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確定往哪裏去之前,我有一個問題。”衛東緊跟在後,問道,“以你剛才湮滅可可的手法,很難洗脫殺死老六老七的嫌疑,你怎麽才可以向我們證明,凶手不是你而是其他漸凍人靈子呢?”
“殺死可可也有你們倆的功勞,沒有你們的掩護,我是不可能一擊必中的。”
“那如果在湮滅老六老七的時候不隻是有你還有你的幾個同夥呢?”
“我與他們之前素昧平生,從不相識。”想了想,沙決又說:“我倒是知道有幾個漸凍人靈子一直想取代雙劫棍,他們可是重煞,絕非可可這幾個小混混可比。也許他們才是真正的凶手。”
“你是說,他們在靈界有修行,或者在生前就是修煉之人?”蔡玉聽說是重煞,便好奇地問。
“我猜他們生前就是可可之前提及的理性漸凍人,屬於試圖推翻萊頓人統治的漸凍人抵抗軍。至於他們到了靈界之後是否繼續修煉,我並不是很清楚。你能告訴我你們聖子都是怎麽修煉的?與我們剛才討論的聯閾學有什麽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如果說東隼理論的出現,讓我們從宏觀進入了微觀, 赤鬆的聯閾理論則可以讓我們把靈子內膜皺褶的緊密度和有序性修煉到多層重疊,就像光子等玻色子可以重疊共享軌道。這涉及到兩種不同的修煉,整序和致密。整序就是整理靈子內膜,使其紋理井然有序並體現出該靈子前生今世所認知的所有大自然程序。你知道,道子的內膜紋理之有序,完全可以充當超導體。在萊頓人出現之前的陽世,人類通過辟穀和冥想來出體和內省,把意念、精神和魂魄引導至體外,從不同的角度反觀自身和世界的存在與行為;而在陰界,我們靈子不能將自己置身己外,隻有吸能、去色和整序,把不同的維度提煉、卷曲和排序。就像一部好的電影暗藏了許多用心良苦的伏筆和呼應,而我們往往不予多想,或者就像古人身上內嵌的萬能通,你一輩子可能隻用了它百分之一的功能一樣,我們在生前對大自然的處心積慮和細枝末節,往往視而不見,不予理睬 ;但所有這些細節並不會因為我們的無視而消失,也不會隨著我們的死亡而消滅。到了靈界,它們都會因為生前在靈子上的刻蝕而對我們的修煉產生影響。我們的修煉就是把所有的刺蝟都整理清楚,排列有序,靈子的內膜紋理越致密,刺蝟的涵蓋便越廣闊。”
蔡玉突然迫不及待地打斷了衛東,插嘴道:“我忽然想起一個關於紋理序列的笑話。說以前有個物理學家在沙漠裏進行一項科學研究,眼看天要黑了,便租了當地老鄉的駱駝載著自己的儀器往家趕。他一邊走,一邊急切地問那個滿臉胡須、一臉滄桑的老者大約幾點了,因為他老婆規定每晚必須在八點之前回家,否則她就會緊鎖大門,讓他在牆根下與饑餓寒冷和豺狼蚊蟲一起過夜。老鄉聽了,便停下駱駝,彎下腰,把駱駝胯下的睾丸撥弄到一邊,仔細地端詳了一番,然後站起來,告訴學者,現在是七點半,我們完全可以在八點之前趕到家。物理學家回去後,徹夜難眠,他猜測那個老者肯定是通過觀察駱駝睾丸的紋理密度甚至是它的走向來確定時間的,問題是他是如何從經驗中總結出二者的關聯的?第二天一早,他來不及享用早餐,就跑去找到那個老者,掏出比昨天的傭金高出一倍的金子,對他說:智者,請您務必收下這份心意,告訴我您是如何通過觀察駱駝的睾丸來確定時間的。老者愉快地收下錢,拉著學者的手來到駱駝的屁股後麵,讓他跟著自己一起跪下來,然後用一隻手撥開睾丸,另一隻手指著對他說:你看,當我把睾丸撥開後,你就可以看見我掛在駱駝肚子下布囊裏的那個小時鍾了。”
這個笑話當初是蔡玉和衛東從一個朋友那兒聽來的,所以衛東沒有笑是在情理之中,但蔡玉有些失望的是,沙決也沒有作出什麽反應,他好像充耳未聞,隻是不解地問衛東:“說到時間,你之前說,人類的時空維度是狹隘的,難道聯閾維度也涵蓋了時間?”
