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中同學
第二天早上,呼延鼎和雲疏趕到醫院時,醫生正在查房。除了鄭醫生外,在場的還有科主任夏醫生,另外一個主治醫生楊醫生和住院醫師邵醫生。夏醫生特別高大,站在那裏像個燈塔一樣,他是在張主任退休後從一家縣醫院轉來的,已經在這裏工作十幾年了。楊醫生白白胖胖一個女人,和鄭醫生資曆差不多,也在這裏工作超過十年了。邵醫生是一位帶著黑框眼鏡的年輕男子,中等個子,皮膚特別黑,在這裏工作不到兩年。
查完房後,夏主任、楊醫生和邵醫生都離開去了門診,病房裏隻剩下鄭醫生一個人。
鄭醫生告訴岷大唐,經過昨晚的一次透析後,盛世的肝功能和腎功能都有了些提高。今天上午,他邀請了多個科室的醫生來會診。他要聽聽多個專家的意見,再決定是否需要改變治療方案。
呼延鼎和雲疏一直在外麵等著,見醫生都出去了,他們才進來。雲疏沒有等岷大唐開口,就把呼延鼎抱著的一個保溫桶遞給他說:“大唐,你沒有吃飯吧,這都是咱這兒的特色早餐,你吃點吧。”
岷大唐確實沒有吃飯,他一晚上一直坐在盛世身邊,隻在淩晨時,值班的護士給了他一床被褥和枕頭,他在病房地上睡了一會兒。
岷大唐猶豫了一下,接過保溫桶,說了聲謝謝,放在病床邊的一個小櫃子上。
“大唐,你也得休息好啊。我們在這裏,你如果累了,去家裏睡一會兒吧。”雲疏說著,推著呼延鼎來到盛世床邊。
“我不累,你們也不用天天來。”岷大唐冷淡地說著,眼睛看向病房門。
雲疏和呼延鼎端詳著盛世的臉。已經消了些腫的盛世,俊朗的五官清晰起來,看著越發像岷大唐和呼延鼎。
“孩子的病不能耽誤了,如果這裏不行我們去好一點的醫院,北京和上海的幾家大醫院都有直升機服務,很快就到了。”呼延鼎伸手摸著盛世的額頭說。
“是呀,救命要緊。你如果同意,我們立即找人去聯係。”雲疏跟著說。
“你們走吧,我以後會想辦法把你們借給我的錢還給你們,以後也不要來了。” 岷大唐突然生氣起來,他說這話的聲音不大,但鏗鏘有力,斬釘截鐵。
呼延鼎給雲疏使了一個眼色,他們意識到他們操之過急了,別說是盛世,就是大唐——他們的親兒子,在法律和感情上,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不應該過多地介入。
“大唐,那我們走了。”呼延鼎說著,示意雲疏快走。雲疏嘴動了一下,但什麽也沒有說出口。
雲疏推著呼延鼎離開了,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出了電梯口,雲疏說:“你們爺仨長得真像!一個比一個帥!” 呼延鼎沒有說話,但臉上露出了笑。
這天上午,盛世的病房裏像走馬燈一樣,來了好幾起會診的醫生。有些醫生看完,給岷大唐解釋一下,有些看完就走,好像岷大唐不存在一樣。
岷大唐是北大生物係畢業的,因為他對醫學也感興趣,大學時他幾乎讀遍了醫學生所需要學的所有書籍,後來因為研究生是在醫學院,做的是醫學相關的課題,他又讀了很多醫學的新進展。可以說,岷大唐比一般醫生的醫學知識都多。他選擇在這樣一家不知名的醫院,是因為他了解盛世的病因和診斷,他對鄭醫生提出的治療方案也感到滿意。
下午,鄭醫生把大唐叫到他辦公室,把會診的結果一一給他講了一遍。其中,鄭醫生特別講了神經科的會診結果:盛世有嚴重腦損傷,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複,或者永遠無法恢複,那就是說,盛世可能會成為植物人。
岷大唐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低下了頭。他知道有這樣的一種可能性,隻是他不願去往那兒想。
“我們會盡最大努力的!我這樣告訴你,是想讓你有個心裏準備。”
“謝謝!”
