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石峪
沙石峪網絡博客
共和還是民主黨勝選，隻會決定一點：
俄軍將在烏克蘭戰場上何時、以什麽樣的方式失敗。
各位好，昨天《晚安，納瓦爾尼先生》發了幾小時後，因為一些顧慮，我在這邊刪掉，在知識星球上重發了，一方麵是為了安全（其實那篇文章寫得挺安全的），另一方麵也是想踐行好文章隻給自己知心讀者看的理念。
請依然想看的讀者掃碼加我的知識星球，我把那邊當做我的讀者交流群來用，一年隻需99元，很便宜了：
說一句感歎吧，2021年納瓦爾尼在明知回去就要被捕的情況下從德國回到俄羅斯，一個重要考量是為了回擊當時有人說他是“接受西方資助”的“帶路黨”的指責。但從昨天那篇文章一些俄粉的回複看，我覺得這哥們是白回、白死了，因為他都這樣了，這幫人還是一口咬定，他就是“受西方操控的帶路黨”。
怎麽說呢？可能是俄羅斯文學家雖多，卻沒有魯迅，所以我總覺得他們的很多知識分子有一種“傻實在”的可愛天性。
他們不知道對於很多惡意看客性或奴性過於濃厚的人渣來說，你再自證清白、自我犧牲、殉道、乃至“我以我血薦軒轅”，試圖感動他們，其實都是沒用的。
他們就是要憑著自己的主觀惡意YY，以去侮辱你、構陷你。即便你真豁開肚子給他們看，說“我隻吃了一碗粉”，他們也好意思忝著臉一口咬定：就是兩碗！
算了，不說這人了，RIP，我們聊點別的。
昨天的文章我提到，由於總統大選的臨近，美國的共和、民主兩黨現在把俄烏戰爭當做了一個game point（賽點），拜登政府許諾的那600億美元援助在國會拖了快半年時間了，這間接導致了烏克蘭前線武器彈藥的日益缺乏，逼的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不得不到歐洲四處去化緣，從英國要個十幾億，從法國要個幾億之類的。
可是至少截至目前，歐洲給予烏克蘭的援助相比眼下這場戰爭來說都杯水車薪。目前的情況是，俄方為了打下這場戰爭已經幾乎壓上了能押注的一切，而歐洲是一個“耳鬢之人不識兵戈”、武備鬆弛甚至可以說廢弛的地區，歐洲各國政府將主要的財政開支都用在了過日子、甚至保護環境上。
從長遠上講，俄烏戰爭一定會讓歐洲改變這種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狀態，但這需要時間。
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日前發出的號召，要求成員國今年內將軍費開支提升到GDP的2%，而俄羅斯去年的軍費開支已經超過了GDP的6%，占到了政府總開支的37%，今年可能還要倍增。
這種勒緊褲腰帶一切為了打贏這場“特殊軍事行動”的打法，歐洲是學不來的，學會了他們就不是歐洲了。
歐洲各國普遍采用的議會民主製決定了他們在這場轉型過程中肯定沒有俄羅斯那麽快——雖然一旦轉過身來，GDP隻相當於一個廣東省的俄羅斯又一定不是這個經濟巨人的對手，俄羅斯在烏克蘭戰場上每前進一步，都是在加速歐洲盡快完成這次轉身，但歐洲的轉型仍然很需要時間。
所以算來算去，烏克蘭如果想要在目前的戰爭中頂住俄羅斯侵攻，依然需要指望美國給予支持。那麽美國是否會像很多人所擔心（或熱盼）的那樣，逐漸對援助烏克蘭喪失興趣，甚至一旦大選中發生政黨輪替，就對烏克蘭撒手不管了呢？
在閱看了很多近期的相關資料之後，我的判斷是不會的。
雖然共和民主兩黨目前都在拿烏克蘭問題互相攻擊，但實則在烏克蘭問題上，兩黨是有一條無可退讓的共同底線的。這個“底線”高於俄羅斯能夠對內對外宣稱贏下這場戰爭的“高線”。
