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聞的自殺者
高世正
關自殺這一問題:本人見聞的自殺者,其總數者無從談起,隻韌各層人士的自殺和知名人士及親屬的自殺,國外都有,許多情況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我隻知道大右派儲安平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在人間蒸發了。我隻談我能夠知道的一些情況。
在我國“三反”和“五反”,是“自殺”的高潮,當一個階層人們普遍受到精神與肉體的折磨,他們普遍感到對前途絕望,更感到生活毫無尊嚴時,“自殺”實際是他們的一種絕對的最後抗議。當時“自殺”成了一種普通行為。
有文獻報導: 一位研究“三反”和“五反”運動的學者,曾在文章中這樣描述過當時的情景:自2月中旬起,各地即噩耗頻傳。僅上海一處,自殺、中風、與發神經病者,即不下萬人。醫院是最忙碌的單位。內科、外科搶救自殺者的工作量最大、接診中風、神經病人成了急診大夫們最大的任務。
自殺方式,以跳樓、投江、觸電、吊頸者為最多,毒烈藥品,尤其是安眠藥片,早已禁止發售,故欲求安臥而死,亦不可得。公園和花園樓叢中,經常吊死者3---5人不等,馬路之上,常見有人自高樓跳下死亡,跳江(河、湖)死者更多。有人說中國在三反、五反運動中死亡人數在25萬以上,從官方查不到具體的死者數字。當地棺材店一掃而空,中共為節約木料,以“反浪費”為名,禁止添製棺木,遂大開火葬場,而亦時發出爆滿。
自殺者的遺書有一個普遍特點,為了死後不給家庭找麻煩,總是痛罵自己一頓,然後再歌頌人民政府的“德政”。
總的看來我國毛澤東時代各種政治運動,自殺者眾多,一打三反運動是自殺高潮,人所共知,據眾口相傳,形式上各種各樣,自縊、服藥、跳樓、觸電、投河、投井、搶槍擊、刀刺、還有人被迫患了精神病等等、應有盡有,本人所見聞,有以下事件:
一,我見到的事件:
反右時我隻看到過一個學生跳樓,四個學生一人抓住一肢抬著往校醫院送,其他未見過。也未聽說過哪個學校有自殺者,清華學生中的右派馮國將說:釣魚台有自殺者,但是誰,什麽情況,他都說不清楚,隻能承認是造謠。
反右派運動我的朋友周光璧受苦最大,他寫的東西在網上發表了。序言還是我寫的,前文寫過我一位姓周的朋友,這人很硬,困守時期叫他寫過檢查,可以摘帽,他說我沒有錯,就是不寫,又當了20年右派,直到右派改正時,補給他一袋白麵(50市斤),他從南陽市用自行車推回家,30多裏的山路啊!大年三十下著小雪,孩子還在家等著白麵包的餃!我說他是新時代的楊白老,他說楊白老是我,我這事是真的。
我有一位姓杜的同學,還坐過同桌,他學習成績優秀,家庭條件好,父親是開封市名人,又是河南省民盟負責人,母親是一個老實本份的中學教員,他被選拔留蘇(當時看是一步登天了,現在看來出國留學並不難),現在該同學健在,在中科院工作,還是在開封高中的一張名片。他父親的問題就出在民盟,反右時被“反”上了,在水桶裏自殺身亡。母親在家中門楣上上吊自殺,不知他這位學者有何感想,走向自殺的道路!