“當然。時間是由於聯閾有序化形成的假象。子閾裏子維的序列與母閾裏母維的一致便為有序,相反的即無序。子維的有序方向依從母維的方向。子維向主維的漸進靠攏形成了時間方向性的假象。 時間之與維度的有序猶如顏色之與光的波長或者溫度之與分子的跳動,皆是更高維度的表象。子閾順應母閾的方向並有序化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而逆時和無序不需要消耗那麽多的能量,所以有序和無序、順時和逆時是不對稱的,這也是為什麽人類的那些所謂意義總是不對稱的原因。”
沙決停了下來,似有所悟,問道:“這麽說,雖然都身處陰間,但不同的靈子會有不同的時間,因為他們的內在維度有序度不同,子維靠近主維程序的程度不同。。。。。。”
蔡玉讚道:“嗯,你的思維非常敏捷。確實,我們都知道陰間一轉,陽世百年,但陽間的人並不知道,靈界的不同俗子和不同聖子之間也有著時間差異,我們稱之為私時。這也是為什麽有些俗子可以與俗世關聯,去勾魂、複仇或留戀不舍,因為他們的時間幾乎是同步的。而修行有為的聖子因為私時更慢不能與陽世同步,就很難再去插手陽間的事了。所以,當我們說陰曆多少轉時,都是指我們聖子的日曆,俗子們也有他們的統一計時標準。所以,與人世仍然發生糾纏的靈子畢竟是少數,大多數的靈子過著靈界特有頻率的生活,就像人間的靈異事件也是少數,絕大多數的凡人都是過著柴米油鹽的俗世日子。靈界與陽世是兩個大圓,它們的交叉之處非常之小,而這種交叉的連接正是依托於各種細微的刺蝟發生的,這也更加證明了聯閾理論的強大和有效。當然靈子之間還有人類之間都有統一的時間感覺和標準,任何同一時間感都是由於所有的子維都共享一個更大的母閾,這種維與閾的重疊也是人們存有共同意義的根源。”
“時光同陽光一樣,暗含著無數的色彩,在人生的棱鏡下會一一折射出來。”衛東感歎道。
“說到陰界俗子和聖子居然連時間也不相同,我想起來人間萊頓人與漸凍人之間的法律差異。”沙決沒有理睬衛東,接著蔡玉的解釋,表示讚同。他說起了萊頓人時代的第一起漸凍人傷害萊頓人案件,用它來加以佐證。因為是第一起,這個案件被載入了廣義人類的現代史冊,並成為後來類似案件所依照的首選判例。
費霖擁有兩個萊頓仆人,一個負責衛生,另一個照顧飲食。“仆人”隻是漸凍人對服務自己的萊頓人的私下稱謂,明麵上,大家都有著各自的尊稱,因為按照法律,沒有人有上下高低之分、貴賤貧富之別,盡管萊頓人自己在取名上有著明顯的不成文規矩:管理者可以取名自星係或恒星,而一般服務業者隻能以流星或小行星命名。照顧費霖飲食起居的萊頓人叫芙女。這一天,她如常地把做好的午餐端到飯桌上,把肉和菜分別各取一點放在兩個不同的盤子裏,再招呼費霖下樓,幫助他入座,圍好餐巾,然後站立到他的身後,等候吩咐。這一切都已經程式化了,午餐一開始同平時也沒有什麽不同。但就在費霖把小碗裏的湯喝完,取了盤子裏的牛肉放到嘴裏品嚐的時候,他一口把它吐了出來,然後猛地站起身,出其不意地把桌上整盤的牛肉潑灑到芙女的臉上。“你這個機器蠢驢,你不知道我隻吃三分熟牛肉嗎?誰告訴你把它煮成七分熟的?你是不是還想著在給孫塞申那個婊子做飯呐?”孫塞申是剛剛把他踹掉的第三十一任女友,她在同費霖同居的幾天裏,告訴芙女自己隻吃七分熟牛肉。從十七歲成人到如今年過半百,費霖從未有過法律意義上的婚姻,那些交往過的女友都以形形色色的理由離開了他,就連在三脈入局的虛擬遊戲裏,他也從未成功地配上一個或虛或實、或男或女的戀人。
費霖越吼越來勁,越罵越激動,順手抄起剛才被自己起身帶倒的椅子,猛地砸向芙女,把她打倒在地,接著,他拽下牆上虛擬電視的電源插頭,塞到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女仆的喉嚨裏。芙女在鼻孔冒出一股青煙的同時,劇烈地抽動了幾下,死了。而費霖一邊把桌上的剩餘飯菜潑到她的身上,一邊繼續咒罵著:你們這些為虎作倀、狗仗人勢的機器,我們才是主人,知道嗎?我們不是被你們養在動物園裏的猴子!但他還沒有把心中的怒火完全發泄幹淨,就被破門而入的萊頓人警察銬住了雙手。
