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老友相聚
盛世痊愈出院時，已是正月二十三，大年已過完，學生的寒假也已經結束。出院醫囑上寫著：一個月後再來複查，另外，盛世的免疫力有些低，最好不要去人多嘈雜的地方。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不知不覺中，泥土裏探出了點點青綠，樹枝吐出了新芽，春天來了。
這天下午，風和日麗，在二樓的涼台上，大唐輔導盛世學習英文和中文，兩人都坐在一把白色的藤椅上。
盛世的英語聽說能力和語感都特別好，就是語法有些吃力。大唐用了十幾個例子給盛世講解定語從句和賓語從句的區別。
大唐看到盛世有些累了，就停下來休息。盛世立即站起來，蹦蹦跳跳，活動著肢體，幾分鍾後，他停下來看著院前的幾行櫻花樹。湛藍的天空之下，櫻花樹已經粉嫩粉嫩，花還沒有盛開，但架勢已足，眼看著很快就會成為一片花海。
“爸爸，我作一首春天的詩吧。”
“好呀。”
二月熙風香
櫻樹著紅裝
黃蝶花間舞
藍雀枝頭蕩
“好！好！”大唐笑著，開玩笑說，“你的詩可謂色香味俱全。”
“色香味俱全，你們在討論什麽好吃的？看看我做的薺菜餅咋樣。”雲疏端著一盤子餅走了過來。
“快把你剛才作的詩給奶奶聽聽。”
盛世又搖頭晃腦地把他作的詩吟頌了一遍。
“哇，我這孫子越來越不得了，出口成詩，這不是天才大詩人嗎？”
大家都笑起來。
這年的清明節正好是大唐的生日，呼延鼎和雲疏計劃著給大唐開一個盛大的生日聚會。大唐知道後，堅決反對，呼延鼎夫妻隻好作罷。
不過令大唐非常開心和期待的是，他的好朋友甹龐清明節要帶著妻兒回老家掃墓，順便來看望他。
大唐和甹龐商議後決定，甹龐一家在清明節之前來呼延家，然後兩家人一起回墨屋老家掃墓。
清明節是星期六。甹龐一家周五坐火車來到珍禽市，他們走出火車站時，是下午三點，大唐早已等在那裏。
甹龐和大唐差不多高，十分魁梧，大方臉，濃眉大眼，不過右側半邊臉明顯比左側灰暗，看著有些怪異。
甹龐拉著一個很大的藍色行李箱快步走向大唐。
“哎呦，大唐，你這真是今年二十，明年十八，怎麽越來越年輕了。” 甹龐握著大唐的手，盯著大唐的臉大笑著說。
“甹龐，你也一樣，依舊風華少年，書生意氣！”大唐笑著回複。大唐知道甹龐臉上做過激光手術，現在那右臉的青痣已沒有以前明顯，看著和諧多了。
“你嫂子卓亦。” 甹龐指著身邊的女人介紹說。
“嫂子，你好。”大唐伸手和卓亦握了一下。
大唐和卓亦以前見過一次麵，那是八九年前的時候，在大唐的印象裏，卓亦長得嬌小乖巧，像個少女。可現在，卓亦圓圓的，臉也有些浮腫，看著比甹龐老很多。
“快叫叔叔。” 卓亦把身後正拿著遊戲機打遊戲的男孩推到大唐跟前。
“甹巍，長這麽高了！”
甹巍和卓亦差不多高了，也圓圓滾滾，一張肥圓臉像個包子，不過細看，那濃眉大眼頗有甹龐的神采。大唐也隻見過甹巍一次，那時甹巍還是小不點，一直纏著他，坐在他的腿上玩。
“叔叔好。” 甹巍說著，瞟了一眼大唐，很快又回到遊戲機上專注地玩起來。
“現在的孩子從小就迷失在虛幻的遊戲裏，現實在他們的世界裏好像不存在一樣。” 卓亦說著拍了一下甹巍的頭，“你忘了，上次見你大唐叔叔時，你一直哭著不讓叔叔走，現在怎麽好好打個招呼都這麽難。”身為北京人的卓亦一口地道的北京話，大唐聽著十分新鮮。
