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山重水複的博士課題）
一次次和自己預想完全不同的實驗結果令屠兵非常失望，同時也讓他更加懷疑起自己的課題來。
屠兵重新把布萊德以前的實驗結果拿出來，細細研究。他發現增加蛋白激酶活性的實驗結果隻出現過兩次，其中一次就是發表在那篇文章中的實驗，即使就這麽兩次，由於對照不怎麽完善，也不能排除其它因素的幹擾。
屠兵想著所有實驗都是霑鬆艾做的，試著和霑鬆艾溝通，看能不能問出一些真實的細節。但霑鬆艾三緘其口，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她隻是照著做，布萊德說啥結果就是啥結果。
屠兵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上了賊船，他有一種想逃的感覺。
在翻看霑鬆艾以前做的實驗時，他注意到，MOKE在幾個癌症和白血病標本裏的表達明顯高於正常組織。這個差異看起來非常顯著。這個新發現又給了屠兵一些希望。他想，也許MOKE是個原癌基因，在腫瘤發生中起很大作用。
他把他對以前數據結果研究的新發現和自己的推想告訴了布萊德，沒想到布萊德激動地給屠兵來了一個大擁抱。布萊德說，這個發現太重要了！這個推想太正確了！並且和他原來的結論一點也不衝突。說著，布萊德立即在他辦公室的黑板上畫起了一個MOKE可能在癌症發生中的重要機製的圖解。
很快這個“重大發現”就被布萊德傳遍了整個科，許多人見屠兵都說祝賀。屠兵覺得可笑，這隻是個非常膚淺幼稚的假說，經布萊德一說，就好像已經證實了一樣。
接下來，屠兵要做的是加大樣本量，看看這個假說是真實存在的，還是由於樣本量小帶來的錯覺。
屠兵到病理科找到了很多不同腫瘤的標本，通過免疫組化的方法 檢測MOKE在這些腫瘤中的表達，並與正常組織做對照。
幾乎每種腫瘤都表現出了MOKE表達的不均一性。有些腫瘤病人高表達，有些腫瘤病人低表達。
屠兵一下子又泄了氣。
這天中午，屠兵又趕著點來到午飯休息室，想在這棟壓抑的科研大樓裏找到一絲快樂。
不負所望，緋聞追蹤娛樂節目如期進行著。
“發碧眼和三觀金石一點戲都沒有，查理是醫生，他們倆不過是個PhD。”宋美齡說著，眼光向周圍的幾個女人冷冷掃了一下。
宋美齡的老公剛做完住院醫生，當時是新澤西一家私立醫院的麻醉科醫生。其他幾個女人的老公要麽在國內，要麽是大學實驗室或生物公司的技術人員。最好的也就是魯素的老公，在大學裏做科研教授，聽宋美齡這樣說，都沒有接話，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凝重了起來。
屠兵清楚地感覺到，表麵上是在比較真由美的幾個情人，而這些女人內心卻都在比著各自的丈夫。
“為什麽？我們老板——隻搞科研的王博士已經晉上了正教授，和他一起來的醫生瑞幹 (Reagan) 還是副教授呢。”沒有老公的斯小芳不解地問。
“正教授有什麽了不起。現在沒有了科研經費，現在就得走人。醫生當然不一樣，不想做科研了，一拍屁股就走，工資照拿，生活一點不受影響。”宋美齡說著，愜意地吃著水果。
這時坐在屠兵身邊的張愛玲小聲說：“屠兵，你也可以考Board，我看這是一條很好的路子。我們實驗室的博士後趙括和道格拉斯實驗室的唐盛世都在考呢。隻是他們都還沒有身份，還得靠現在的工作拿綠卡呢，所以他們不敢讓老板知道。你比他們條件都好，你有綠卡。”
一聽這話，屠兵才意識到，怪不得趙括和唐盛世總是神神秘秘的，從不來這裏吃午飯，原來他們另有要事在幹。
當醫生？這是屠兵來美國後第一次想過這個問題。
在中國時，屠兵當醫生的念頭源於他的大舅軸如鬆——他們當地有名的村醫。母親在世時，也曾多次說讓他將來當醫生。
屠兵進入醫科大學後，如饑似渴地汲取著醫學知識。但他越鑽的深，就越覺得醫學還有太多的無知領域，需要人去研究。漸漸地他更喜歡上了科研，後來他順利地考入中科院成了一位研究生。
大舅也很支持他的決定，因為在中國，當個醫生不難，但能做科研可不容易。軸如鬆一直很為屠兵這個中科院研究生的外甥驕傲。
但屠兵現在做的科研卻一點一點地把他科學家的夢想撕碎， 屠兵開始猶豫起來。
屠兵將最新實驗結果和布萊德討論後，布萊德讓屠兵研究MOKE的表達水平和腫瘤的臨床分級及預後之間的關聯。布萊德還堅持認為MOKE有促癌作用，高表達的病例也許腫瘤長得更快，預後更差。
