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前,原來的學生K跟我聯係,說是要帶全家來加州旅遊,順便拜訪一下母校和以前的老師。
K是美國人,中文非常好,大學畢業後,曾經在香港和大陸留學六七年,才回美念碩士,念的是外語教學專業。拿到碩士後,曾被國防部下屬的軍事院校聘為中文教師,後因天性喜愛自由,又去俄勒岡州的公立學校學區,那裏有個美國教育部資助的K-12中文項目,K去擔任主管。
K的太太是日本人,學的是翻譯專業,結婚後,成了自由職業者,在家上班,日語筆譯的活兒不少,夠她忙的。有了兒子之後,他們在Portland 買房,安下家來。
我跟K的關係不錯,他隨和,不拘小節,極易相處。聽說他要來,馬上邀請他們一家來家裏做客。
跟他們夫妻倆打過招呼後,K就開始用中文跟我交談。我考慮到這樣對他太太不禮貌,便改口英文。K說,不用不用,我們自管自說中文好了,兒子可以翻譯。我看看他兒子,才五歲,小小的個兒,倒是很像小紳士,乖乖地不吵不鬧,端正地坐在媽媽身邊。我們剛說了幾句,果不其然,小翻譯開始把我們說的話,用日語轉告給媽媽。他媽媽用日語說了幾句,他又用中文轉告給我們。不一定是逐字逐句,但是大概的意思,小孩子居然轉達得非常清楚。
令我驚奇的是,這一家人都說英文,為什麽要繞個道兒來溝通呢?看著K夫婦一本正經,一個說中文,一個說日文,也不便多問,倒是這麽小的孩子,看似心不在焉,卻流利地為父母翻譯,看著十分有趣。
過了一會兒,小翻譯坐不住了,跳下椅子,在房間裏東看西看,K太太怕他闖禍,把他帶到花園裏去遊玩,我才有機會問問K是怎麽回事。K說,這是他們夫妻倆在孩子出生前就約定好的,K隻跟兒子說中文,太太隻跟兒子說日文。夫妻倆的共同語言是英文,要直接交流的話,盡量背著孩子。他們的打算是培養孩子“條件反射”,就像蘇聯心理學家巴甫洛夫,在喂狗的時候,搖一搖小鈴鐺,以後狗一聽到鈴鐺聲,哪怕沒有食物,也以為要吃飯了,唾沫就會上來。
這樣的計劃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好在K 太太堅韌不拔,在她的言傳身教下,K也努力克服了不拘小節的行事習慣,堅持跟兒子說中文。等到孩子兩三歲時,條件反射成功了,孩子看到母親說日文,看到父親說中文。父母聽不懂對方的語言,常問孩子,對方說了什麽。漸漸地,孩子看到兩人在一起,條件反射,為父母充當翻譯。
我見到孩子的時候,他已經五歲了,完全習慣了翻譯的角色,不用父母提醒,自覺地為他們翻譯。K還特意提醒,讓我隻跟孩子說中文,我照辦後,他又成了我跟K太太之間的小翻譯官。
孩子那時候已經上了托兒所,英文突飛猛進,回家來免不了跟父母說英文,但是父母堅持偽裝,逼著他繼續用中文日文。父母的努力,使得孩子能自如地駕馭三種語言。
如今,孩子進初中了,早就看破了父母無法溝通的騙局。然而,條件反射,父母用兩種語言各說各的時候,還會替他們翻譯。
K的奇特家庭,是他堅持要兒子學外語的動力。K的母親是美國白人,父親是出生在伊拉克的猶太人。母親應該是樂於探險、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大學畢業後,在非洲的馬裏遇到了父親,結婚,生了三個孩子,後來離了婚,獨自帶著三個孩子回到美國。三個孩子都上了大學,大學畢業後,大兒子(K的哥哥)迷上了中文日文,專心研究兩國語言和中醫,經過八九年的努力,成了針灸師。大女兒則步母親後塵,去北非的突尼斯獵奇,結果嫁給了突尼斯人,入了伊斯蘭教,成了四個孩子的母親。小兒子K留學期間,走遍了中國,都以為他會娶中國姑娘,結果娶了個日本姑娘,培養出一個精通三國語言的小翻譯。至於K的父親,再婚了,娶的是台灣太太,現在定居新加坡,開了一家墨西哥餐廳。文化如此多元的一家人,出了個小翻譯,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我認識一個得普利茲獎的美國朋友,他太太是中國人,我們一起聚會,想著當然是說英文,但他非讓我們都說中文,說他要學中文,剛開始他的中文磕磕巴巴,沒多久,就突飛猛進。他會好幾國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