也就是說，俄羅斯指望美國在大選之後能放手烏克蘭，從而讓自己體麵退出，是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為什麽這麽說？這關係到一些國際博弈的基本遊戲規則，值得掰開揉碎了給你講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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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第60屆慕尼黑安全會議正在德國召開，國際安全會議選在慕尼黑召開其實有一層國際社會眾所周知的深意，那就是二戰前的上一個國際安全體係，恰恰是在這座城市垮塌的。
1938年9月，英法德意四國首腦在慕尼黑簽署了《關於捷克斯洛伐克割讓蘇台德領土給德國的協定》，通稱《慕尼黑協定》，這份協定表麵上看是滿足了納粹德國對捷克斯洛伐克的蘇台德區的領土要求，但實則是讓一戰後的整個國際秩序分崩離析了。僅僅一年後，德國閃擊波蘭，開啟了二戰的序幕。
為什麽會這樣呢？原因就在於，一戰結束後，作為從奧匈帝國的解體中分離出來的新生國家，捷克斯洛伐克是在英法兩國的保證下恢複主權的，法國還與捷克斯洛伐克單獨簽訂一份互助條約，約定在可能爆發的戰爭中互相幫助。同期英法還和波蘭、芬蘭、波羅的海三國等一係列一戰後產生的新生國家簽署了類似的協議。
也就是說，英法在一戰後形成的歐洲體係當中，但當了一個“安全銀行”的角色。歐洲各國通過協議的方式獲得英法對他們的安全保障，歐洲既有國際秩序得以維持。
但慕尼黑協議的簽訂，標誌著英法這家“安全銀行”出現了史無前例的“信用違約”，捷克斯洛伐克在麵對主權威脅的時候想要找英法兌現其所承諾的保護義務，英法卻說我們不保護你，你把蘇台德讓給德國得了。
這個違約最終所造成，就不僅僅是捷克一國的淪陷，而是整個一戰後國際信任體係的整體崩塌。
無論德國、蘇聯，還是波蘭、芬蘭、波羅的海三國等國，借此發現英法原先提供的安全許諾原來是一張“空頭支票”，於是就發生了安全信用的“擠兌風潮”。在1938-1939這短短一年當中，各國的外交官穿梭在巴黎、倫敦和柏林之間，為了得到大國的“再保證”而奔波。
而就像一家銀行因為無法兌現一筆到期票據，引發擠兌風潮後必須付出更多才能彌補一樣，英法在這個過程當中發現，他們想要重新恢複國際秩序所付出的代價，遠比當初出兵援助捷克斯洛伐克要大的多的多。這就是為什麽在1938年對德執行徹底綏靖的英法，會在1939年對波蘭提供安全保障時變得無比堅決，隻要德軍越過邊界就立刻宣戰的原因——因為同樣的信用破產，他們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所以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國際秩序主導者不是那麽好當的，某種程度上說，每個國際霸主都相當於開了一家“安全銀行”，其所聲明保障主權的國家都相當於在這家銀行裏擁有一筆存款。一旦“霸主”在“儲戶”需要“提款”時拒絕履行安全保障義務，這個信任體係就會崩塌，隨之帶來的擠兌風潮需要霸主支出數十倍的安全支出才能彌補。
自慕尼黑協定英法犯了那次蠢之後，這種事情不會再出現第二次了，所以我們才會看到冷戰中美蘇不惜打核戰爭，也要維持自己的“安全銀行”不至於破產。
明了了這一點，我們再來看眼下的俄烏戰爭，下決心“脫俄入歐”過晚的烏克蘭雖然沒來得及加入歐盟和北約體係，但在蘇聯解體時，美英俄烏四國簽有《布達佩斯備忘錄》，烏克蘭用放棄核武器為代價獲得了美英俄三國的安全承諾，尤其是美國的安全承諾，對於美國自身其實遠比對烏克蘭更為重要，因為就像《慕尼黑協定》前的《法捷互助條約》一樣，這是一個“安全銀行”對“儲戶”的承諾。況且拜登政府已經在俄烏戰爭中投入了一定的沉默成本和安全信用背書。
在這種背景下，如果俄烏戰爭的最終結果，是烏克蘭的主權受到不可逆的侵害（如主動放棄對克裏米亞主權的聲索），那麽美國將麵臨的局麵是什麽呢？
其一，一定是其聯盟內部的信任危機和安全擠兌風潮。
