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機場的路上,我和前妻都沒有說話,扭著頭各自看著馬路的一邊。後來,我偶爾轉過頭,看到她的側臉,發現她比離婚前瘦了好多,頭發也開始發白了,結婚時買的耳墜也不知道被她弄到哪兒去了。那天同她見麵時都沒有留意到這些,現在這麽近地坐在一起,我突然感到鼻子有些發酸,不知道這樣對她算不算是一個男子漢的行為,覺得很對不起我們之前在一起雖然短暫但畢竟有些甜蜜的日子。我對自己說,算了,要是前麵堵車走不動的話,我就下車,不幹了。司機可能覺得我們都虎著臉一聲不吭,挺尷尬的,就打開了收音機,正好是交通台在說路況,說南三環有一起車禍,注意避讓;其他道路都很順暢。看來去機場是不會堵車的。這也正常,飛機的起飛時間是五點十八,現在是三點鍾,還不是下班的高峰時刻。我又想,要是前麵連續遇上三個紅燈,就不是個好兆頭,就趕緊讓司機掉頭回去。走了沒多遠,第一個路口果然是紅燈。過了之後,我既盼望著下一個路口是紅燈又覺得肯定會是綠燈,內心糾纏得都不敢往前直視,努力保持著把頭偏向窗外的姿勢,直到過了路口,才知道是順暢而過,我長長地舒了口氣。
到了機場,拿了登機牌後,我們排隊過安檢。我明白這是整個計劃的第一個關鍵環節,過了,便是成功的第一步;沒過,就滿盤皆輸。我讓老婆走在我的前麵。她隻挎了個手提包,沒有什麽隨身行李,就那麽輕鬆隨便地跨了過去。我也隻帶了一個雙肩背包,包裏除了那本談論命運和風水的書外,還有一隻小巧的電子鬧鍾,電池我已經取出來單獨放在包的另外一個口袋裏了,一個老式的有線耳機,一些衣服包括一隻長筒黑絲襪,以及一盒包裹食物的錫箔紙。我把背包放到透視機的傳送帶上,高舉著雙手過了安檢門。什麽聲響也沒有。但是背包進到了那個黑色的機子裏,好半天都沒有出來。我的心慢慢地提到了嗓子眼上,手心滲滿了汗水,盤算著要是情況不對,該怎麽不惹人注意、若無其事地走開。這時,背包終於被機器從滿口黑牙的嘴裏吐了出來,我正要上去拿,一個安檢員一把揪了過去,大聲地問:“這是誰的?”我惴惴不安地踅過去,說:“警官您好,呃,是我的。有問題嗎?”“你包裏是不是有個裝液體的瓶子?把它拿出來。”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暗暗鬆了口氣。過安檢時,我完全忘了那瓶水還在裏麵。我接過包,把它翻出來,打開蓋子,一仰頭喝了個幹幹淨淨,順手把空瓶子扔到沒收物品的塑料桶裏。
進了候機室,總算可以放鬆一下了。我問前妻要不要去上廁所,她搖了搖頭。我說那我去一下。我背著包走進男廁所,剛解開褲子紐扣準備放鬆一下,一個家夥從門口探進頭來,左張右望,我盯著他,他也望著我,看得我心裏直發毛,尿一滴也沒撒出來,硬生生地給憋了回去。我假裝無所事事地走了出去,想看看他到底要幹什麽,但再也找不著他的蹤影。我慢慢踱回前妻旁邊的座位,問她:“你真的不要上廁所?”她沒理我,過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對我說:“你看見了,我隻帶了一個坤包,拿到錢,你都裝著,回來後你可要給我。”我笑著回答她:“你放心,上了飛機,我就告訴你怎麽取錢。”她不再搭理我,我就看著窗外的飛機起起落落,覺得人的一生就應當這樣,要麽大起,要麽大落,平平淡淡的日子並沒有什麽意思。正在這樣出神時,忽然聽到廣播裏在喊我的名字,我驚得差點跳了起來。前妻用怪異的眼神盯著我,問:“你什麽毛病?”我說:“剛才廣播是不是在喊我?”“喊你幹嘛?你又不是什麽大人物!難不成你做了什麽壞事這麽心虛?”我又仔細聽了聽,原來是找羅思什麽的,跟我的名字發音很像。
