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社會趨於穩定,紅衛兵運動接近尾聲,同一年麵臨六六、六七、六八三屆初中畢業生和三屆高中畢業生。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應該為國家工業化貢獻力量的一大批城市青年,由於經濟失常生產停滯社會無法為他們提供就業崗位。落後的重工業和滯緩的輕工業能提供的就業崗位非常有限,個體勞動者得不到國家政策的鼓勵而越來越少,私人和個體經營在社會上受到打壓和歧視。快速增長的城市人口也加重了財政和糧食供應的困難,國家幾乎無法承擔城鎮人口的衣食住行。
早在一九五五年下半年,毛主席在《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中寫道:“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三大灣胡同最早下鄉的知青是馬震雲,一九五九年自願回了關裏老家,所以他也可以算還鄉知青。另外一個是郭樹森,是文盛裏二號老郭家大小子,一九六二年下鄉到遼寧農村。郭樹森是真正響應上麵“大辦農業,大辦糧食”的號召,和著名知青侯雋、董家耕那一批同時期下鄉,他進步不大沒有受到毛主席接見。每年秋後都能看到郭樹森回來探親,在胡同裏和人們說些所在農村的新鮮事物,他後來紮根農村娶妻生子,泯然眾人矣。
一九六八年九月十四日,沈陽市革委會決定在校初中和高中學生一律上山下鄉參加農業生產。市革委會召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動員大會,會後一隊隊初中和高中畢業生高舉紅旗列隊遊行,一場大規模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正式拉開帷幕。
在校初中生和高中生有學校負責他們集體下放到某縣農村,也有單位負責職工子弟下放到某一公社,有些沒有掛靠學校和單位的“學生”則由居民委員會動員下鄉。
第一年國家負責口糧和夥食費,根據地區情況,每月二十元到三十元不等,國家財政撥款建設知青住房(知青點)。上山下鄉的學生最願意去生產建設兵團,發沒領章帽徽的軍裝有工資過集體化生活,吃穿住行都有保障。農場林場也算好地方,每月有固定工資和口糧標準,基本可以自給自足。大批的學生被直接分配到某縣農村,再由縣裏分到公社,從公社分到生產大隊然後各生產隊。
至此上山下鄉的學生有了一個空前絕後的稱呼“知青”,被譽為“知識青年”的上山下鄉學生們,知識卻參差不齊。最缺知識的是六八屆的初中畢業生,他們是小學畢業,初中搞了三年運動,下鄉時他們的年齡也最小。最有知識的是六六屆高中畢業生,係統地學完了整個高中課程,要考大學時開始了文化大革命運動,他們的年齡最大。六七屆和六八屆高中畢業生也是上山下鄉的優秀學生,文革前考入高中就是準備上大學,可惜沒能係統學完高中課程。文革後社會上公認“老三屆”知青有水平,他們是六六屆、六七屆、六八屆高中畢業生,是當時的“準”大學生。
馬震海、吳綿縝、韓冬梅和趙阿敏,屬於六七屆初中畢業生。他們正值少年到青年成長期,被時代的洪流卷入上山下鄉運動之中。與他們同期參與下鄉的高中畢業生相比,他們的受教育程度明顯偏低。而這些差異,在城市裏界限分明,到了農村就被模糊了不同。
上山下鄉要靠體力謀生,不再有人關心誰是初中畢業還是高中畢業,大家都被稱為“知青”;同住一個屋簷下,在知青點吃同一鍋飯,一起揮鋤頭舞大鎬累得腰酸胳膊腿疼。學習成績不再是衡量進步的標準,大家比的是勞動能力與吃苦耐勞。第二年起,他們與當地農民一起掙工分,憑工分分口糧分現錢,一點點在現實中磨掉過往的自由自在與青澀。
這種生活對所有知青都是一場不知道終點的長跑,既是對精神的磨練,更是對體力的嚴峻考驗。他們要適應艱苦的生活環境,要學會在勞動中尋找自己的位置。他們連鐮刀怎麽握都不知道,現在卻要他們烈日下幹各種農活,沒有寒暑假也沒有星期日。