1,我親眼看到一位職工(不知道是工人還是技術人員)迅猛地爬上衝壓分廠東南角的消防梯,然後跳下,當即斃命,因為他動作迅速,真正看到全過程的人不多,在他爬上房頂時,我還認為他修房頂,沒有人意識到他自殺。
2,我們單位(基建處)設備科有位科長叫薑培煌,為人十分老實,他從落錘工部鋼架頂端(大約18米高)跳下,頭摔在鋼筋上,慘不忍睹。他並未挨批鬥,按當時的標準他也沒有該鬥的問題,但是他為什麽會死呢?是他上去有事,不慎失足摔下去嗎?否!落錘工部是用來砸碎鑄鐵廢品件然後重煉用的,與他毫無關係。成了一個謎團,時間長了,將要被人淡忘了。
3,還有一件戲劇性的事件,有位老工程師三次自殺未遂,前不久才去世,活了九十多歲,他也沒有第四次自殺,其中有一次自殺未遂的行動很有意思,他拿一把鐵錘自己猛擊自己的頭部,打過勁了,打到頭的後麵,自己隻挨了一錘把子,輕傷,傍觀的工人群眾說;“你們知識分子就是動手能力差,為什麽自己頭都打不準呢?”,他為什麽這麽堅決去死呢?原來國民政府時期他上過航校。
4,再講一個自殺未遂者,動力廠有一個姓周的老工人,山東人,闖關東,抗戰勝利那年他參加了光複軍,接受東北某地,後被解放軍俘虜,參軍後參加四平攻堅戰,他看打死的人太多,逃跑了,逃到長春一個表哥家,長春圍城時幾乎餓死,後就當了工人(管道工)。文革時,清理階級隊伍子運動中,他的罪名是大土匪(光複軍那段曆史),
繳械投敵(他是逃兵,但未繳械,更未投敵),鬥的受不了啦,跳到鑄鐵分廠轉爐車間那個冷卻水地裏自盡,他水性很好,淹不死,很難受,他又爬上來,還是死的不堅決。
二,文化大革命尾聲的大講一清查運動,
文化大革命的一打三反運動中,自殺問題,多屬造反派紅衛兵把“牛鬼蛇神”逼不得已,走向自殺的。另有派性鬥爭,雖然他們利用了地方權利,但與中央有關係、是上層指揮的,這種鬥爭文革中叫做“翻燒餅”,一個時期造反派得勢了,拚命整保守派,又過一段時間 “保守派” 勝利了,就去整整過他的 “造反派”。因為 “造反派” 始終未真正掌握地方權,故沒有將“保守派”綁到刑場,執行槍斃的權利,也就是說沒有打“保守派”。文化大革命的幾件事,規模不小,但還是傷及更多的人,那個淩增麟的例子。
1,一位姓趙的年輕人,(當時恐怕不到30歲)“造反派”,打過人,後來一打三反運動中辦他的學習班,(實際是整他),一天夜裏,他迅速的跑到電閘開關箱,雙手抓住閘刀兩相,當即斃命,因為他考慮到通電方便,是光著腳的,至今他的母親健在,將近100歲了。
2,辦“學習班”是對造反派的,秋後算賬的好辦法,起碼洛陽拖拉機廠是這樣,洛拖辦了一個中牟學習班,在河南省鄭州市中牟縣,參加的學員有“教練員”也有“運動員”,宋心培師傅就是從那裏畢業後被槍斃的。還有一個“南山學習班”,學員大部份是造反派的武鬥班子,那裏“待遇”更一言難盡。
3,至於文革期間按反右派模式,整群眾的過程中,自殺者不計其數。自殺的原因是各種各樣的,一是受不了整,二是自認為活下去受罪更大,三是受不起辱,士可殺不可辱,這是中國的一句古言。毛澤東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殺這麽多人,辱之,譬如戴高帽子,掛牌子遊街就是一種侮辱行為。國史上我沒有讀到過這種,敢提這一點的中國人恐怕不多!
一打三反中殺人之後,有幸災樂禍者說:拖廠的好形勢是槍筒子裏蹦出來的,一拖公司2018年虧 14.7億元,又是哪個槍筒子蹦的呢!今天的武漢肺炎疫情嚴重,又是哪個槍筒子蹦出來的?
據基建處運輸科拖拉機司機譚玉煊師傅揭露該學習班,像監獄一樣,每個人關在一個房間裏,拉屎吃飯用一個盆,該班負責人是運輸處的呂某。
從一打三反到文革結束拖拉機廠的主管者是:齊新、王善學、張俊卿、淮先星等。
當時以流氓罪處理過不少人,槍斃過年僅18–19歲的年輕孩子實在可惜,就算真的流氓罪,都應該槍斃嗎?讓我知道的,最讓人不理解的,是那亇小學生,拖拉機廠三小有一個學生,比較淘氣,上課時背著另外一個學生在教室裏轉,也以流氓罪被槍斃了。
最後送一首詩:回憶自殺年月
當您回憶自殺多發的時候,
可能已許多年了,
如同落日微光。
您沒忘記、避人於死亡——
時日的慘境!
政治運動射出死亡的光芒。
幾十年生途的折磨,
幾十年痛苦的歲月,
從少年逼在死亡綫,
到今天深思遠慮!
牽掛著貧困病痛的生靈,
希望他們會……
您一直會認為,
個人的命運的把柄
掌握在誰的手中,
人們的求生心靈,
前方有可歌可泣的陷阱!
人的生命難以預料,
貪去、怕死、
是每一個人之長情,
隻因為避人太甚,才走向自殺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