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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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級男人通鑒》第194章 誰選的爸爸媽媽

(2025-07-05 11:11:34) 下一個

葬禮當天早上的7:10分,邵艾同劍劍穿戴整齊,在公寓樓門口的兩輛汽車旁翹首以待。初春的晨霧飽含水汽,像靈堂裏忽明忽暗的白色紗幔沉甸甸地拂過人的頭臉,似乎要將那母女倆的陽氣吃幹抹淨。

剛強到現在還沒歸家。一整夜關著手機,直到半小時前發來一條短信,“我就快到家了。”葬禮定於9點舉行,從深圳這邊開去廣州殯儀館不塞車也要一個半小時,誰知道路況如何?魏藍的葬禮若還遲到可就太不像話了,邵艾打算再等五分鍾就出發,保證她和劍劍按時趕到。

終於,剛強的黑色小牌號座駕出現在小區裏。邵艾鬆了口氣,讓劍劍跟著手裏提著飲料、零食和玩具布包的保姆坐前頭的大車,自己坐進後麵那輛,隨後掏出手機翻看。她已暗下決心,無論男人以什麽樣的狀態出現在她麵前都暫時不問他昨晚的動向。哪怕他腦門上印著“招妓被抓”四個大字都不跟他吵。就算離婚,也得等魏藍的葬禮結束後。當然,他要是主動坦白另當別論,也許就是加了一整夜的班。

剛強進車,麵容黯淡地衝她的方向點了點頭,布滿血絲的雙眼證明一夜沒睡。起先他像是有什麽話要對她說,然而當她抬頭望過來時,又將目光移向別處,在她身邊坐下。

邵艾將前排放的西裝拿到後排,自己繼續看手機。剛強脫掉灰藍色綢麵防水外套和裏麵的毛背心,換上一身黑西裝。車裏遊蕩著一股陌生的氣味,說不出來是煙草、酒精、海邊爬滿貝殼的岩石,還是新抹到牆上的石灰。而邵艾是很少噴香水的。這不就是他倆婚姻的寫照嗎?她暗想。他闖進她的生活,以她並不完全明瞭的方式填充著她周圍的空間,從來都是自信滿滿、理所當然。他雖是她的人,與她奔赴同一個目的地,但其實並非她可以完全掌控的事物。

車子離開小區,駛入景田南七街。剛強一開始在瞭望窗外,眨眼間卻頭靠座位睡著了。都說困意是可以傳染的,邵艾倒不困,隻是覺得沉。一種從他的腦海中隔空傳遞過來的重量,與普通睡眠不同,常見於極度疲勞、心力交瘁與大病之時。她從前排座椅的後背口袋裏取出一條薄絨毯,給他蓋到身上。

那之後她收起手機,側身盯著他看,有時會彎起手指丈量一下他胳膊的粗細。心中感歎,兩個月前才去過浩辰和曉蓉的婚禮,現在去另一對的葬禮。命運之神的心智大概還不如劍劍成熟,隨心所欲地安排著人類的悲喜,完全不顧及禮節與尊嚴。魏藍那麽年輕就走了,再看身邊這個壯碩的男人,遲早有天也會變成一個佝僂虛弱的小老頭。至於邵艾自己,還不知過不過得了十年內的那個坎兒。活這一趟到底有什麽意義?

“花籃和帛金準備了嗎?”他忽然睜開眼,問道。

她點了下頭。幾天前預訂的花籃應當已送到。昨晚睡前,正打算往白色信封裏塞錢,幸好問了下保姆,原來講究還不少。

“據說帛金必須是單數,比如300、500、700,因為‘雙’同‘傷’,還可能預示禍不單行。末尾再墜個1塊錢,代表依依不舍。哦,還有什麽人民幣上的頭像必須朝外……”

“將來,也不知道我會死在哪裏,還能不能再見你和劍劍最後一麵?”

他忽然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話。這是怎麽了?邵艾皺起眉,正待追問,他卻又合上眼睛,抓過她的手,放在掌中握著。他的手溫有些偏高,筋肌和神經都處於緊繃的狀態,如溺水之人緊握岸邊的稻草。發低燒了麽?算了,什麽都不問了,時機成熟時他會主動開口的。

******

快到殯儀館時,車外的綠蔭道寬闊起來,不似廣州其他區域那般擁擠雜亂。殯儀館分兩部分,還緊挨著辛亥革命烈士墓園,平日裏誰會跑這裏來閑逛?劍劍的保姆車已停在前方園林的大門口。園林占地麵積很大,但門口的折疊柵欄是關著的,不讓車進,隻能下車步行。

