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耳的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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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敵不過一個“饞”字:我的羊肉曆程

(2022-02-22 11:52:08)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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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吃羊肉的高峰季節到了。

 

現代發達的媒體,把美食的主題發揮到了極致。無論是平麵媒體上的爆款美文,像兩年前的那一篇《國家羊肉地理》,還是紀錄片如《舌尖上的中國》裏,羊肉都是一個重要角色。既給人印象深刻,又引人食指大動。

 

 

我出國快二十年了。出國之前,在國內旅行的機會不多,那時物流也不發達,吃羊肉的經曆,主要是在居住地的“本地經驗”。

 

我在北京上大學,和羊肉相關的回憶,是兄弟情。混到高年級以後,開始無視學校的規矩,在宿舍開火涮肉。學生時代囊中羞澀,自己動手找來涮鍋炊具,去市場買來肉片,在宿舍大快朵頤。那時的主題是“量”,羊肉和啤酒管夠,見證的是彼此平生中最能吃的時刻。

 

和現在的美食都準備得無比精致相比,我們那時的吃食,是牛嚼牡丹。除了羊肉本身,我記不太清當時是如何準備調料的具體細節了。不過吃北京涮羊肉,韭菜花和芝麻醬應該是有的,配菜好像隻有冬儲大白菜。當時家在北京的一個鐵哥們兒,教我用菜幫子蘸甜麵醬吃。此刻想起,那種略帶腥味的生白菜幫子,含著醬香味和菜甜味,伴著一張張青春的麵孔,又浮現在眼前。

 

我在深圳工作了幾年,廣東美食中羊肉的份量不重。記得常吃的,有作為冷盤的東山羊肉。這道菜源自海南,我能接受,但不算喜愛。粵菜清淡,東山羊沒有膻味。我部分同意蔡瀾先生的說法,不帶膻味的羊肉,不夠味道。

 

我太太家在蘇南,秋冬季回國,早餐嶽父會帶我去吃羊肉麵。在蘇南、上海一帶,羊肉館多會冠上“藏書羊肉”的名頭。我開始以為這是個雅稱,和江南儒雅的文化氛圍一致,吃食也叫得這麽斯文。

 

後來才知道“藏書”是蘇州下轄的一個盛產羊肉的地方。和荔浦芋頭、沙田柚相似,藏書羊肉也是一個大家都會使用、又能避開商譽糾紛的自發品牌。

 

藏書羊肉是山羊,帶著那股我習慣的膻味。江南菜口味也屬清淡,注重食物原味。嶽父知我嗜辣,招呼服務員給我炸好的辣椒。我卻願意嚐試本地的吃法。羊肉煮到剛好,湯濃肉白。一碗細絲麵條,一碟白切羊肉或羊雜。吃完之後,在濕冷的江南冬天,通體從內到外,透著溫暖。

 

 

 

有一年過年前夕,在一個由初、高中同學組成的微信群裏,老友們在熱烈交談:過年回不回家?回來的話怎麽安排聚一聚?人到中年,這份熱絡尤其感到親切。

 

春節在美國不是假期,孩子上學走不開,我很多年沒在春節回去過了。看我插不上話,一位發小艾特(@)了我一下:年貨備齊了嗎?

 

我住在馬裏蘭,屬於大華盛頓地區,這裏華人不少。每逢春節,朋友間幾個家庭會在一起聚餐過節。上班時,同事們也會約著出去午餐慶賀一下,還是有些過年的氣氛的。但說到辦年貨,倒沒有刻意去準備。

 

但我想到了另一件事,便回答他道:

 

“宰了一頭羊。”

 

“真的?你莫吹”,他顯然有點意外,“如果是真的,那太服了你了。”

 

“當然是真的啊,這幾年冬天我都會去買一頭山羊。”

 

“哪個殺?”

 

這是雲南人說話粗獷的地方,請客吃羊肉,常常會說:“來,殺羊吃。”不過也不奇怪,隻要人多一點,確實是會買一整頭羊,現殺來吃。

 

“我肯定不會啊,農場幫著殺好。”

 

我倆的這番對話小小地攪動了一下群裏的氣氛,討論轉到了我的這頭羊上,大家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我在美國的這番吃貨經曆,顯得有一點點不凡了。

 

的確,這頭羊,我找得可不易呢!