各國將意識到美國所提供的安全保障是不可靠的，歐洲的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波蘭、芬蘭、土耳其，亞太的日本、韓國、菲律賓、澳大利亞等國家會陷入安全恐慌並要求“再保證”，美國如果想繼續維持其國際主導地位，所將付出的成本，將數百倍於它眼下幫助烏克蘭贏下這場戰爭的花費。
其二，則是全球核泛濫的災難。
烏克蘭當年是以放棄核武器換得大國對其的安全保障的，如果烏克蘭最終主權受損甚至亡國，目前有能力跨入核門檻卻因為有安全保障沒有擁核的國家（如以色列、日本、韓國等）將極有可能進行重新選擇——美國保護不了我，我就擁核算了。
核泛濫危機將是一個哪怕美國願意放棄其世界地位也無法承受的噩夢——也是所有需要在和平國際環境中生存、發展的大國都難以承受的噩夢。
所以無論共和黨還是民主黨當政，隻要美國的領導層還保持基本的清醒，它是絕對不可能放任俄羅斯拿下烏克蘭的，這樣做在成本上對美國有百害而無一利。美國援助烏克蘭力度目前的遲緩，恰恰是隨著戰事的拖延，看到烏克蘭在短期內不可能迅速被俄羅斯征服。所以共和和民主兩黨開始爭論究竟怎樣援助烏克蘭對美國來說更加劃算一些。
套用英國前首相約翰遜新近對於特朗普的評價，約翰遜並不認為特朗普重返美國總統職位後會拒絕支持烏克蘭：“我簡直不敢相信特朗普會拋棄烏克蘭人：相反，在意識到無法與普京談判後，我認為他很有可能會加倍努力，完成他開始的事情——給他們（烏克蘭）想要的東西。烏克蘭需要獲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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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共和黨目前對援烏法案的阻礙，以及競選中的特朗普的諸多“棄烏”發言，到底應該作何理解呢？
我覺得同樣參考1938年的故事，可以獲得很多啟示。
1938年，在慕尼黑協議簽訂的前夜，法國總統達拉第曾經給英國首相張伯倫打過一通長途電話，說現在德國對捷克的領土要求欺人太甚，法國希望與英國共同行動，履行對捷克的安全承諾。
但這個要求遭到了張伯倫的一口回絕，張伯倫以英國人特有的委婉與冷漠，表達的總體意思就是：跟捷克斯洛伐克簽訂互助協議的是貴國，英國沒有理由在危機發生時衝在前麵，我們隻願意進行斡旋調停。
法國人說既然你們調停，我們也調停。
於是雙方調停來調停去，最終調停出了一個讓安全銀行破產的《慕尼黑協定》。
看清楚了沒有，一戰後國際安全信用體係的破產，其實是在英法兩國的互相推諉當中無意中搞出來的。凡爾賽體係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它錯誤的建立了一個“雙盟主”結構——英法兩國共同“出資”，成為了戰後歐洲安全銀行的股東。而法國又因為其傳統外交風格使然，主動透支這家安全銀行的資本，給歐洲各國提供安全保障。這一點早就引發了一貫有“光榮孤立”傳統的英國人的不滿——你出風頭，憑什麽我買單？
一戰後國際安全體係脆弱的根本原因，是因為英法在這場共同出資的生意中都沒有過得太“爽”。
而甭管怎麽說，希特勒這人確實很敏銳，他看準了英法兩國“合資”維持國際秩序背後這個致命的齟齬，進行了一次大膽的“做空風險投資”。
然後他賭贏了，裂隙已久的英法“合資”模式就在蘇德台危機中突然脆斷了。
但我們反觀眼下的後冷戰時代西方安全體係，你會發現它並不存在這種可供做空的機會。
二戰之後西方安全銀行一直是由美國“獨資控股”的，美國在這個安全體係當中支付最主要的成本，也享受最大的紅利。
誠然，特朗普的很多孤立主義的口號和做法，很有當年張伯倫綏靖主義的意思。
但歸根結底，他的意圖是試圖將這家成本過大的安全銀行由美國獨資變為美和其他盟友合股。因為特朗普的最終目的與張伯倫當年是剛好相反的——他是要“壓縮成本”而不是讓安全銀行散攤子徹底不幹了。