“我們家也有遊戲，還有小哥哥陪你玩。”
“什麽遊戲？” 甹巍一聽這話來了興趣，看著大唐問。
“英雄聯盟？王者榮耀？”大唐和盛世一起打過一兩次，但他實在搞不清楚哪個是哪個。
“什麽版本的？”
大唐完全不知道。
“你叔叔很忙，那有時間像你一樣，經常玩遊戲，到叔叔家你一看就知道了。” 甹龐見大唐答不上來，趕緊替他解圍。
“我也很忙，你沒有看見我有那麽多家庭作業。” 甹巍說著白了甹龐一眼。
“我們走吧。”大唐接過甹龐手裏的行李箱，替他拉著，領著他們來到他的黑色Audi汽車。
他們很快就到了呼延家宅院的大門口，門前的幾行櫻花樹正在盛開，像一大片緋紅的雲霧。
“叔叔家的院子漂亮嗎？” 甹龐知道呼延鼎是個有名的企業家，住宅應當不錯，但沒有想到是這樣的闊綽。
卓亦更是兩眼放光，拿出手機拍著櫻花的美照說：“大唐，你們在自己家就可以裳櫻花，真幸福！”
“甹叔叔，卓阿姨，甹巍弟弟，你們好！”盛世穿著一身灰白色有暗條紋的休閑服跑了出來。
盛世先擁抱了一下甹龐，接著想去擁抱卓亦，但卻被甹龐緊緊抓著雙臂。甹龐盯著盛世的臉看著，轉頭對大唐說：“這孩子長得真想你。”
“要是我有我爸爸全部的基因就好了，那樣我就能像他一樣帥，像他一樣聰明了，唉，可惜我隻有他一半的基因。”盛世說著，一臉笑容地看向大唐。
“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比爸爸更帥？”
“沒有，沒有。”盛世收住笑，認真地說。
“畢竟是生物學專家的兒子，這麽小就知道基因。”
大唐笑著站在那裏，看著盛世和甹家三口寒暄。他知道隻要有兒子在，自己不用說話也不會冷場。
盛世剛擁抱完甹巍，雲疏和呼延鼎也來到大門口。
“這是我爺爺呼延鼎，這是我奶奶雲疏！”盛世趕緊給他們介紹。
“伯伯，伯母，你們好！” 甹龐彎腰和呼延鼎及雲疏握手問好。
“快給呼延爺爺和雲奶奶問好。”卓亦拉了一下一直追著盛世問遊戲的甹巍說。甹巍厭煩地看了一眼卓亦，繼續回頭和盛世聊著。
“怎麽這麽沒有禮貌。”卓亦有些生氣。
“孩子到一起就是這樣，讓他們兩個一起玩吧。你們吃午飯了嗎？沒有的話，你們先去吃些東西。小芳給你們做的午飯都還在廚房放著呢。”
“我們吃過了。”
“先去屋裏歇息一下，想看櫻花的話，等會再出來。你們今年來得正是時候，現在花開的正好。”
五個大人在客廳裏喝茶聊天，盛世帶著甹巍去了遊戲室。
“北京的工作生活怎麽樣？”呼延鼎問。
“還不錯。我們考古專業這幾年比以前好得太多了，不僅國家教育部有專項的基金，北京大學也投入了不少的經費。另外，近年來北京大學對教職工的待遇也提高了很多。”
“就該這樣，你們這些學者才是中國的脊梁！”
“他是過得不錯，除了心愛的工作，其他的啥也不想。他那裏能體會“月光族”那種捉襟見肘的心酸。”卓亦說著，一臉的哀怨。
“這不都是你自己折騰的，我們海澱區的住房房貸還沒有還完，非要又買一個商品房。”甹龐一聽這話，有些惱了，憤憤地說。
“一套房行嗎？孩子這麽大了，他結婚時咋辦？我在北京的那個同學不都是有幾套房子。”
“你咋知道他將來一定會留在北京？況且孩子大了，就得教育他自立，不能管他一輩子。”
“北京房價張的很快，買房應該是一種不錯的投資。” 看著夫妻倆麵紅耳赤地爭吵，雲疏趕緊解勸。