 

 

 

美國吃到羊肉,其實也不難。除了在餐館裏吃到的各種羊肉美食,自己動手也能做不少羊肉菜。

 

在Costco買到的新西蘭羊排,簡單用鹽、胡椒粉、孜然粉醃一下,用烤箱烤或者空氣炸鍋炸,都很好吃。我最喜歡的,是上烤架用明火烤炙,帶著烤架印痕的羊排,滋滋冒油,鮮嫩多汁,人間美味。

 

我一位朋友上大學在西安,愛上了羊肉泡饃這一口。他在美國上學的地方遠離中國超市,練就了一套就地取材、因陋就簡的好功夫:用美國超市裏最常見的帶骨羊小腿肉(Lamb Shank),和不算難買到的青蔥和香菜,加上自己炸的辣椒油,做成一碗好吃的羊肉泡饃。這也是我去他們家時,少不了的一頓美餐。

 

美國店裏見得最多的羊肉,是澳洲羊肉。澳羊的特點是嫩,羊腿肉做成的羊肉串,是我們在夏天的燒烤季裏,必不可少的主角之一。

 

……

 

工作和生活逐漸安定下來後,我開始想念家鄉羊肉。

 

近些年來,美食是媒體深耕的一個重要領域。雲南帶皮黑山羊肉的吃法,也被各種文章和電視節目帶到了公眾的視野裏。要煮出好喝的羊湯,需要新鮮並且包括各個不同部位的羊肉,美國店顯然不能滿足要求了,我得想別的辦法。

 

華盛頓是個國際化的都會區,生活著各種不同背景的族裔。我想到羊肉是中東主要的肉食,便問一位來自黎巴嫩的同事,他到哪裏去買羊肉?

 

讓我問著了!華盛頓地區,還真有幾家就叫“黎巴嫩肉鋪”的雜貨店,賣各種現宰的牛羊肉。我順利地買到了羊脖子、羊排、羊腿、羊蠍子和羊雜,煮了一鍋鮮美的羊湯和羊肉。美中不足的是,穆斯林主要吃綿羊,店裏不賣山羊;清真肉食都是去皮的,我沒買到帶皮的羊肉。

 

 

華盛頓郊區有一家華人開的有機農場,主要賣散養的走地雞鴨。我常去,於是和老板混熟了,他說有時候會從鄰近的農場進現宰的豬肉和羊肉。有一天他通知我,說有半隻羊,問我要不要。

 

我趕了過去,真的是半扇帶皮山羊。我一方麵樂壞了,一方麵又有點遺憾:老板通知我晚了,羊雜被先來的人買走了。

 

後來我沒能再從那裏買到羊肉,老板說得湊齊好幾頭羊才能向別的農場購買,總也湊不夠,隻得作罷。

 

但我的收獲是找到了門路,就自己和鄰近的一些農場直接聯係。打了一圈電話和發了一堆郵件後,有一家給了回複:還剩最後幾隻,要的話過來看。

 

我去到農場挑了一頭,問老板能留著皮嗎?他說可以。我又問是用開水燙去毛嗎?他說不是,是用火燒去毛。

 

我在國內看到的屠宰多是燙水去毛,用火燒,我好像第一次聽說。

 

看我問得仔細,老板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要不你來殺羊?

 

我連忙擺手,宰個雞我可以;殺羊,可沒那手藝。再說,羊是大牲畜,會宰羊的算屠夫了。在中英文裏,除開以此為業的人,這也不是多好的詞。

 

其實可能是我多慮了。美國人動手能力很強,屠宰算是生活技能之一。前財長保爾森的書裏,說他在伊利諾伊州父親的農場長大,他們會親手宰殺家裏養的豬牛羊,作為一家的肉食。

 

 

也可能是那個時代的美國,農場的紅脖子和華爾街精英,身份尚能自由流動,自如切換。而今天的美國,這兩個身份代表的階級,已經快勢同水火了。

 

老板宰殺完畢,問我羊肚和羊腸要不要?我說當然要呀,他說他不會弄,要的話讓我帶回去自己處理。

 

我略有遲疑,說了一句:那你幫我裝到車上吧。當看到他很吃力地把那一大包寶貝裝到我車上時,我有些後悔了。

 

回家的一路上,我就在想如何處理這堆東西。當我更吃力地把這包東西挪下車時,徹底放棄了把它搬到廚房水池裏清理的想法。我買的是一頭一百磅左右的羊,這包東西大概占到了三分之一的重量。