追悼會場地的布置以藍白色為基調,配以淺黃和淺粉色的花,傷感優雅,沒有東方傳統靈堂陰森肅穆的氣氛。儀式過後,方熠把曉馳領過來找劍劍。方熠本就不胖,現在更是眼窩深陷,邵艾都不忍直視。而方熠低頭問候劍劍的時候,語調如往常一般溫柔清澈。這可是劍劍的救命恩人啊!邵艾在心裏感歎。曾不聲不響,以一副柔弱書生的姿態孤身闖入三個綁匪的船窩。看似淡泊名利、事事隱忍的一個人,內裏深藏智慧和勇氣,為何就是不受老天爺待見呢?

過後,剛強跟隨方熠前去慰問那對嶽父母——傷心欲絕的魏教授夫婦。邵艾最怕這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世間沒有任何其他創痛可以與之比擬的。方熠的母親楊教授也來了,站在親家附近,時不時抬手抹一把眼淚,而方爸不知為何沒有到場。

邵艾決定還是不過去招呼了,留在靈堂另一側陪伴兩個小孩。邵家和楊教授之間有過太多恩怨,雖然最終於方熠重病之時和解,如今楊教授親自挑選的好兒媳過世,邵艾這個曾經與她兒子有過一腿的女人還是別去她跟前晃悠,免得刺激她。

剛滿六歲的曉馳比上次在中大校門口偶遇時長高了不少。依然虎頭虎腦精神十足,臉上看不出悲傷,雙耳後方的短發中露出的小原片應當是人工耳蝸信號發射器。曉馳是方魏夫婦從孤兒院領養的失聰兒童,今年秋天該上小學了吧?好在如今能聽見聲音了,也不知中英文詞匯各積累了多少。一個自幼缺乏關愛的五六歲孩童,估計對這個世界的很多事還沒整明白。也許模糊意識到他的養母出了不好的事,很多天沒見到了,對親人的死亡還不可能有明確的概念,大人們也很難解釋給他聽,需要假以時日才能體會。

而劍劍雖然比他小一歲多,卻是從剛會爬的時候就陪姥爺看抗日神劇,並親曆了綁匪在船上殺警察一事。見到小哥哥後,劍劍嘟著臉蛋抿起嘴,神色可以用義憤填膺來形容。兩個小孩就那麽麵對麵地站著,相隔不到一米,站了好久。最終,劍劍開口了,背台詞一樣抑揚頓挫地說了句話,話的內容直接把邵艾嚇一跳。

“你的媽媽犧牲了,人民不會忘記,共和國不會忘記!”

邵艾掃了眼四周,還好沒有其他人留意到。俯身對女兒說:“劍劍是在安慰曉馳哥哥,劍劍做得很好。”

再轉身對曉馳說:“曉馳是個好孩子,爸爸媽媽都為你驕傲。以後需要什麽東西的話,找阿姨要,好吧?”雖不確定他能聽懂多少,但邵艾不懂手語,也隻能這麽表達了。

******

剛強離開前,同方熠去室外找了處無人的空地,單獨說會兒話。還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方熠卻盯著他問:“剛強,你有心事?”

沒錯,剛強遇上麻煩了,還不是一般的麻煩。中央巡視組去年年底離開時,剛強和同事們都鬆了口氣。雖然巡視組後來發給廣東省的巡視反饋書中列舉了不少尖銳問題,除了再一次批評珠三角地區裸官現象嚴重,還添加了“依然有家屬在官員轄區內經商”這一條,剛強不知是不是針對他。單就這條而言,追究下來隻能算違規,頂多把他調走或撤他的職,還不至於送上法庭。

更糟的是,去年十月份陸廳長被規後,逐個兒交代了省內那些與他有染的開發商們,當中就有林老板。事實上林老板在元旦前就已被拘留,隻不過審訊他的紀檢人員決定保密,其他人都不知道而已。結果就是,春節過後的兩個星期內,光深圳市內的羅湖、福田、南山三地就有四位城建方麵的官員被帶走,大家這才意識到——林老板被抓了!剛強昨晚整夜待在辦公室裏就是在思考當前麵臨的風險。兩年前為了給劍劍籌贖金,他讓林老板接下邵氏在深交所拋出的大宗股票,作為交換,將紅嶺新興金融帶的大劇院和博物館項目批給對方。這麽重要的工程,紀檢部門不可能略過,所以剛強這回是死定了。