終於開始登機了。我拽著前妻的手,不顧隊伍裏齊刷刷射過來的鄙夷眼神,硬生生擠到前麵。前妻掙脫我的手,不知道是害羞不好意思,還是愧疚我們插隊,她低著頭既不敢看我,也不敢看排隊的人群。一進飛機,我快速地向機艙掃了幾眼,除了三個空姐和一個空少站立在各自的位置迎接乘客之外,最後一排的兩個過道位子上已經做著兩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了。坐定之後,乘著所有人都忙著找座位放行李的空檔,我把嘴巴湊到前妻的耳朵上,輕聲說:“老婆,等飛機飛了一會兒之後,我要做件大事,做成了,會有人在福州把一百萬送到飛機上,我會把它分為兩份,裝在兩個垃圾袋裏。然後我們往回飛。回到合肥,我會留下一袋給你。在其他人都慌亂下飛機的時候,你就乘亂撿起給你的那一個趕緊走。我要是被抓住坐牢,我的那份錢被沒收了,那等我出來了,你給我一些就好。記住了嗎?在飛回合肥下飛機之前,你什麽也不要說,不要動。”前妻既沒回答也沒點頭,隻是偏過臉來,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好像不認識我似的。我抓住她冰涼的小手,緊緊地握著,她試圖掙脫,我沒有鬆開,就那樣握著,直到我們一起飛上了天空。
講到這裏,羅瑟停了下來,深深歎了口氣,史明以為他過於痛苦,不想再把那段經曆抖漏出來,剛要安慰他說沒關係,不用再說下去,但羅瑟又開始了敘述。
與我們同排,坐在過道另一邊的,是個年輕媽媽帶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女兒。她問女兒,我們馬上就要見到爸爸了,你開心嗎?還記得爸爸長什麽樣子嗎,寶貝?小女孩沒有回答,歪著頭問:媽媽,飛機上這麽多人,都是跟我們一起去看爸爸的嗎?就在那一刻,我前妻的手一使勁終於掙脫了出去。我的內心也翻動起來,猶豫著是不是要終止行動或者更改計劃。就這樣糾結了好一會兒,當我望向窗外,看到高低起伏的浮雲,想起了剛才在候機室看到窗外起起落落的飛機時所下的決心,便跟自己說,幹吧!開了弓就沒有回頭箭了。
之前策劃時,我已經查了飛行路徑和時間,從合肥到福州,隻需要一個小時左右。我沒有手機也沒有手表,就等著空姐上飲料和零食。吃完喝完,等她們再次過來收垃圾時,我又抓住前妻那依然冰涼的左手,使勁握了握,拿起背包,向廁所走去。插上了門,我先把鬧鍾的電池裝好,讓它滴滴答答響亮地跑動起來,然後把耳機線的一端跟它連好。下一步是把幾件衣服用錫箔紙裹成一個炸藥包的形狀,把它跟耳機線的另一端連上。然後就是要用幾層錫箔紙把紙板匕首的背部包裝一下,讓它看起來亮閃閃地像一把真家夥,而且拿在手上有些質感,不然,拿著一張紙片軟綿綿的,自己心裏都沒有底氣。但我怎麽也找不到那把精心打造的匕首了。我把命運風水那本書從包裏拿出來,裏麵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我使勁抖,一頁一頁地翻,就是沒有匕首的影子。我急得出了一身冷汗,雙腿有些顫抖,心想,不會是安檢時被查出來收走了吧?要不就在哪兒弄丟了?要是這樣,就功虧一簣,一切都泡湯了。這時,有人在外麵拉把手,想要進來上廁所,過了一會兒,又開始使勁敲門。我沒有理他,繼續翻找,把背包抖了個底朝天,裏裏外外搜了好幾遍,不但沒見到匕首,就連一張普通的紙片也沒有。我又把剛剛做好的炸藥包拆開,把裏麵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抖開,一個小東西無聲地掉在地上。我抹了抹頭上的汗,鬆了口氣。可能是在過安檢掏那瓶水時,我過於緊張,哆哆嗦嗦地把它從書裏碰掉,滑進衣服裏了。最後一步,我把長筒絲襪摳了兩個洞,套在頭上,把裹好了錫箔紙的匕首握在手裏,再把背包的拉鏈拉上,讓耳機線從拉鏈合縫處露出來一截,然後打開了廁所的門。