馬震海他們所在的班級,隨著學校集體下放的決策,被送往遼寧省清原縣,一處隸屬撫順市管轄的農業縣。他們最終落腳在甘井子公社三道嶺村,這是他們第一次離開熟悉的城市,走向課本中被描述過、卻從未生活過的陌生農村。
分配的那天,屯子裏的社員趕著簡樸的馬車,把知青從縣城一路風塵仆仆地接回村。從都市到縣城有差別還不太理會,從縣城出來到農村卻仿佛穿越了兩個世界。坐在顛簸馬車上的知青們,看著車輪下坑坑窪窪的泥土路、兩旁長滿大豆高粱苞米的田野、遠處村舍的嫋嫋炊煙,他們心情莫名地興奮。城裏的大樓和瀝青馬路都被他們拋在了腦後,每一處鄉村的風景都格外新鮮:一壟壟整齊的田埂、一棟棟低矮的土房,還有站在路旁和田野裏看著他們的男女老少社員們。
他們這些從都市來的青年人,習慣了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如今置身於廣袤的鄉村大地,讓他們感到既陌生又迷茫。他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無法想象他們人生中第一次遠離父母的生活。但在馬車顛簸中,他們笑著、喊著,仿佛在用興奮抵消內心的未知和迷惘。
清原是個典型的山區縣,溝壑縱橫山嶺相接,三道嶺村抬頭便是大山。深山老林裏滿漢雜居,民國後滿人勢微,不少人換了漢姓。改得了姓氏,改不掉的是民風與習慣,年節的吃食、嘮嗑裏的口音、對大山的敬畏和依賴,都透著一股濃厚的山裏味兒。
山裏人自然是“靠山吃山”,男人們一入冬便是獵人,雪地裏下套子捉野物,或扛著杆獵槍漫山轉悠找野豬獐子麅子的腳印。午後太陽斜照,走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們在林間穿行,手裏抓著獵槍身上掛著抓野物的套子。空手而歸的時候多,打不著野物也不沮喪,明早天亮再上山。山民冬天的日子就是踏山狩獵與耐心等候,一個冬天總會有收獲,得了獵物全家就改善生活。
有山就不缺燒柴,家家戶戶屋裏兩個南北大炕,火燒得旺炕頭燙得坐不住人。頭年冬天砍下來的木頭楞子碼在院牆根兒,過了一年風吹日曬,幹透了扔進灶坑呼啦一聲就著了。知青們頭一年不懂,灶裏柴多火大要冬夜暖和,白天累了夜晚睡得太死,睡坑頭的人等到被燙醒棉被都烤焦了。
屯子人少地多,又挨著大山,填飽肚子並不難。春天套上牲口拉著犁杖,把大地劃開一道口子,苞米高粱或大豆就順手撒進溝裏,覆土一抹了事。地裏也不施肥,雞鴨豬狗散養慣了,沒圈沒欄院前屋後亂竄,人也不修廁所,出了門找個沒人的背風處就地解決。倒也不見哪兒髒,春耕前一把火,秋後沒收拾的秸稈、地頭雜草野地的糞便一並燒了。大火過後留下一地黑灰,等一場春雨黑灰混入土中就算施肥。山民都說,燒荒滅了病蟲害,草木灰是最好的肥料,來年莊稼苗長得青綠壯實。
知青們剛來時還有新鮮感,山裏空氣清爽、屯子裏有狗吠雞鳴、遠處青山近處流水;等下了地才知道每種農活都累死人,天天重複一樣的勞作讓人心煩。誰也不想學著看天氣和討論收藏,也沒人跟著農民學種地,知青開始想念城裏家的舒適。夜裏躺在炕上,窗縫裏鑽進來一股子冷氣,睡在炕上聽得見灶裏柴火燃燒時的“劈啪”聲。雙耳聽著山風刮過,心裏頭安靜不下來,想走出這片山太難了。
夜幕早早地壓了下來,三道嶺的冬日天黑得快,山風一過屋後那片鬆林就起“呼呼”聲。馬震海鋪開從家裏帶來的棉被褥,剛上炕就覺出炕頭熱得燙人。想著後半夜的冷,炕太熱卻懶得去查看,隨著屋裏一片鼾聲,躺下就沉沉地睡著了。後半夜時灶頭火旺炕頭燒得太熱了,身子像貼在熱鍋上,被燙醒的馬震海趕緊起來,棉褥子已經被炕麵“烘焦”冒出一股糊味。
趕緊招呼大家起來,知青們亂成一團,有人赤腳衝出去拿盆端水,有人撲在炕頭拍打燒焦的被褥。水灑下去有“滋滋”響聲,冒起騰騰蒸汽。大家都驚得不輕卻又都大笑不止,誰也沒想到可以把炕燒得這麽熱,要是沒人就會釀成火災。等折騰完屋裏一片狼藉,馬震海的棉被燒焦了巴掌大的一塊,炕麵被濕水一潑,變成了熱騰騰的泥塘。
第二天社員們聽說了來看熱鬧,隻見被燒焦又灑了水的棉褥子正在院裏搭在繩子上曬,社員們咧著嘴笑:“不要錢的木頭也不能可勁兒燒,炕麵土下鋪著石板,石板烤熱了能烙大餅!”