無數次的失望之後，屠兵已經不再存有太高的期望，隻是遵照著導師的指導去做。
不過這一次的發現還是讓屠兵興奮了一天，雖然結果和布萊德的預想正好相反。
在淋巴瘤、白血病和結腸癌中，MOKE高表達的病例大多數預後都好於MOKE低表達的病例。因為這次是大樣本量的研究，嚴格的統計學處理也有顯著差異，這就意味著，MOKE表達是一個好的預後指標。另外這個結果也隱含著MOKE是一種對抗腫瘤的分子——抑癌基因，和原來想的正好相反。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這次屠兵沒有把這個發現立即告訴布萊德，他覺得自己需要先好好想一想。
屠兵把MOKE的基因順序和所有發表過的基因的序列通過軟件比較，找到了一個和MOKE同源性很高的基因——TNR (Thymocyte Negative Regulator) 。TNR發表於10年前的免疫學雜誌，是一個在小鼠裏發現的基因，那篇文章顯示TNR與胸腺細胞生長分化相關，抑製這個基因的表達產物，胸腺細胞會無限製地增值，並繼發胸腺細胞淋巴瘤或白血病。不過那篇文章之後，再無新的文獻。
屠兵深信MOKE就是人類的TNR同類物。現在的發現也和TNR以前的實驗結果相吻合。MOKE應該是調控淋巴細胞增殖分化的，是一個抑癌基因，抑製著細胞過度增殖而繼發癌變。
他最後把自己的新發現和從文獻中發現的證據跟布萊德說了，布萊德不以為然，好像對這個和他以前結論完全相反的論調非常抵觸，不過他讓屠兵開始做動物實驗。
剛剛覺得有些成就感的屠兵，卻被導師潑了一盆冷水，他對科研的最後一點熱情也漸漸退去。
屠兵開始認真地考慮起當醫生的那條路。他回到家裏征求水又紅的意見，水又紅知道屠兵正經曆的一切，所以她很支持屠兵換一條路走一走。
於是屠兵開始準備起來。他首先到USMLE網站了解考試情況。考試包括三步，但有四個考試，因為第二步 有兩個分開的考試：臨床知識 （CK）和臨床技能 （CS）。申請住院醫生時，必須有前兩步的成績。第三步可以在做住院醫生時考。作為外國醫學院校畢業的學生，在報名考試之前必須要有ECFMG的認證，在做住院醫生之前必須要有ECFMG證書。
盡管屠兵大學醫學知識非常紮實，但已經六年過去了，有些不用的知識已經忘記，另外，醫學知識也有不少更新。屠兵覺得要考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屠兵在網上的醫學論壇裏了解到，精要輔導（First Aid) 是最受歡迎的輔導叢書。它提綱挈領，重點突出，三步考試都有。另外比較受歡迎的有開普蘭（Kaplan）講座，還有一些網上題庫。當然市場上有很多種為這種考試出的複習資料，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反正什麽書都有人推薦。
根據自己的情況，屠兵想先準備第一步考試。他買了第一步的精要輔導，晚上開始看起來。
有了其他想法，屠兵突然覺得實驗室也沒有那麽壓抑了，他再也不想著去午飯休息室裏獲得片刻淺薄的歡愉。他住的公寓離實驗室不遠，他開始回家吃午飯，且每天吃午飯時都看一些醫學相關的視頻，因為他知道，醫學英語的聽說是他的短板，他需要提高。隻要是與醫學相關的，他什麽都看。他印象最深的是馬裏蘭電視台的一款專家談健康節目。主持人是一位年長的女性，說話不緊不慢，很容易聽懂。
屠兵的轉基因動物實驗也在進展著。他構建了MOKE和幾種已經證實可致癌的酪氨酸蛋白酶的基因表達結構，然後交給轉基因動物實驗中心，在那裏注入囊胚，然後再放入小鼠子宮。如果一切順利，幾個禮拜之後就可拿到小鼠。
布萊德說，MOKE增加癌症的發生或是抑製癌症的發生都是好結果，但屠兵清楚，布萊德期望的是像他預計的那樣——增加腫瘤的發生。
已進入第四年，運氣好的同屆的博士生已開始寫論文，屠兵感覺自己的課題還遙遙無期。
這天轉基因實驗中心通知屠兵，他的第一批轉基因動物已經斷奶，已轉到普通動物房。屠兵興奮地直奔動物房，他逐隻檢查了每隻小鼠，沒有看到任何異常，不過隻隻活蹦亂跳，倒也可愛。
走出動物房後門，是一個小花園，有一些玫瑰和小灌木。經過一叢八仙花時，屠兵嚇了一跳，一隻白色的像貓一樣大的動物躥了出來和他對視了一下，很快消失在一叢盛開著的玫瑰裏。
屠兵後來經常來這裏，希望能再見一次他一直也沒有搞明白是什麽的動物。不過他再也沒有看見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