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溝底,蔡玉看見一個非同尋常的靈子正在空中以閃電般的速度左衝右突,如同在跳一種飛天舞蹈,她時而發出耀眼的白光刺向萊頓殺手,時而膨脹成一個巨大的水母,那些被裹挾進去的飛行器頓時成了一團沒有動力的鋼鐵疙瘩,奇怪的是,即使被那些離子流擊中,她好像也毫發無損,仍舊上下翻飛,愈戰愈勇。蔡玉從未見過如此能力超群的靈子,也從未見過色澤如此透明清澈、移動如此鬼魅莫測的同類,無論是從外觀,還是從內膜來看,可能隻有師父才可以望其項背。
一切煙消雲散之後,天空恢複了湛藍,那個神秘的救星隨同那些萊頓飛行物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蔡玉飄到山坡之上,有些慶幸,又有些惆悵。他看著那些墜落在地、已經殘廢的萊頓機器,掛念著衛東,不知道他當下處境如何。他決定現在就去尋找,與他會合一處。
自從上次在秦雨的手中解救出一個無辜投水的女孩以來,蔡玉與衛東一直形影不離,這還是他第一次獨自飄行,蔡玉感到有些落寞和不安。他一邊回想著剛才出手相救的那位大俠,一邊琢磨著沙決,這個神秘莫測的同行者有時顯得像是初來乍到的新靈,有時又露出非同一般的老手痕跡。他的好奇和強勢更是奇怪地和諧一體。作為新來的漸凍人,他在生前的經曆是什麽?他與萊頓人的關係如何?他是怎麽來到靈界的?所有這些問題,都依然是個謎。如果他根本就不是漸凍人,那又會是什麽?
這樣一邊走一邊想時,他忽然感到刺蝟的幾根箭毛豎了起來,便停下腳步,懸停在一個懸崖峭壁之前。他想起進入挲挲的魔瘴前也曾感受到箭毛的張立和小小的不安。輕煞構製的魔瘴一般如同薄霧一般,明晰可見,而高手設下的魔瘴稀薄透明,隻有被困住之後,被捕獲的靈子才像蜘蛛網上的獵物一般恍然大悟,束手就擒。如果前麵是一個魔瘴,那麽今天遇到的一定是個非同尋常的對手,但願這不是一個重煞,蔡玉想。師父曾經提過,對付暗瘴有兩種不同的方法,一是向它輸送亞靈子,讓其顯形;二是從其汲取靈子,令其失效。兩種方法各有利弊,而且隻能向輕煞施展,如果作用於重煞,則會反噬自身。蔡玉想了想,決定先用顯形法試探一下對手的深淺,但他剛剛開始傳送,便感到一股力量順著逸出的亞靈子反向攝住了自己,令自己的能量源源不斷地流失出去,同時,背後又有另一股力量牽扯著,像個黑洞般要把自己吞噬進去。蔡玉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就是師父提到的他自己隻曾耳聞卻從未親曆的雙瘴雙煞。看來今天是禍不單行,但即使要死,也要死個明白,他想。於是,他不再發力相抗,任憑身後的力量把他吸進魔瘴裏,如此便可以深入虎穴,一探究竟。
與上一次誤入挲挲的魔瘴不同,此時蔡玉覺得自己像是被扣在了一口蒸汽鍋裏,壓力和震動都明顯地增高了好幾個量級。他甚至想到孫悟空在太上老君煉丹爐裏被燒煉的故事可能就是根據類似的經曆所寫。蔡玉本來還期待著像上次一樣,在稍作適應之後,準備與魔主對話,以探究竟,但他隻感到自己的內膜劇烈震顫起來,有什麽東西在從膜裏快速地流出。難道這兩個魔主不想溝通,隻想快速地致自己與死地?果真如此,那他們會是誰呢?