按照原來的計劃,我會帶著頭套去前艙尋找一個空姐。沒想到,我從廁所裏一露出頭來,門外的一個女人就嚇得尖叫起來,引得一個年輕的空姐跑了過來,查看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毫不費力地一把抓住她,把匕首壓在她的脖子上,用一種比剛才那個女人還要尖銳的嗓門叫道:“劫機!劫機!”一個男空乘跑到跟前,我對他吼道:“別過來!不然我就殺死她!”那個空少好像沒聽見似的,還是往前走了一步。我急了,用那把紙刀子朝手上人質的耳垂使勁劃了一下,漂亮空姐的耳朵頓時鮮血淋漓。我又把刀子壓在她的脖子上,用顫抖的聲音吼道:“看見了嗎?看見了嗎?你再過來,我馬上割斷她的脖子,然後引爆炸藥!你聽聽,包裏炸彈的計時器是不是在響?”機艙裏鴉雀無聲,背包裏的鬧鍾好像聽懂了我的話,配合著滴滴答答叫得那叫一個歡快、響亮。空姐這時有些恐懼,我感到她的身子在我的臂膀裏軟得像一團棉花,雙腿抖得比我的還要快。
那個空少轉身跑向駕駛艙外的一個電話,拿起來,在說些什麽。這與我的預計相符。我摟著空姐也挪過去,期待他會問我有什麽要求。果然,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計劃進行。男空乘用手捂住聽筒,抬頭問我:“先生,請您先冷靜一下,一切都可以好好商量。機長問您的要求是什麽。”
“還有多久到福州?”我盡量顯得鎮靜,降低了一些聲調問他。
“大約三十分鍾,先生。”
“那好,你告訴機長,我們繼續飛,按計劃在福州降落,然後加滿油,再聽我的指令。”頓了頓,我又提高聲調,聲嘶力竭地喊道:“讓他告訴地麵,不要耍什麽花招,不然我會跟你們同歸於盡,機毀人亡。”我聽見機艙裏有些乘客開始抽泣起來,便抬頭看了一眼後麵,發現原來坐在最後一排的那兩個黑衣人中的一個已經來到了前艙,就站立在離我隻有一排座位的過道上。我猜想他可能就是所謂的便衣空警,便對他說:“我知道你是幹什麽的,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你要是明白我背上的包裏裝的是什麽,你就趕緊給我滾回到後麵自己的座位上去。”那個黑衣人與我對視了一會兒,又看了看背包,一聲不響地走了回去。
飛機平穩地落地了,停在離塔台很遠的一個跑道盡頭,我看到消防車,防爆車和警車都閃爍著刺眼的光芒,一輛油罐車停在它們的後麵。我用顫抖的聲音對空少尖聲叫道:“告訴他們不準靠近飛機,否則魚死網破!”我一邊留意著機艙內的動靜,一邊斜眼觀察著地麵,防止武警偷偷地靠近飛機。仿佛過了很久,地麵也一直沒有聯係我,這與我的計劃有些不符。如果再這樣耗下去,我覺得自己就先崩潰了。仔細想了想,理清了一下頭緒之後,我猜測地麵肯定是在收集信息,製定方案,或者在等待著上級到來或作出指令,又或者他們說不定已經看破了我的計劃,在做強攻的準備。我對那個空少說:“你跟機長說,我要跟地麵通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