這起案件震驚了全球,但除了消息播報被放在頭條並以黑色的大號字體顯示之外,並沒有多少評論值得一讀。無論是漸凍人還是萊頓人,也都對此靜若寒蟬,諱莫如深。一直到三天後的初審,各種不同傾向的評論和滿含哲理的辯論才多了起來。萊頓人時代的審判體係是由初審法庭和申訴法庭組成,雖然二者的法官都是由萊頓人擔任,但初審法庭一般采用普通法並以自然人曆史上的判例作為參考,而申訴法庭是采用成文法並隻把現行的萊頓律法當作準繩。初審曆時七天,費霖的大多數前任女友和目睹了凶案整個過程的衛生仆人都一一出庭作證。辯論的焦點是費霖作案的動機或誘因。無論是那些前任女友還是萊頓仆人,都指證費霖有情感控製障礙的病症,一句不經意的話,一個無意的行為,都會引起他的不快乃至憤怒。那幾天他一直陷在又一位女友分手的悲憤情緒裏,案發那天芙女的牛肉做法直接刺激了他壓抑已久的火山的爆發。根據被告人的心理病症、受害人的無意過錯並結合之前漸凍人法典的類似案例,初審法庭判決費霖隔離就醫,痊愈後將被剝奪享受萊頓人服務的權利。但正如所有其他涉及到萊頓人的案件一樣,初審判決總是一個過場,公訴人向來會利用抗訴把漸凍人被告送到高級法庭上,而且最終判決往往會與原先的結果完全相反。果不其然,高級法官明銳地指出,被告人在自己的一生中交往了三十多個女友,她們雖然都體驗到了他的脾氣暴躁,但從未反映他把惡劣情緒轉化為過激行為,反觀他對芙女的傷害,情感障礙隻是他實施犯罪的幌子,真實的動因是他對萊頓人的長期仇視和憎恨,這可以用他當時的那些惡毒話語加以佐證。況且,法官總結說,這些激情犯罪的漸凍人,應當因為拋棄了理智而受罰,而不是由於擁有情感就解脫,因而,判決被告終身監禁。但費霖隻在監獄裏呆了幾天,便意外地一命嗚呼了。
“我之所以提這個案件,是想告訴你們,這個家夥現在就在靈界。”沙決再次停了下來,看著衛東和蔡玉說,“他是我們要找的頭號嫌疑。你們說,他在靈界會不會通過去色修煉,成為你們聖子的一員?甚至有可能修成閃蛻?蔡兄,你說你有閃蛻,要不拿出來,讓我開開眼界,以後在遇到費霖時,也好有所防備。”
蔡玉綱要回答,衛東搶先說道:“閃蛻有緣才可得見,無緣的話,即使呈現在你的麵前,你也無從知曉。回到剛才的話題,人的一生,身體是從有序到無序,而精神是由無序到有序。每一個遵德守紀、通情達理的大人都是從孩童時期的我行我素、懵懂無知長大的。據你所說,既然費霖已人到中年,卻依然是個情奴,無論是在生前還是死後,他都很難去色入道。去色修煉之所以重要,是因為色會遲滯內膜的有序整合,會擾亂有序的排列,雖然也有學者認為,情作為一個自由度,可以成為致密的潤滑劑,還能催化偶然與必然的交叉關聯,促成直覺的產生。但一般的俗子們很難去色,就像俗語說的:強奸不如偷奸,偷奸不如惦記著。在靈界修煉欲得道體者稀之又少,就跟人間修行之人一樣地稀缺,絕大多數靈子也都是依著生老病死過著平凡的日子。人間的初級本能是食與色,然後升級到名聲與權力。名聲對應於美食,是一種自我滿足;權力對應於色或欲,是一種淩駕於他人的成就感,征服他人的快感。如同每一隻雄獅都想稱王,每一個猴子都要占山。在靈界,俗子社會的基本動力亦非如此:初級的是能量和轉世,高級的是獲得足夠能量後對其他俗子的控製。你說的這個費霖很可能已經成為了一個山霸王,或者在嘍羅們的簇擁下自封為一方之神。但他肯定沒有成為聖子。”
蔡玉注意到沙決的內膜色澤突然發生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變化,但隻持續了很短,又恢複了正常。他想了想,接過衛東的話茬,說:“情奴除了是像費霖這樣缺少情商的易怒之人,也包括哪些巧舌如簧的情商高人。那些把直白的話語裹上糖衣讓別人愉快接受的人,或者直接一點,那些所謂會說話,所謂情商高的人,在死後會需要更長的時間、更多的努力才能把靈子被汙染的雜色清除幹淨。因為那些甜言蜜語的情商高人所說的每一句話,都附帶了太多的情感,參雜了過多的考慮。”
話音未落,之前偶爾穿空而過的離子流突然變成了漫天密布的電子網,衛東和蔡玉明白,這是萊頓殺手出現的征兆,他們未作多想,趕忙緊貼著建築的牆角往城外奔逃。果然,空中出現了黑壓壓一片萊頓飛行器,發現目標之後,它們分成幾組,在低矮的建築物間快速穿插,緊追不舍。之前那四個萊頓獵手就已經讓他們三位狼狽不堪,此時麵對如此眾多的殺手,他們已沒有任何商討的機會,唯一的活路就是分頭逃命。蔡玉一邊貼地作跳躍式飄行,一邊感知著身後那些飛行機器發出的高能離子,他知道隻要被擊中一次,結果不是被湮滅就是成為僵屍。他一邊奔逃,一邊想著衛東的處境,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逃進了前方的密林,再有兩次跳躍,自己也可以躲避進去了。 正這樣想著,他感到自己突然凝固住了,又像是生前有過的夢魘,想動卻怎麽也動不了,緊接著,一股強力頂了過來,自己頓時成了一個雪球,順著山坡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