夏天草和莊稼一起瘋長,田野綠得發亮,草高得幾乎要把莊稼吞沒。社員們拿把鐮刀下地,把瘋長的草割低,露出苞米、大豆、高粱,給莊稼留出生長的空間。秋天時,實際上是冬天,生長季節短,秋天打個照麵就過去了,莊稼堆在地裏還沒拉回家,雪就撲天蓋地落下來,不定哪裏被大雪蓋住幾大車什麽莊稼。等雪化了,看見了拉回家去,看不見的就便宜了野物或家畜。
不缺吃的卻沒來錢的門路,滿山的木材可以砍了燒了,想拉出去賣錢卻被一道道關卡攔住。沒有出山證,別說圓木就是家具都運不出去。山民們很少種菜,山上多的是各種野菜蘑菇木耳,還有野生的大南瓜,山民們閑時采來風幹晾幹曬幹,一年到頭吃不斷。
老林子裏有野生動物,山民冬天去打獵,皮子熟了能賣好價錢,還有野生動物肉改善生活。
知青下鄉的第一年,大隊派了一個人協助管理,他們卻把日子過得大手大腳。每月發的補助錢雖不多,頭回自己手裏有了活動錢,先去街上買了肉,吃了幾頓像樣的飯。他們以為這就是鄉下辛苦生活了,卻不知道難過的日子在補助消失之後才更難。
一年後國家的資助停了,知青們工分沒掙夠分不到錢,連買鹽的錢都捉襟見肘。廚房裏的鹹菜缸成了下飯的不可或缺,把缸裏的鹹菜水舀來調味。再後來鹹菜缸見了底,沒油沒鹽沒菜的知青們就慢慢地患上了“雀盲眼”。還不知道是咋回事兒,光線一暗眼前一片昏黑,等知道得的是夜盲症,大家都已經對麵不見人了。多虧城裏有家,回不了家的寫信要錢要藥,回了家的來時背點油鹽或者東北特產豆瓣醬。
長時間的艱難,磨去剛來時的天真,模糊了善惡界限。知青們漸漸明白,靠工分掙口糧熬一年太艱難,時間長了他們學了壞,城裏人的奸滑狡騙用來欺負莊稼人。趕集的時候嘴皮子像抹了油,連懵帶嚇把山民的醃菜、幹果或幹菜以低得離譜的價格拿下;白天地裏幹活,回知青點時順手拔幾根別人種的大蔥或者大蒜;就連山民圈養的雞鴨,稍一疏忽也被順走燉熟,供了知青們的五髒廟。
山民們心裏恨得咬牙,明麵上還不敢太多抱怨,知青們不講規矩,可真遇上啥要緊的事情,還得靠某個知青在城裏的關係。誰家孩子病得重了,小地方看不好爹媽急得沒辦法,跑到知青點問個人,寫個紙條去城裏,知青家裏立馬托人找關係,陪著去醫院還要照顧著吃喝拉撒。
隊裏缺了生產物資,膠皮輪胎、鋼筋、水泥、柴油機零件,跑公社批條子也不頂事。就有那知青家長在城裏,從工廠裏、物資局、哪個關係戶,總有辦法搞到,甚至不用花錢。山民們也都慢慢明白,知青們在鄉下欠的人情債,父母在城裏替自己孩子一點一點的還。
過去進城兩眼一抹黑,現在去城裏,隨便敲開一家知青的門,熱茶熱飯招待著;臨走塞上一包點心、一包糖、幾塊香皂,哄得大人孩子都咧著嘴笑。山裏人也不空手,去城裏誰家送上一包木耳、一籃子榛蘑,甚至一袋子粘豆包。禮物來來往往,人情欠著還著,彼此都學會了包容。