尚未容他再作多想,內膜的震動已漸漸慢了下來,蔡玉知道一旦內膜停止了跳動,自己也就徹底湮滅了,那是靈魂真正的死亡。他想起了衛東,擔心她以後找不到自己會亂加猜疑,更擔心她也會遭遇不測;還有師父,不知他能否感知到自己的凶險,明白自己是受害而死,並查出幕後的凶手。他的意念一閃,瞬間想到,老六和老七的失蹤說不定就與這兩個惡魔有關。在如此強大如同黑洞的魔瘴裏,他們就像自己一樣,當然無法從中發出任何信號,讓俗界或聖界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而且,如果這兩個高手真是殺死老六老七的凶手的話,他們絕不會隻是對自己下手,肯定也會去戕害衛東。正在這樣試圖理清線索,一句問話閃現進來:“你到底有沒有閃蛻?”蔡玉聽了,馬上明白自己存活希望的火苗燃燒了起來。他遲疑了一會兒,也以意念作答:“你們問了衛東沒有?”
“我們現在是在問你!”
“你們剛才不是把我裏裏外外像透鏡一般掃描得一清二楚了嗎?”
“少廢話,你以為我們不知道閃蛻是用意念發出的念力嗎?”
“你們既然知道它是一種念力,那你們也應當知道像我這樣修為尚淺的聖子隻有與同等功力的其他聖子一起,經過長期同修同練,才可以聯手把它催發出來。與我長期在一起修煉的聖子就是衛東。”剛把這個意念發送過去,蔡玉便有些後悔,擔心這會不會把禍害引向衛東,給他帶去麻煩,但憑自己的直覺,他又覺得衛東肯定也是被這兩個家夥的同夥控製了。如果他們開始移動自己的話,就說明自己的直覺是對的。而且,現在想來,他覺得之前他們被驅散說不定正是對手的陰謀,隻有把他們拆散,才可以逐個擊破。
果然,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衛東感覺到他們在把自己像一隻封口悶鍋裏的食物一般,帶著飄飛起來。蔡玉明白過來,剛才封鎖自己的肯定不止兩位高手,如果隻有兩位的話,他們隻能構築魔障把自己困住,但不能與此同時移動自己。他覺得這些想拿到閃蛻的靈子肯定不會是雙劫棍的手下,他們沒有這麽大的能力,漸凍人的某些靈子高手倒是有這個能力,但他們可能沒有這麽做的必要。他一邊推測,一邊試圖感知著魔障之外的情況。漸漸地,他覺得在這個類似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裏自己的感覺竟然敏銳起來,甚至遠勝往常,他依稀感知到,不遠處有兩個靈子在悄悄地尾隨,其中一位是色澤和頻率都與自己相當的同類,他雖然不含歹意,但他絕對不是之前在空中與萊頓機器搏殺的那位高手;而另一個更是完全不同,似乎是某種動物的魂靈。蔡玉不知他們尾隨的目的,但至少他們並不是綁架自己的同夥。他覺得自己的感知還需要更加地精細與敏銳,於是試著把所有的刺蝟完全舒展,看看能不能獲得更多的信息。令他失望的是,就在此時,感知完全消失了,他所獲得的隻有微弱的滋拉聲。他索性不再去試探外界的訊息,專注去想在與衛東會合之後,該如何利用私語暗道與他默契地構築以假換真的閃蛻幻象,來蒙蔽他們,並乘機從魔障裏雙雙逃脫出來。他預計衛東與自己走散之後,應當沒有逃出多遠,所以他肯定也是在附近被困,這些家夥並不需要移動多久,就可以把他倆合並到一起。但奇怪的是,已經過去了較長的時間,自己還在慢慢地移動。
蔡玉推測的沒錯,他和衛東並不相隔太遠,他倆也早已被挪到了一處,隻是綁架者似乎在舉行某種儀式似地把他們分別置於山頂的兩端,緩緩地互相繞著圈子,不明所以者以為是兩個敵對的幫派在周旋,在試探。
“你們的同伴就在眼前,也已經各自做了道別。現在,你們與閃蛻同在,也與閃蛻同亡。或者合力把它呈現出來,或者一起就地赴死。”
蔡玉正要回應,就聽衛東的聲音傳來,不禁有些激動:“我們被封閉在各自的魔障裏,又如何可以合二為一,把念力提純為閃蛻呢?”