 

我找了好幾個大塑料袋,把它又裹了幾層,扔到了垃圾桶裏。慶幸這是在冬天,沒有散出更大的味道。心裏也默念,希望收垃圾的工人,不要過多糾纏這包可疑物品,否則場麵不堪設想。

 

不過,羊肉是真好吃。這一整頭羊,讓我們歡樂了一整個冬天。

 

第二年,我又和那個老板聯係,他卻不回複我了。我想,可能還是他貨源有限,供不應求,不理我這個散客了。

 

我鍥而不舍,擴大了我的搜尋範圍,找到了遠郊在馬裏蘭州邊緣的一家農場。當我問什麽時候有山羊時,他們給了一個我十分滿意的答案:enough supplies, year round.(全年供應充足。)

 

他們說的是實話,屠宰工坊後麵,有足夠的存欄山羊供客人挑選。接待我的小夥子Joe一指遠處,牧場在山下,那裏羊更多。我挑選的是一年齡以上的山羊,肉質老一點,燉煮後更香,這是我要的。Joe還告訴我,也有沒閹割過的公羊,想吃膻味重的,可以在那裏麵去選。

 

他們的技藝也更嫻熟,把一副處理得幹幹淨淨的羊肚和羊腸交到了我手裏。我滿意極了,其後的幾年直到現在,都在那裏買整頭羊。是真正的整頭羊,包括所有的內髒。

 

 

 

我來說說這一頭羊的吃法。

 

最重要的一餐,是剛買回來後按照家鄉的做法:各個部位都選一塊,清水煮熟。然後切成小塊,煮火鍋吃。

 

雲南帶皮羊肉火鍋講究的是蘸料,蘸料中不可少的是糊辣子和薄荷葉。過去糊辣子的製作,是把幹辣椒放在炭灰裏烤香,現在一般都在鍋裏焙香,再搗碎。調料裏加薄荷,是很多人都沒有試過的吃法。我向朋友們推薦,大受歡迎。

 

用最新鮮時的羊肉火鍋請兩次客,可以消滅掉半頭羊。

 

老家最地道的做法,是把一整頭羊,包括所有的內髒,放在一口大鐵鍋裏煮熟,這樣煮出來的羊湯最好。朋友中有人不吃內髒,請客時我會把內髒和肉分開煮。吃羊雜和不吃羊雜的朋友們,各取所需,互相用既鄙視又友好的目光看著對方,和諧相處。

 

羊頭:下重料鹵製,加八角、草果、茴香、桂皮、花椒等,多種味覺加上羊頭肉的細膩緊實,回味無窮。

 

精瘦肉:剁陷,包成羊肉大蔥的餃子。或煎或煮,都是孩子的最愛。

 

酸辣羊肉:這是我在深圳時,在一家叫“福青龍”的湘菜館裏的最愛。選帶皮的羊腩肉,煮至七八成熟,切塊碼到酸菜、西紅柿和小米辣剁成的酸辣底料上,上鍋蒸至軟爛。肉香味沁人心脾,酸辣味爽遍口舌。

 

紅燜羊肉:選帶皮的後腿肉,切塊,焯水,炒糖色後爆炒,加入輔料燜至酥軟,加白蘿卜或胡蘿卜去膻味,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硬菜。

 

還有咖喱羊肉,紅燒羊蹄,枝竹羊肉煲,羊肉米線……陪著我們度過一個個歡樂的冬天。

 

我一位在印度的網友,最近寫了一篇近兩萬字的長文,《論印度神牛的N種吃法》,細數了他在印度的吃飯生涯。我津津有味看完,和他交流了一下我的吃貨經曆。他說,這種文章,最有共鳴的是海外黨。在國內時其實不饞的,跑到國外就饞了。

 

我心有戚戚:饞是美食最大的推動力,萬事敵不過一個“饞”字。

 

仔細想了想,我尋找羊肉的過程,除了“饞”之外,似乎還有另一層道理:找到合適的食材,並做出家鄉食物的味道,推介給身邊的朋友們,讓我找到了“過日子”的感覺。這個時候,我能淡化一些鄉愁,“落地生根”這幾個字,對我來說,也才有了真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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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色花瓣 回複 悄悄話 內容非常精彩!我一般都去中東超市買羊肉,因為歐美人宰羊不放血,肉就有腥味,包括新西蘭和澳洲的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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