膀離開的身影。而一年後的同一天,節目尚未開始,天竟然已經黑了。難道這一年裏白晝變短了?

“發現黑夜正在變長的不止你一個,但隻有你在牆上做了記號,說明你想繼續觀察,要一探究竟。我知道一個人可以幫你揭開謎底。”

“別介,大姐!你剛才說我犯了思想不潔罪,現在又煽動我去犯政權顛覆罪,這不是讓我罪上一等嗎?黑夜要是真在變長,那也是上麵的安排,我們去質疑那不是犯罪嗎?”

現在倒好,在紅綠燈下不經意間冒出這個念頭正好被抓了現行,也許是顛覆這兩個敏感詞觸發了執法儀?潘逆哲掛在上麵,可以聽見警笛聲急促地由遠而近。他沒做多想,利用平時為了吸引異性而練就的發達肌肉猛地一個拉伸,雙手抓住了射出束縛繩的那兩個探頭,再使出渾身的力氣,用力一擰一掰,硬生生地把它們拽了下來,自己也連著繩索一起摔到了地上,差點被急速而來的一輛摩托撞上。他一個骨碌滾到一邊,又迅速地爬起,一句話沒說就跨上了摩托的後座。開車的是一位朋克少女,她並沒有多問,一擰把手竄了出去。“你最好把那個破探頭給扔了,不然條子還是會找到你的。”看來,小妞兒也是道上的老手。潘逆哲一邊用雙腿緊緊夾住摩托,一邊費力地把鋼絲繩和探頭從自己的手腕上解開,一揚手,扔到了邊上反向行駛的一輛公交車背上。

“讓那個無手無腿的破執法儀給抓住,你他媽也真夠倒黴的。”少女一邊飆車,一邊偏過頭大聲地問,“你丫的到底犯了什麽事?”

潘逆哲好生羞愧,他覺得探頭感知到的肯定不是自己對異性的妄想,否則每一天他都會被吊上去示眾。今天與平常不同的思緒就是那個關於黑夜的瘋狂念頭。“呃。。。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我對黑夜想的太多。。。”

“黑夜怎麽了?”

“我發現黑夜變得越來越長,擔心總有一天我們會失去白晝。。。”

“黑夜越來越長?我怎麽沒察覺?要是真的在變長,那也是上麵的安排,你去瞎琢磨什麽,抓你也是活該!”少女這麽說時已經停了車,“你從這下去!對了,要是再被抓住,就說是你自己跳上來的,我發現後馬上把你趕了下去,記住了嗎?”

潘逆哲看了看四周,還好,這小妮子良心未泯,沒有把自己放在掛滿了探頭的路口。他失魂落魄地緊挨著路邊往前走,不知道可以到哪裏落腳,回家肯定是自投羅網。兩邊的居民小區和辦公園區都有攝像,也不能冒然闖入。前方不遠處好像有一個不大的街心花園,那裏應當可以暫時躲避一下。他小心地挪到一條長椅邊,緊張地環顧四周,除了正在鍛煉的大爺大媽、推著嬰兒車的少婦、兩具生動的動物雕塑和一些半死不活的花草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生物。潘逆哲懸著的心放鬆下來。他攤開四肢,準備躺倒長椅上,忽然發現對麵的那兩個雕塑動了起來。便衣機器狗!潘逆哲像被蛇咬了似地跳將起來,撒開腳丫子玩命地奔跑,但從身後金屬撞擊地麵和齒輪滾動咬合的哢嚓聲響判斷,那兩隻緝捕狗也加快了速度。他不敢回頭,隻顧往前飛奔,子彈從身旁和胯下嗖嗖地飛過,落在前方的水泥地上,冒出耀眼的火花,他感到左邊的小腿一陣劇痛,身子一軟,滾倒了地上,接著他又感覺到身子猛然懸空,好像掉進了被偷去井蓋的下水道裏。剛剛落入臭水溝,上麵的子彈便密集地射了進來。他感到右腳被人拉住,然後整個人都被拽進了一個坑洞。

在黑暗中胡亂地把滿臉的屎尿抹去之後,潘逆哲方才隱隱約約地看見幾個人形。“多謝各位出手相救!”他抱起臭烘烘的雙拳,朝著人形的方向胡亂地拱了拱手。

“你的腿在流血。”有人說道。

“被那狗日的機器狗給打的。”這時,他感到一雙粗糲的大手抓住了自己的左腿,仔細地擦拭了傷口之後,用一條布帶纏裹起來。

“你不需要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麽。這裏是明界,我們對上麵暗界的事情不感興趣。”聽聲音似乎是個老者,“不過,這個涵洞已經暴露,我們馬上就要轉移了,你可以跟著我們一起走,找到下一個洞子後,再好好調養。”