“我就是這樣想的，等這套房子拿到了，先出租，也是一筆收入。”卓亦說這話時，臉上有了笑容。
“住房就是住房，不是商品，北京的房價就是被這種想法給炒出來了。一套小小的一室一廳現在就兩百多萬，將來還能漲到哪去？” 甹龐顯然對炒房非常反感。
“既然你和大唐像弟兄一樣，就不要見外，你們經濟有困難，就盡管張口，我們現在能幫你們。”呼延鼎看著甹龐夫妻說。
卓亦一聽這話，高興起來，張口剛說了聲“謝謝”，正要繼續說下去，被甹龐打斷：“我們真的沒事兒，不要為我們擔心。”
一直插不上嘴的大唐這時看著黑著臉的卓亦說：“嫂子，咱去看櫻花吧？”
他們來到櫻花樹下看了一會兒，雲疏又領著他們去後院看了他們家幾株剛開的牡丹，卓亦心情很快好了起來，用手機拍了不少照片。
晚上吃過飯，盛世、雲疏、呼延鼎、卓亦和甹巍在他們家的影院裏看剛剛上映的《哪吒》，大唐和甹龐在一樓的客廳裏小聲說著話。
“盛世真是個奇跡！”
“是的。不過現在他隻是我的兒子，就像你和甹巍一樣。”
“我能理解，我把這個箱子給你，盛世全部的秘密都在這裏。” 甹龐說著從他的很大的行李箱裏拿出一個小一點的上著鎖的硬質黑皮箱交給大唐。
大唐抱起箱子飛快上樓，把它鎖在了他臥室的一個櫃子裏。
大唐下來帶著甹龐去了健身房，兩人一邊健身，一邊聊天。
“我和崗領聯係過了，明天下午我們一起去看曹老師。”
曹老師是他們高一的班主任，是他們高中對學生最好的老師，現在已經近八十歲，一個人住在墨屋縣城。崗領是他們高中同學中除了他們兩個外唯一一位在北京讀大學的，他們三人大學期間經常在一起玩。
“你還記得張馨嗎？”甹龐問。
“當然記得。”
“那臉！那身材！真是無敵。可她偏偏看上你。”
“胡扯！”
“你不會真的不知道吧？你記得我們大一的時候，她還來過北京一次，當時我和崗領都激動得不得了，百般獻殷勤，可後來發現她是為你而來的。” 甹龐說著，大笑起來。
大唐記起來了，他當時也隱隱覺得張馨對他有意思，可能是自卑吧，他總是有意躲著她。
“唉，多好的姑娘，硬是給你錯過了。”
“你啥時候喜歡張馨了，我知道你一直暗戀著曹老師的女兒曹茗壹，我們在北大時，你還去過天津南開大學找她好幾次。”
“唉，不知為啥茗壹當時看不上我，說來說去就是我沒有她男朋友心眼壞。” 甹龐說完又大笑起來。
“你後來又見過張馨嗎？”甹龐問。
“沒有。”
“她嫁給了我們同學肖軍，現在也住在珍禽市。”
“我知道。”
“沒有想到肖軍這小子這麽有福氣。”
“你最近和任豐源見過麵嗎？”
“見過，他在西安不太如意，正想回來呢。”
“哦，聽說他嶽父退了，估計以後得靠自己了。”
兩人聊著，不知不覺中好像又回到了中學時代。
電影播完，盛世他們出來時，大唐和甹龐還聊興正濃。
第二天，吃過早飯，他們就開始計劃著回老家掃墓。
盛世特別想一起去，但考慮到盛世大病初愈，又有醫生專門囑咐，大唐希望盛世呆在家裏。
看到盛世非常不開心的樣子，呼延鼎決定自己也留在家裏。
“盛世，爺爺陪你在家裏，等你身體再強壯一點，我帶你回老家，給我們的祖宗上上香，再見見我們的鄉親父老，看看我們山水鄉土。”
“好吧。”
大唐開著呼延家的大奔一個小時就到了老家，大唐和雲疏一起給呼延家和他自己的養父母黎岷兩家掃完墓後，把雲疏送到了她的二姨家，然後帶著甹龐一家三口來到甹龐的老家糧店鄉。甹龐掃完墓後，卓亦和甹巍被甹龐的妹妹甹襄接走了。