岷大唐離開鄭醫生的辦公室,心裏有些煩亂。他告訴自己:無論發生什麽,他都不會放棄盛世。
接下來的幾天裏,盛世的肝功和腎功能在繼續好轉,他皮膚的狀態也越來越好。但是他沒有一點要醒來的跡象,岷大唐的心裏有一種不詳的念頭。
岷大唐讀了幾本關於腦損傷和植物人護理的書後,開始每隔半個小時給盛世翻一次身,每隔兩個小時給盛世做一次全身肌肉按摩。他每天都這樣做著,時間開始過得快起來。
一個星期之後,呼延鼎和雲疏又來到了醫院。當他們得知盛世還沒有醒時,顯得特別著急,但這次他們沒有造次地提出任何建議,隻是說他們已經向醫院又交了10萬元醫療費,讓大唐在這裏安心地照顧盛世,不要分心。現在作為全職護理的岷大唐也確實脫不開身去想錢的事兒,所以他別無選擇地接受了資助。
看著岷大唐依然不願與他們說話,呼延鼎和雲疏開始和盛世聊起來。
“盛世,爺爺奶奶給你準備了好多禮物,等著你快點康複出院呢?”雲疏笑著說著,一滴淚順著臉頰往下流。
“盛世,我和你奶奶什麽都經曆過了,現在對我們來說,唯一重要的就是看著你快樂。”呼延鼎拉著盛世的手,凝視著盛世的臉說。
盛世靜靜地躺著,沒有一點反應。
“對不起,我現在需要給盛世做肌肉按摩了。”岷大唐客氣地示意呼延鼎和雲疏離開。
雲疏推著呼延鼎離開了,在走出門口時,呼延鼎和雲疏同時回頭看了一下正在專注做肌肉按摩的岷大唐。
這天下午,岷大唐去他的救護車裏取一件衣服。他從停車場出來經過東側的一棟病房大樓時,一位高個子穿著白大衣的中年男醫生,從他對麵向他迎麵走來,因為沒有其他人作幹擾,過道又窄,兩人都被迫地把對方看了個清楚。他們兩人都覺得對方有些眼熟,不約而同地停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往前走,擦身而過。
“大唐?是你嗎?”
剛走沒有幾步,岷大唐聽到那人叫他的名字,他回轉身,也認出那個人來——他的高中同學。
“任豐源?”
任豐源快步跑向大唐,拉住他的手說:“你怎麽在這裏?”
他們兩人高中畢業之後,就沒有見過麵,也沒有聯係過。在高中時,他們兩人也沒有什麽交集,如果硬要在他們身上找些共同之處的話,那就是他們兩個都是他們學校的名人,岷大唐是他們學校學習最好的,無論什麽考試競賽,常常霸居榜首;任豐源是家境最好、穿戴最講究、最帥的那位。任豐源的姑姑是他們高中的副校長,舅舅是教育局長,父親是衛生局長。
“你當了醫生?”
當年任豐源高考落榜,這是岷大唐腦海裏關於任豐源高中畢業後的唯一信息。
20多年的完全失聯,使兩人聊起來有點不著邊際。
“我還是好多年前,見過楊誌一次,他告訴我你出國了。”
“楊誌?”
“我是說甹龐。”
甹龐是岷大唐的高中同學,因為右側臉頰有巴掌大小一塊青紅色的痣,他們許多同學都叫他青麵獸或楊誌。岷大唐當時的綽號是斷眉。因為都是農民出身,都有臉上的缺陷,都是學霸,岷大唐和甹龐關係特別好。作為他們墨屋縣文理科的狀元,岷大唐和甹龐一同考進了北大,甹龐學的是考古係。
甹龐是唯一一位與岷大唐一直保持著聯係的同學,他大學畢業後,在北大讀了研究生,然後留校任教,同時還承擔著多個中國西北絲綢之路的考古課題。
“你在這裏工作多久了?”
“你什麽時候回國的?”
“你是那個科的醫生?”
“你在這兒幹啥?”
兩人滑稽地交談著,幾個回合你問我不答下來,兩人漸漸地恢複了正常交談。
任豐源是這裏普通外科剛任命的主任,可謂年輕有為。
知道岷大唐現在失業,帶著重病的孩子時,任豐源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在這位高中時學習成績比自己強百倍的同學麵前,任豐源有了一種勝利的感覺。
任豐源拉住岷大唐的手,非要岷大唐去他的辦公室坐坐。
正當岷大唐想著借口拒絕時,從停車場走出一大群人,前麵的幾位披麻戴孝,哀哀嚎嚎;後麵一大群人,拿著一個很長的橫幅,上麵寫著:醫院醫德喪盡,騙錢害命!
“醫鬧又來了,這幫混蛋!如果他們惹著我,我一定把他們都送到鐵牢。我們改天再聊吧。” 任豐源說完,慌忙進了病房大樓。
岷大唐往前走時,看到更多的人從停車場出來往門診大樓前趕去。
回到重症監護室,岷大唐正好看到王靖雯。
“這幫王八孫子,又來醫鬧了。上次夏主任搶救的那位80多歲的病人,來時病人已經沒有了呼吸,結果病人家屬把棺材和屍體放在醫院門口,整天鬧騰,最後醫院隻好賠了幾十萬,他們才消停。真是缺德!”
“保衛科的人呢?”
“我們醫院保衛科那幾個人現在都在太平間,看護屍體呢。這些家屬搶到屍體,把屍體往醫院大門口一放,那他們就贏定了。”
“為啥不報警?”
“報警?警察哪能管得了,他們來了,也是和稀泥,見著蠻橫的主兒,也不敢去惹他們。”
“說真的,現在我們都嚇怕了,危重病人我們不了解底細,都不敢收住院。”
“真會這樣?”岷大唐難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