潘逆哲不知道在同誰說話,也不知道這裏有幾個人,但他覺得自己無需提防什麽,便說:“謝謝。我還是想回到上麵去。那個瞎婆子臨走時說的一句話我當時沒有聽懂,現在明白了。她說,有時候不是我們去做事情,而是事情來做我們,這就是命運。看來,我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去找她所說的那個智者,也許隻有他能幫我解開黑夜的秘密,讓我擺脫這一切煩惱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黑暗是可以適應的。你現在伸手不見五指,時間長了就會像我們一樣洞若觀火。習慣了,這溝裏流淌的就不是屎尿,而是黃金。”老者的語氣緩慢而堅定,“要回到暗界,可以沿著這條河道一直走下去,不要拐彎,它通向的是一個杳無人煙的湖泊。記住,我們明界無時不刻不受著暗界的監控。在河流管網裏走動時,不能進入水裏,如果必須涉水而過,也要學會如何順著水流不形成任何額外的水壓或渦流,不然就會被抓住。”

“下水道裏也有監控?”

“他們把探測潛艇的技術用在了搜捕明界人士上了,任何水壓的變化都會招來無人潛航器的調查。”

不知跌跌撞撞地走了多久,潘逆哲終於來到了出口,看見了老者所說的湖泊,明亮的光線刺激著雙眼,讓他感覺眼前一片漆黑,他一下子理解了下水道裏的那些居民為什麽稱呼外麵為暗界。在湖水裏浸泡良久,潘逆哲方才適應過來。上岸之後,他把衣服擰幹,晾在石頭上,然後赤身裸體地躺下來,享受著陽光的洗禮。山坡上鳥語花香,他仰望著藍天,回想起那個瞎婆子關於裹腦官的話來。她說,裹腦官並不是人,卻擁有好幾副不同的人類麵孔。對大腦的控製從來都是權力的最終渴望,為了這個目標,方法在進化,手段更隱蔽。在農耕時代,他們用布條裹足來限製女性對文化的獲取,用文字獄封嘴來限製男人對信息的傳輸;在工業化時代,他們又用教義來洗刷所有人的腦髓;到了信息時代,他們更是綜合了各種現代技術,創造了一種思維模因,潛移默化地纏裹了所有的大腦。其外在症狀是耷拉的眼皮和滿嘴的酸腐。前者表現為目光短淺,後者張嘴便是國家利益與民族大義。

正這樣想著,潘逆哲忽然發現遠方的天空出現了一群黑色的小鳥,他們像大雁一樣排著人字隊形,向自己無聲地飛來。全智能自主攻擊無人機群!他來不及穿上正在晾幹的衣服,光著屁股連滾帶爬地鑽進了樹林。荊棘劃傷了大腿,藤條抽打著臉頰,更恐怖的是無數的子彈呼嘯著撕扯著樹皮。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被擊中,也分不清身上的疼痛來自那裏,隻要還能奔跑,就不能停下來。終於,他看見了一個山洞,便不管不顧、跌跌撞撞地鑽了進去。

洞穴不寬,也不是很深,裏麵的光線還算明亮。潘逆哲一眼就發現,右側的石壁上坐靠著一具骷髏。驚嚇過後,他倒平靜下來,很高興自己並不孤單,心想,反正都是赤身露體,我們倆也算是難兄難弟了。經過幾天的跋涉和逃亡,他有些疲憊不堪,幾次都差點合上眼睛昏睡過去,但樹頂無人機群的盤旋聲讓他不敢有一絲懈怠。就在自己用最大的意誌,努力支撐著沉重的眼皮時,一道亮光從洞外照了進來,落在了骷髏的腦殼上,那是光潔如鏡的湖麵對陽光的反射。潘逆哲猛地坐直了身子。他想起來,剛才自己的眼皮像閘門一樣掉下時,他明明感覺到了黑夜的降臨,盡管此時洞外依然陽光燦爛。難道黑夜變長並不是白晝在慢慢縮短,而是因為眼皮在日漸下垂?對了,瞎婆子好像是說過,大腦被裹的症狀之一就是耷拉的眼皮。所以,追根朔源,裹腦才是元凶?潘逆哲盯著骷髏頭骨上的光亮,想起了柏拉圖的洞穴隱喻,還有那個叫丹尼特的洋人哲學家的話,他說我們的大腦就是一堆牛糞,用來繁育文化模因或者其他人的觀念,然後再把這些模因和觀念像病毒一樣複製給他人。瞎婆子是對的,解開謎團的確實是遠方的一個異人,但這個人並不是坐在身旁腦門放光的骷髏,而是自己腦袋裏那個一直目光如炬、好奇並懷疑的小人。是它引起了一係列的追捕,並把主人帶到了柏拉圖的洞穴裏。他又想起了生活在下水道裏的那些明界人,也許那是暗界人完全失去光明之後的唯一歸宿。他很慶幸自己還沒有完全失去光明,因而並不需要進入明界,更慶幸自己明白了其中的端倪,他隻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赤身裸體地下山,並躲過各種追殺,把這個發現告訴給其他人。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再也不會整日無所事事地用目光撫摸各色女人的身體,再也不會是快活的二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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