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山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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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鬆齡自畫像:“青衫白帢久飄零”

(2024-03-23 09:48:30) 下一個

蒲鬆齡的名作《聊齋誌異》,以其字字珠璣、篇篇錦繡,深為一代又一代讀者喜愛和讚賞。但是作為小說大師、一代文豪,蒲氏懷才不遇、屢試不中,年逾七旬仍為白身,靠教書謀生;落拓飄零、一生貧賤,與曹雪芹“舉家食粥酒常賒”的悲慘境遇相近。

由於小說備受歧視,難比詩文,古代小說家大都默默無聞。蒲鬆齡自然也不例外;有關他的身世、事跡,記載寥寥。

幸而蒲氏留下詩作千首,從中不難窺見他的行蹤言語、乃至心態。換句話說,他自己已經為我們提供了一幅自畫像,恰如今日的自拍照。

四十歲是人生壯年,本應意氣風發,指點江山,而蒲鬆齡的詩作卻勾畫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遭際:

忽然四十歲,人間半世人。貧因荒益累,愁與病相循。
坐愛青山好,忽看白發新。不堪複對鏡,顧影欲沾巾! (《四十》)

須知蒲氏《聊齋》在他四十歲時業已草就,傳世名作已然完成,但他卻總是感歎一事無成、世無知己:

潦倒年年愧不才,春風披拂凍雲開。
窮途已盡行焉往? 青眼忽逢涕欲來。
一字褒疑華衰賜,千秋業付後人猜。
此生所恨無知己,縱不成名未足哀。(《偶感》)

獨酌危樓夜月高,寒庭秋盡長蓬蒿。
半生粉蠹爭膏火,一枕長鬆卷怒濤。
苦趣隻因詩債結,愁人擬向醉鄉逃。
荒齋夢斷聞砧杵,百感傷心首重搔。(《獨酌》)

無論羈旅還是對景,詩中總充滿是愁苦悲歎:

盡日瀟瀟深閉門,蕭條旅邸暗黃昏。
弱泥濺轡行人度,驟雨平價潦水渾。
白晝長衾書引睡,青窗短燭酒盈尊。
同人隔絕登臨廢,滴滴簷聲欲斷魂。(《苦雨》)

淒風攪樹花冥冥,落葉雜雨堆滿庭。
黑床暗辟沾迷螢,怒電旋照紗窗青。
俄頃風定雨聲細,簷底蘘荷欲敲碎。
隔院鬆濤終夜聞,萬緒紛來傷胸臆。(《夜雨》)

十年塵土夢,百事與心違。天逐殘梅老,心隨朔雁飛。
初春疑乍冷,久客似新歸。可歎金城柳,參差已十圍!(《旅思》)

下麵詩中首句---“青衫白帢久飄零”,成了他絕妙的自畫像:

青衫白帢久飄零,羞把文章占盛名。
敢請築台先郭隗?  漫勞懸榻待徐生。
春窗螢火分官燭,文社雞壇續舊盟。
殘卷猶堪消歲月,窮愁何足累虞卿! (《答汪令公見招》)

一些詩作反映了他安居草廬,為生計躬耕隴畝、努力勞作的田園生活:

聊齋野叟近城居,歸日東籬自把鋤。
枯蠹隻應書卷老,空囊不合鬥升餘。
青鞵白蛤雙蓬鬢,春樹秋花一草廬。
衰朽登臨仍不廢,山南山北更騎驢。(《聊齋》)

草廬容膝易為安,邱壑寧知行路難?
痛飲猶能消此日,閉門聊複擁三竿。
晴窗鶴夢幽魂冷,午晝鬆風小閣寒。
世上遭逢原可笑,誤人何必是儒冠? (《草廬》)

從下麵的詩作可見,他有過發財致富、“煙波深處買芳鄰”的夢想,但麵對的卻是“呻吟老病婦連床”、“鏡中白發與愁長”、貧病交加的殘酷現實:

白雲綠樹隔紅塵,湖海飄零寄此身。
花落一溪人臥病,家無四壁婦愁貧。
生涯聊複讀書老,事業無勞看鏡頻。
何日得錢十萬貫,煙波深處買芳鄰。(《撥悶》)

東歸時節近端陽,燕子飛飛上畫梁。
深夏病蠶初上簇,旱天薄麥早登場。
萬端入耳心情惡,百緒縈懷鬢發蒼。
枕上徘徊燈火暗,呻吟老病婦連床。(《四月二十四日歸裏》)

抱病歸齋意暗傷,嚬呻短榻倍淒涼。
家貧況值珠為粟,兒懶何堪婦臥床!
夢裏紅塵隨客遠,鏡中白發與愁長。
終宵輾轉聞殘漏,月下空庭雪滿廊。(《五月十二日,抱病歸齋》)

蒲氏晚年詩作更透漏出無邊的哀傷與無奈,甚至於有了“喜憂兩忘”、依歸佛道的思想傾向:

忽然臘盡又春陽,寒暑徒催鬢發霜。
經過歲除七十夕,猶餘渾醉九千場。
鶯花亦逐人情變,日月空隨世俗忙。
一事無成身已老,欲持杯酒勸飛光。(《除夕》) 

高亭竹樹日蕭蕭,半夜風聲似海潮。
著屐一生能幾兩?  蒔花終歲隻三朝。
狂情不為聞雞舞,壯誌全因伏櫪消。
寂寞荒園明月夜,蕉窗影裏度清宵。(《齋中》)

七十四歲叟,喜憂亦兩忘。花應嫌我老,竹不厭人狂。
夢醒無煩惱,歌呼任徜徉。餘年憑造物,何事費思量? (《自適)

他那為博取功名而“聞雞起舞”的壯誌,似乎已經消磨殆盡;剩下的隻是無奈和感傷,甚至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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