大唐和甹龐兩個人駕車去看曹老師，他們一路上艱難地尋找著二十年前的痕跡，記憶像是被篡改過一樣，眼前的一切沒有一處能對得上號。
他們趕到曹老師的住處時，已經過了午飯時間。
“終於把你們等來了。” 崗領站在曹老師的破舊的住宅樓前，看到甹龐和大唐從車裏出來，立即迎上去說，“看看你們，依舊青春年少，我已經老了。”
崗領頭發已經灰白，臉也幹巴灰黃，看著像五六十歲。在大唐的印象裏，崗領是那位頭發黑得發亮，皮膚光潤，充滿著無限活力的少年，和眼前的這位反差極大。
“終於見到你們了！”曹老師這時也走過來，激動地說。曹老師瘦高個，背有些彎，頭發已經全白，但精神頭很好。
“我們去吃飯吧，我在好運來定了位置！” 崗領招呼著大家，走向他的一輛破舊的汽車。
他們坐進崗領的汽車，一股刺鼻的臭味撲麵而來。
“崗領，打開窗子吧，車裏太熱。”甹龐一邊開著自己邊上的窗子，一邊說。
“不好意思，車裏醃臢。”
崗領大學畢業後回到了墨屋縣，當時的他躊躇滿誌，決心要用自己所學的知識把他們縣建設成現代化的新農村。他頭腦靈活，精力過人，又肯鑽研，很快他的業績就受到了縣領導的關注，職位不斷提升，但他的業績也遭到了同事的嫉妒，後來因為同事投訴，他因受賄三萬元，坐了六個月的牢，工作沒有了，老婆也帶著孩子走了。他現在隻能打零工，給人送貨。
好運來是墨屋最好的餐館，生意紅火，他們趕到時，雖然已過了午飯時間，但依然很多人。
來到他們的單間坐下，崗領一直讓他們多點菜，看著他們三個都隻點了一兩個菜，崗領有些生氣，他拿著菜單把上麵最貴的七八道菜都點了。
吃飯時，甹龐問起了茗壹。
“她在紐約一個會計事務所做會計。唉，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曹老師說著，不斷歎氣。
“國家花這麽多錢，花這麽多精力培養一個大學生容易嗎？她竟然沒有一點回報之心，也不覺得羞恥，我這做父親的就有點無地自容。”
茗壹已經有十年沒有回國了，她受不了他父親的責罵。電話也很少打，隻是每年過農曆年時，給她父親寄去兩千美元，不過她寄的錢，她父親從來沒有取過。
“甹龐，聽說你很快就要成正教授了，我真為你驕傲！”
“為甹教授幹杯！”崗領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大唐，當時聽說你從美國回來，我真為你高興。”
大唐臉上一陣發燙，他不想談論自己，趕緊切換話題：“曹老師，您平時在家幹什麽？”
“我生活很有規律，早上六點鍾起床，公園健身，早飯，讀報紙，午飯，下午散步，買菜，看新聞，晚飯，睡覺。”
“曹老師，您現在有的是時間，身體也不錯，難道沒有想過看看外麵的世界，去美國看看？”
“去美國？那個牛鬼蛇神的地方？”
“我要是能去，我肯定去。來喝酒！”崗領又敬大家酒。
大唐知道自己要開車，一點酒沒喝，不過也要開車的崗領已經喝得有些醉了。
他不停地勸酒，自己不停地喝。 最後他們走時，崗領走路已經不太靈便。大唐付過錢，崗領才意識到，他突然大哭，一邊哭，一邊罵大唐不給他麵子，看不起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