山民記得哪個知青油嘴滑舌,知道誰幹活偷懶耍滑;知青也記得哪個山民愛翻臉記仇小心眼,那戶人家心腸直爽不占人便宜。時間長了,大家都混得熟了,知道了各自的脾性,小事情互相都不再計較。山民們生長季節幫知青種菜,冬季教知青打獵下套子伐木頭備明年的燒柴;知青們回城時問山民可需要城裏的日用品,誰家兒女結婚是否備好了限量供應的毛線或者絨被套。
山民照著自己的小日子打算盤,撿木耳、拾蘑菇、砍柴火、曬幹貨;知青在集體宿舍裏過了今天不想明天,有需要找隊裏找老鄉找鄰居。抬頭看同一嶺青山,低頭走同一條土路,山民當知青是一群長不大的頑皮孩子,由著他們在屯子裏時不時地鬧騰一回。
馬震海被父親安排在家學習木匠活,為的是不讓他在外麵惹事生非,哪想到那點半拉子木工手藝在屯子裏就成了有用之才。馬震海下鄉插隊後就沒幹過大田活,一直在隊裏打門窗,修大車或為學校打桌椅板凳,有時也為屯子裏人家幹些木匠活。
有天屯子裏有戶人家死了人,馬震海被請去幫人家打棺材,手藝人嘛要好好招待;這種場合說自己沒喝過酒別人更是起勁兒勸,有酒有肉的飯菜讓馬震海喝得暈暈乎乎,一路踉踉蹌蹌地走回知青點。年輕人都忌諱喪事,知道馬震海給死人打棺材,就把喝了死人家喪酒的馬震海關在了門外。馬震海醉醺醺地敲門,大家就在屋裏笑,頗有點魯智深醉打文殊廟的情景。馬震海沒有魯智深的那般神力,他又不是慣喝酒的人,就倒在知青點門前呼呼睡了。平時鬧歸鬧,年輕人在外,都知道關鍵時刻要互相幫助。隔壁女生本來是在看熱鬧,想到天氣那麽冷,馬震海睡倒在屋外,就去敲男知青的屋門;喊男生出來抻胳膊拽腿地把馬震海抬進屋扔在炕上,然後數落男生瞎胡鬧,這麽冷的天凍壞了人怎麽給家人交代。第二天馬震海醒來,有人把他喝醉的情景講給他聽,大家又是一場笑。
天南海北的莊稼院都敬重手藝人,馬震海那點木工手藝為他賺了許多好人緣,和屯子裏大小隊幹部們混得都不錯,不過知青夥裏也有人嫉妒他。
馬震海慢慢地喜歡上了這片山林,冬天活兒閑下來,他穿上厚重的老棉襖,鞋裏塞上烏拉草,學著當地人上山打野物。他虛心向獵人請教,怎麽看各種野獸的蹤跡糞便,下套子時如何做好偽裝;巡過幾次山下過幾回套子,遠看他那身裝束和動作漸漸有了些山民的氣質。
馬震海經驗少,有時在山上逛遊一天,卻兩手空空地回來,他學木匠活有了耐心下得了苦工夫。那天他上山查看兩天前下的套子,踏著沒膝深的積雪在林中穿行,遠遠地看見雪地上慢慢悠悠走來一個灰撲撲的家夥。怕是個老虎狗熊啥大野物,他心頭突突地跳起來,沒槍沒刀連一根順手的棍子都沒有。他動作利落地爬上樹,藏好自己的身形,眼睛睜大緊盯著那個灰影子。馬震海看著那野物緩緩走近,終於看清那是一隻羊那麽大的獐子,皮毛在雪地映襯下泛著一層濃厚的灰褐色。它走得不急不躁,警惕地搜尋著什麽,鼻端輕輕顫動,時而低頭嗅聞地上的雪,時而抬頭四處張望。