所以有且僅有一種情況下，才會發生美國總統易主之後徹底放棄烏克蘭，讓俄羅斯得償所願的情形——那就是特朗普和他的執政團隊水平實在是太凹，中學曆史都是體育老師教的，以徹底放棄美國經營多年的世界主導權為代價，將烏克蘭和世界霸權拱手送給俄羅斯。
而事實上，美國精英教育中對曆史是非常重視的，今天民主共和兩黨在高層思考戰略的那幫人，很多都是曆史學科班出身，他們認知國際戰略問題的啟蒙讀物通常就是《伯羅奔尼撒戰爭史》，而修昔底德在探討雅典和斯巴達為何會因為盟友之間的爭端陷入死鬥時，反複強調了這樣一件事：身為盟主，無論情願與否，必須為其盟友提供安全保障，否則將造成其整個聯盟體係的崩潰。
所以，你可以低估一切，但唯獨不能低估一個盟主維持其“安全銀行”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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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們可以理解俄羅斯目前熱盼美國在此次大選中政黨輪替、特朗普上台後把烏克蘭“送給”自己——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眼下的俄羅斯，說實在的，除了這個夢想，也實在看不到有什麽能從這場戰爭中解套的可能性了。
而實事求是的說，從目前的表態可以看出，特朗普和共和黨一旦上台，對俄羅斯這個國家長遠來說，可能是更不利的。
因為他們顯然是想效法蘇聯侵阿戰爭一年後上台的裏根政府，推動烏克蘭向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阿富汗發展——將這裏變成一個蘇聯（俄羅斯）既無法失敗、又無法成功，持續給巨人放血的阿鼻地獄。
當然對俄羅斯現政府來說，人餓極了連觀音土都吃，烏克蘭哪怕是阿富汗化、長期失血，也比現在這樣半吊著打不下來要好向國內交代，估計也管不了這麽多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並不希望特朗普贏得此次美國總統大選，如前所述，他上台後徹底放棄烏克蘭讓俄羅斯全贏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阿富汗模式甚至是一種對美國來說更省成本的捷徑。但俄烏戰爭創口的持續流血、潰爛對包括我們在內的全世界普通民眾，至少短期內都是一個壞消息——因為它將意味著全球化的崩解，我們的生意會變得越來越難做。
總而言之，在假設此戰之後美國不失去其全球主導地位前提下，烏克蘭輸掉這場戰爭的可能性，從一開始就是不存在的。
民主黨還是共和黨上台，決定的隻會是這場戰爭會持續多久。以及俄軍的失敗，最終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到來。
文章的結尾，再說一件剛看到的新聞，俄羅斯空天軍昨天出動了兩架蘇-34、一架蘇-35，在“高歌猛進”的阿夫迪夫卡追擊烏軍，結果被烏軍的愛國者防空導彈係統所擊落。
普及個熱知識吧：蘇-34、蘇-35都是俄軍目前裝備的最先進機型，曆次航展上吹上天的那種。而烏克蘭目前裝備的愛國者防空導彈係統並不是最先進的改型，都是北約淘汰下來的二手貨。
那麽請問，烏軍拿著這樣一批二手貨，居然還能打下來俄軍的王牌，這說明什麽呢……
我記得劉慈欣的小說《三體》裏有這麽一句話吧——“三體實力海洋中濺出的一滴水，消滅了整個人類文明引以為傲的聯合艦隊。”
咱說實在的，科技差距到這份兒上了，還指望什麽“美國撒手之後拿下烏克蘭”？……
就算上帝也撒手了，你怕是也拿不下吧？
歸根結底，一群已經品嚐自由之果太久的人，是絕難被再次奴役的。
作者：海邊的西塞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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