“你們隻有兩個選擇,要不主動地合作,要不我們自己動手。我們會有辦法把你倆的內膜取出來,利用精微手術把它們的主維次維像血管一般嚴絲合縫地融在一起,到時候我們就知道你們是在吹牛,還是真地可以練出神丹妙藥。不要把我們當作傻子,說你們必須合規一處才能修煉。”
既然可以交流,說明他們暫時解除了屏障,蔡玉正要試著去聯絡衛東,他的信息倒先傳了過來:“我把意念與你的合並一處,先助你衝破魔障,如果不成,我們隻有自毀一條出路。”與此同時,蔡玉感知到了衛東的念力正綿綿不絕地傳來,他正要收緊刺蝟以便整序同一,卻感到魔障一下子緊縮起來,黑暗陡地變成了炙熱的高溫,蔡玉感到自己快要被融化了,但這並未持續多久,魔障又倏地露出了一絲亮光,就像幕布被拉開了一角,蔡玉以為那就是湮滅時的終極回光,但它一下子明亮起來,並迅速地蔓延至全身。蔡玉有些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感覺到能量的流失停止了,內膜的震動也平穩下來。
“史兄,你怎麽會在這裏?剛才是你救了我?”蔡玉定下神來,方才認出麵前站著的是史明。他正有氣無力地站立在懸崖之下,身形有些不穩,似是一隻在風中搖擺的蠟燭。
“不是,我也是剛剛被解救出來。”史明同樣顯得非常茫然,“我在尋找你們的路上遇到了一團移動的霧氣,覺得有些可疑,想跟蹤一下看個明白,卻不知怎麽地就被困在了魔障之中,剛才不知怎麽地又突然自由了。”
“可能是夏冰聖者”衛東聚了過來,緩緩地說,“我以前與她曾有一麵之緣。她是獨行俠,難以接近,也不喜溝通。剛才在破障而出的刹那,我瞥見了她離去的身影。”
“這麽說,先前幫我把萊頓蝗蟲趕走的說不定也是她了。”蔡玉想起了什麽,又再次詢問史明:“對了,史兄,你怎麽會到了這裏?師父呢?”
“師父閉關前往道界了。閉關前,他一直對你們有些放心不下,便讓我過來尋找你們,說可以做個照應。”史明漸漸地恢複了元氣,慢慢地飄到蔡玉跟前,“走到離這裏不遠處時,我看到一團瘴氣翻滾,覺得非常蹊蹺,又非常好奇,便悄悄地尾隨著,結果就莫名其妙地著了道兒。”
“那你有沒有認出他們來?”蔡玉急切地問。
“遠遠地從色澤來看,似乎在哪兒見過,但離得較遠,沒有看清。”
蔡玉想了想,又問:“我在魔障裏感知到你在後麵潛行,但似乎還有另一種魂靈,是同你一起的嗎?”
史明也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那是我的老朋友貞子,一條水牛。你倒提醒我了,它應當也在這裏,怎麽不見了?”
衛東安慰道:“沒關係,獸靈一般比較皮實,很難被人靈傷害。不過既然它是你的朋友,它剛才肯定為解救我們出了力。我推算建立魔障並俘獲我們的至少有六七個同夥,我能感知到的是四個漸凍人靈子,但對另外兩三個卻一無所知,而這幾個的能力都非同凡響,單憑夏冰聖者一個高手是不可能那麽快速地就解開三個魔障,並把那兩三個神秘的靈子打跑的,如果有你所說的牛靈作為助手,那就一切都解釋得通了。能力再強的靈子,遇到獸靈,也會感到棘手。”
史明有些好奇,連忙問衛東:“我遇見它後,一開始非常激動,但又擔心它會成為我的累贅。衛兄為何覺得在靈界動物比人還厲害?”