馬震海心跳如鼓,屏住呼吸緊緊貼住那根粗樹枝,他耐心地等到獐子恰好走到樹下;他好似豹子撲食,猛地從枝頭躍下騎在獐子背上,兩條胳膊將獐子脖子牢牢摟住。獐子受驚發出叫聲,四蹄亂蹬著要掙脫挾製,馬震海整個人和它抱在一起,它仰頭甩頸翻滾。雪地上立刻陷入一場混戰,獐子拚命扭動,馬震海不敢鬆勁兒。人和獐子一起在雪地翻騰,帶起大片雪霧,獐子的喘息愈發急促,馬震海也累得大喘氣。他都快癱倒在雪地上,氣喘籲籲胸口劇烈起伏,身上外麵是雪裏頭是汗。
馬震海力氣快耗盡時,一個巡山的獵人踩著積雪上來,靴底“咯吱咯吱”直響。那人不多話,手裏翻出捆獵套繩,甩開一頭幾下子就綁上獐子的後蹄;再用另一頭把野獐子前蹄捆了,獐子動彈不得隻顧喘氣,鼻孔冒出一團團白霧。山裏的獵人有句老話,“見麵分一半”,這是上古傳下來的規矩,馬震海和那獵人抬著剛剛製服的獐子一路踩著積雪回知青點。到了知青宿舍,兩人身上掛滿了冷汗和雪水,獐子四蹄被捆著已是委頓成一團,它被扔在地上還喘著氣。
宿舍裏早有幾個知青聽動靜趕來,大家呼啦啦圍了一圈,有人抄起刀有人端盆;還沒吃過山裏的野味,都眼巴巴地觀看宰殺獐子,急不可耐地等著吃肉。知青裏就有那貪玩不嫌事大的人,看著獐子還活著,心裏癢得厲害:“這麽好玩的動物,不如先養兩天,玩夠了再殺了吃肉。”就有一人解開了繩子,獐子的四蹄一鬆,它原本眼睛閉著認命了等著被屠宰,沒想到突然被鬆開了捆綁的四蹄;活命的本能讓它猛地跳起,一下子竄到了炕上,炕上人們驚慌大叫。獐子轉身一躍,落在地上撞翻了凳子,一頭衝進灶屋。就聽一片鍋碗瓢盆破碎聲。
這麽大個野物在屋裏亂竄,大家都起了獵物的心,你喊我叫地在屋裏玩起了抓獐子的遊戲。獐子身形敏捷連蹦帶跳,在人堆裏跳躍衝撞,動作快如風一般。終是人多勢眾,一個動作麻利的知青搶身抱住,其他人抓腳拽尾巴按頭拿繩把個獐子又捆綁起來。
那麽大個野獐子哪能和人玩在一起,大家興奮之餘,最後還是殺了野獐子。參與抓獐子的幾個男知青,都嚷嚷著要“見麵分一半”。和幾個渾知青沒啥道理可講,那獵人拿走了一個後腿,餘下的留給大家。馬震海先言明,獐子皮自己留著,再留下一大塊胸脯肉給沈陽家裏,這要求合情合理大家沒意見。獐子肉處理完,幾個女知青把紅白下水清洗幹淨,當天晚上煮了一大鍋,屋裏肉香四溢,大家吃了一頓鹵下水。第二天,男知青們拿刀在菜墩子上剁肉,女知青麵板上揉麵擀皮,大家一起動手包餃子。平時吃的是無油少鹽沒味的飯菜,難得一下子有這麽多肉改善生活,大家都吃得不異樂乎。
獐子性情孤獨膽怯而機警,整個清原縣就沒聽說誰活捉過或大或小的獐子,馬震海活捉了一隻獐子,屯子裏的獵人們都誇他能幹。他小時候和吳綿縝看《武鬆打虎》小人書,自覺不敢打老虎,徒手打倒狼和狗也夠英雄,現在活捉了一隻野獐子算是圓了兒時的夢。那張獐子皮,他按山民教的方法熟了準備帶回家,那塊胸脯肉放在老隊長家的大缸裏凍上了。屯子裏家家都有個冷凍食物的大缸,臘月裏山民用黏玉米麵包紅小豆餡,外麵裹上蘇子葉蒸熟,凍好放在個大缸裏準備過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