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更為關鍵的是決定繼續前行還是改變方向。前方的城市似乎危機四伏,沙決依然認為,隻有進入萊頓人的都市,才能解開靈界的懸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說,“你們不願意進入市區是不是因為害怕萊頓人?要是找不出凶手,你們這些聖子不是要永遠背負著罪名嗎?”
“既然天要塌了,背負罵名還是洗清冤屈又有什麽不同?”蔡玉環顧著四周,心不在焉地回道。
“那不一定。你們不是可以預知未來嗎?”
“預知未來?你是指什麽?”
“直覺!”沙決毫不猶豫地回答:“難道你們剛才在萊頓人出現之前沒有什麽不祥的預感嗎?在天將崩地欲裂時,你們一樣會有感知的。”
衛東冷冷地回應:“有預感又如何?難道可以改變結果嗎?”
“也許你們師父的閃蛻可以!”沙決的語氣有些輕佻,不隻是譏諷還是羨慕。
“我就有。”蔡玉意味深長地說,“師父說我們可以借它升華入道,用來補天救世還是第一次聽說。”
說著話時,他們已經進入了市區,偶爾有些漸凍人的虛體一閃而過,但街上滿眼所見皆是地位低下的服務於漸凍人的萊頓仆人和雜役,那些替萊頓人自己做事的勞工一般都是選擇低空飛行。剛轉過街角,就見一隊又一隊的高階萊頓人在建築物的上空快速飛過,給人一種劍拔弩張、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氛。沙決示意蔡玉和衛東同他一起躲到一個垃圾站的背後,等待著他們快速通過,但他們絡繹不絕,蔡玉甚至覺得他們是在繞著圈子循環飛行。沙決倒是毫不在意,他更關心的好像是之前的話題:“我敢肯定,你們並沒有明白天之將塌的真正含義。我給你們講講塞武文明的結局,他們的故事就是最好的注腳。”
塞武人的星球位於金江星係,他們的文明進程要遠遠領先於地球文明,但就在不久之前,那裏的一切都毀滅了,他們的太陽完全塔縮成了一顆白矮星。起初,塞武人一直在辯論逃亡和救天兩種不同的方案,救天派認為他們完全可以利用現有的成熟技術為太陽源源不斷地注入新的氘氚原子來延緩它的崩塌,但逃亡派覺得那不是長久之計,即使他們可以為太陽續命,也阻止不了整個金江星係向不遠處黑洞的加速移動。經過充分計算,塞武人決定利用瞬移技術遷徙到一百光年之外的另一個星係。其實,瞬移技術類似於量子的隧穿效應,可以把物體瞬間轉移到幾千幾萬光年之外的任何一個星球上,但對於塞武人來說,他們有兩個不可克服的限製。首先,他們必須利用光速飛船把一支先遣隊發送到目標星球上,做好瞬移的各種準備;其次,雖然塞武文明也早已跨越了肉體生命階段,所有的居民都是智能的機器,但那些智能機器人的神經元芯片軟體卻比硬體有著更為苛刻的環境要求,隻有在溫度適宜和氣壓穩定的星球上,他們的軟體才可以有效運行。這兩點決定了塞武人的選擇其實是非常有限的,他們的目標星球不可以太遠,否則他們的先遣隊無法在星係毀滅之前抵達;那個遷徙之地也必須與塞武星球類似,否則瞬移過去之後,神經元芯片完全失效,他們隻能成為智障或廢物。他們最終選擇的新家是在臨近的星係,雖然那個灰藍色的星球上已經有了文明較為落後的居民,但那是他們唯一可行的選擇。
先遣隊伍經過幾十光年的超光速飛行,順利抵達了目標星球,並在偏遠的地方建立了臨時基地,建好了瞬移接收設備,但奇怪的事情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塞武人的命運也是在那時就有了結局。
“你是說,塞武人同那個星球的主人發生了衝突?”蔡玉好奇地問。
初次試驗非常順利,一百多位誌願者成功地從塞武星球瞬移到了新的家園,但在他們開始正式地大規模瞬移時,卻沒有一位成功地顯形,就連硬體也沒有任何一例抵達的痕跡。塞武科學家們進行了長期的研究,卻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即使對瞬移技術進行了各種改進,也依然毫無結果。在耗費了近百年的光陰卻依舊困惑不解之後,他們已經時日無多,太陽開始出現了內核燃料即將耗盡的征兆。塞武人別無他法,隻能開始大規模地建造太空艦隊,來進行實體遷移。雖然這意味著大部分居民將被遺棄,但智能文明注重的是邏輯而不是感情。在第一批艦隊出發之後不久,所有的太空船製造工作都停了下來,因為他們接受到了前方發回的信息,說艦船的速度出現了問題,無論如何也達不到預期的超光速飛行,實際上,艦隊像是被一種無形之力拖拽著,在加速全開的情況下卻隻能用第一宇宙速度龜速慢行,以這樣的速度航行,還不如呆在塞武星球的家裏等死。同他們正在研究卻毫無頭緒的瞬移障礙一樣,塞武科學家們對這種意外也是抓耳撓腮,一頭的霧水。
衛東這時插話問道:“我猜這都是維度落差造成的不幸?”