“獸靈對於我們人靈一般來說是隱形的,除非它自己幻形為與我們同類的靈子或者生前的模樣。當它們幻形為靈子時,一般呈現為炙白色,我們很容易就能把它們辨認出來。”衛東解釋說,“獸靈之所以一般不可見,是因為動物在生前不像人類,他們的靈子既沒有較深的情感浸潤,也沒有複雜的思維蝕刻,在肉體死後同生靈子並沒有多大的差異,為了避免被我們人類的俗子當作裸靈子吞食,它們一般都選擇隱匿不見。”
“原來如此,這麽說,要不是它認出我來,主動現身,我還真的與它錯過了。”史明覺得衛東不但能力高強,而且見多識廣,當下有些後悔與她相識太晚。“離開天井之後沒有多久,一路上我總是隱隱覺得有什麽東西一直在跟隨著我。在人間,有時候你走在路上,或者坐在哪裏埋頭看書,忽然覺得有人正盯著你看,然後你抬頭一瞧,果然與一個人眼對眼瞅了個正著。我當時就是那種感覺,它不具有任何惡意或威脅,相反,倒是有些心有靈犀的溫暖。就在遇見裹罩著蔡兄的魔障之前,我一邊快速地行走,一邊在想著一些事情,忽然聽見‘哞’的一聲。這個聲音一下子就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家裏養的那頭叫貞子的水牛。我知道在靈界我們是無法聽見陽世的任何聲音的,所以我感到有些奇怪,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我停下來,並沒有發現任何水牛或者動物,就接著往前趕路,然後又聽見一聲‘哞------’。這次我聽的非常清楚,聲音就來自我跟前。我再次停下來,果然,一個水牛的身形顯形出來,我一看,立馬認出來它就是我小時候的好夥伴貞子。看見它,我首先想到的是它去世時的情景。當時它躺在牛棚裏的麥秸上,胸脯上下起伏,舌頭從張大的嘴裏吐出來,伸出好長,白色的口涎泡沫順著它流淌到地上。幾滴淚珠在眼眶裏想奪門而出,卻又心有不舍,我甚至在裏麵看見了我的倒影。我抱著它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沒有人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有多麽深厚,那時候,它是我唯一的朋友,每次被父親責罵或被母親數落之後,我都會躲到它的棚屋裏。白天,它不是給我們家就是被別人借去平田或犁地,晚上放學後,看見它身上的道道傷痕,我總是心如刀絞。背上的傷一般都是被身後的鞭子抽的,脖子和身體兩側的則是被繩索勒的。我把它拉到山上去吃草,有時候我幫著驅趕蒼蠅和蚊蟲,它們圍著傷口令人心煩地嗡嗡作響;有時候,我會帶上鐮刀,爬下陡峭的山穀,把嫩草割回來,讓它晚上在牛棚裏慢慢享用。很多人以為水牛很笨,其實它們也有心機。貞子看見我每次都割很多嫩草回來,漸漸地,它在山上自己就不好好地吃草了,不是站在那兒像個哲學家似地抬頭看著遠處,就是這邊聞一聞,吃兩口,再跑到那邊嗅一嗅,再吃兩口。直到有一天,因為我生病,父親帶它上山,才發現了秘密,回來後,把我一頓痛罵,要不是我發燒,肯定又會抽打屁股。其實,我也打過貞子,雖然隻有一次。那是它去世那一年的冬天。在上床睡覺前,我頂著刺骨的寒風,像往常一樣把它拉到門口的池塘邊,讓它撒尿飲水。在離池塘還有十幾米遠時,它停住了,使勁地抵住四隻蹄子,不斷地噴著響鼻,任憑我怎麽拉它,踢它,就是硬著脖子不邁出一步。我聽老人們說過,水牛能看見‘不幹淨的東西’。我趕緊調轉頭,跟著它一起,慌亂地跑回了家。”
停頓了片刻,史明又說:“現在想想,之前能找到蔡兄,說不定正是貞子的功勞。它現身後,我們沒處多久,它就往一個地方飄去,我跟在後麵,知道它肯定是要告訴我什麽,就這樣,一直跑到看見那個魔障的地方。但願它在剛才的打鬥中沒有受傷,我們以後還能相見。”
“我們趕緊走吧。”蔡玉說,“今天怪事迭出,先是萊頓飛行器毫無征兆地用離子流攻擊我們,然後是它們莫名其妙地被趕走,後來又被魔障困住,最後又是被神奇女俠和牛靈救出。還有一件事也令我困惑,就發生在我被魔障罩住的地方。反正離這裏不遠,我們就一起走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