沙決似乎對衛東的詢問有些不以為然,他從垃圾站背後走了出來,開始向著不遠處一所低矮的房子飄行。天上空蕩清澈,萊頓人隊伍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衛東和蔡玉也走了出來,跟在沙決的身後,聽他繼續講述故事的結局。塞武文明比萊頓人領先幾個等級,他們當然對宇宙裏的維數及其聯接有著清晰的認知。破案的線索來自於試圖突破金江星係邊際的一支船隊上的科學家,他們意外地發現了某種力的波動,雖然不能直接測量,但它應當比暗能量更暗,比黑洞更黑。它似有或無,既虛又實,遍布太空,卻又凝聚一處。這種力量不是一個單向的屏障,而是沒有方向也就是所有方向的幕罩。可惜在塞武人隨同自己的星係一起毀滅之前,他們也沒有找出脫離此力的辦法。之前,他們一直自負地認為自己對整個宇宙已經了如指掌,他們利用先進而又複雜的算法,探清了所有的星係,監控了所有的文明,現在他們突然意識到,這種未知力量似乎具有明顯的目的,在塞武人進行瞬移試驗時,它並不存在,隻是在他們開始真正遷移之後才突然出現,好像它就是為了阻止塞武人而創造的。答案沒有人願意說出來,就像上古時代科學方興之時,沒有人願意談論鬼魂一樣,但每一個得知內情的塞武科學家此時都心知肚明,一定存在著某種智慧隱藏在他們的監控之外,這種怪力正是這個未知智慧蓄意扔出的集魂器或絆腳索。無論是在金江星係邊緣漂泊的塞武船隊,還是留守在塞武星球上的遺棄者,整個決策層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你描述的這種力倒像是師父所說的黑子,而且也與我們所理解的高維效應符合,當然我們對維度的定義有所不同。”衛東想了想,追問沙決:“如果這是真實事件,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萊頓人如今也同塞武人一樣,已經把這個宇宙裏的所有文明探查得一清二楚,而且收集了這些文明的很多信號。”
蔡玉明白了衛東的問題,接口問道:“這麽說,塞武人的命運很可能也是萊頓人的結局。但你還是沒有回答你是如何得到這些信息的,難道你就是萊頓人?”
沙決冷冷地回答:“你這麽問,是不是覺得萊頓人也有靈魂?星係的毀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對掌握著自己命運的東西一無所知,無能為力。看來你們對此還是不能理解,也並不關心。你看,那天上的北鬥猶如一個巨大的問號,那整個銀河就像是漸凍人女性的陰戶。。。。”話未說完,就聽衛東低聲叫道“不好!”沙決和蔡玉聽還沒有完全明白過來,就突然陷入了無盡的黑暗,像是掉入了一個暗無天日的無底陷阱,毫無依靠,無所著落。
靈子是一種特殊的粒子,當然不會有生前的那雙忽閃明亮的眼睛,他們感知外界的視覺是通過自身內膜的震動與感知對象的粒子波同步實現的。但現在,身處被屏蔽的空蕩和虛無之中,正如一個人一下子失去了雙眼,他們惶恐,無助,感到無所適從,想竭力去捕捉任何一絲細微的聲響,並依靠它去想象四周的動靜和場景,但在內心合成的卻是更深更廣的恐懼。平時,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當人類隻能用燈光看清道路和物體時,靈子們也能視物如晝。對他們來說,日與夜沒有視力上的區別,隻有攝取能量方式的差異。當下黑黢黢的暗幕讓蔡玉的內心產生了一絲恐慌。
“衛東!你在嗎?”。“我在這裏!”衛東回答蔡玉,同時也聽到沙決說:“你們都靠近我,讓我們三個緊緊貼在一起!”
“不知是誰有什麽樣的能量可以產生如此大的魔障。”靠緊之後,衛東低聲地自言自語,又像是詢問另外兩位:“我們像是中了圈套了。”
“我們隻不過是疏忽大意罷了。我是隱約感知到了一種難以名狀的磁場的變化,但並沒有想到會有什麽危險。”話裏雖然有些悔意,但沙決仍然顯得非常鎮靜:“更沒有想到靈界的險惡居然無處不在,陰謀詭計難以防範;在人世,萊頓人之間如今完全坦坦蕩蕩,根本不用互相防備,或揣摩他人。”
衛東和蔡玉沒有回應。他們明白,現在應做的就是沉默,既是保存能量,也是在不明對手及其目的的情況下隻能靜觀其變。 他們一邊相互感應著彼此的存在,一邊盡力適應著如黑洞一般的幽暗和沉寂,這個沉寂應當不會持續太久,除非對手的能量綿綿不絕,否則總有消耗殆盡的時候。果然,就在衛東和蔡玉互換防禦位置之時,一片血跡突然醒目地呈現在了眼前,接著是幾件破碎的衣物,淩亂的家居雜物灑滿在地,傾倒的桌椅,一張張圖片如幻燈般緩緩地打在黑幕上。蔡玉明白,這是隱藏幕後的黑手在用強力推送它們進入他們各自的內膜裏所形成的畫麵。他細致地觀察著每一幅圖片,試圖把它們連成一體,找出背後的故事和推送者的用意。最後一幅,是一個自然人,躺臥在地上,胸口流淌著鮮血,顯然已經死了,奇怪的是,轉眼之間,他的軀體就在極短促的一個耀眼閃光之中分解得一幹二淨,就像電弧點化下的一滴水,瞬間汽化得無影無蹤。接著,所有的畫麵都消失了,沉寂和黑暗又把他們籠罩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