另外,雖說陸廳長的判決書還沒出來,聽說有可能判15年以上並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主要因為他在當上廳長之前做的那些事。然而當法院調查他的銀行賬戶、車輛、房產等,發現僅有三千多人民幣的存款,連住房都是廣州市集中建造的省部級幹部房。陸廳長是標準裸官一個,老婆孩子早辦出國了。反觀邵艾的家業,她和劍劍不可能拍屁股走人。趁著不知還剩多少的自由時間,剛強必須馬上采取行動,及時止損。

但在他被戴上手銬帶走之前,具體情節依然需要保密。不光對方熠,邵艾也不能知道太多細節,那隻會給這倆人帶來麻煩。

“是的,工作上遇到些棘手問題,不知該怎麽處理。”

方熠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目光中含著失去太太的悲痛,依然保有洞察世事的空明。“不需要太擔憂,好多事情不是孤立存在的。我認識的剛強樂於幫助同行,關心底層百姓。如果隻是偶爾犯錯,冥冥中會有力量幫你度過難關。”

是嗎?剛強看著方熠,這已不是第一次讓他想起河北老家的大哥。這兩個男人在學識和氣質上差別巨大,共同點是都比他剛強低調,容易給人老實甚至懦弱的錯覺。但其實他們比他要成熟,有更廣的胸襟和更強的人生智慧來指導他這位“晚輩”。

******

回去的路上,劍劍要跟爸爸坐一起。邵艾說爸爸需要休息,她自己搬去前麵的保姆車陪劍劍。一路上,劍劍手裏擺弄著玩具蛇,神色憂慮地問了兩次——曉馳將來會不會有新媽媽,生新小孩?

邵艾本想讓她別瞎操心,思考後決定說實話:“你方叔叔和魏藍阿姨就是他的新爸爸、新媽媽。以後也許還會有別的新媽,但不太可能再生新小孩。”方熠因為早年治療急性白血病而無法生育,才領養了曉馳。

“那他的舊爸爸和舊媽媽呢?”劍劍又問,手中擺弄玩具蛇的速度明顯加快了。

“不知道,可能一早犧牲了,也可能就是不想養他。”曉馳生下來失聰,後者可能性較大。“劍劍你看,新的爸爸媽媽不一定就比舊的壞。”

邵艾這麽大的人,口才也算不錯了,時不時會被劍劍噎上兩句,因為小丫頭喜歡不按套路出牌。但這一次,邵艾認為她的回答無懈可擊。

“是好是壞,得讓小孩挑,”劍劍舉起手中的玩具蛇,“劉姨說蛇不好玩,可我覺得好玩。你和爸爸都是我挑的,我說了算!”

邵艾鬆開腰間的安全帶,湊到劍劍跟前,在她豐盈的臉蛋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這時坐在前排的保姆劉姨轉過身來,對邵艾說:“有次劍劍跟我說,她在天上看到地上的你和她爸爸,覺得你倆好,才選中你們。”

啊,真有這回事?邵艾記得某次去公司食堂吃飯,路過三名女員工坐的桌子。當中一個懷孕了,另一個比她年長的對她說:“我女兒整天跟我講,是她在天上的時候,挑了我這個媽媽,嗬嗬。”

難道不是小孩子們胡言亂語,竟然還真有這種事?

******

下午兩點回到家,一家人先開飯。飯後,邵艾跟著剛強來到他二樓的書房。他的狀態比早上好些了,目光堅定,堅定得有些決絕甚至悲壯,可以用“壯士一去不複還”來形容。

二人在桌旁坐下後,剛強從公文包裏掏出一隻記事本,是那種寫不好就撕下來扔進紙筒的本子。最上麵的一頁有他密密麻麻的筆跡。怎麽,真是當領導養成的習慣?邵艾心說,現在不看稿都沒法跟人談話了?

他倒是沒有看稿,而是仰頭環顧了下四周。“邵艾,你買的這套複式,我十分滿意。你……和劍劍給我打造的這個家,是我將來離開這個世界時唯一留戀的東西。但現在看來,我的好運到頭了。邵艾,我這回跑不了了,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我隻希望你和劍劍不要被影響到。所以我請求你賣掉這套公寓和珠海的房子,帶劍劍回蘇州吧。”

“啥?”邵艾預感不會是什麽好事,卻不料竟能到這一步。“我半年前才買的房子,剛剛和鄰居們混熟了。劍劍也很喜歡這裏的幼兒園,再過一年半她就要上小學,全市數一數二的學區。你現在讓我們回老家,你當我們娘倆是什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你不愛住了自己滾出去!”

剛強平攤雙手,低頭凝視著本子上寫的東西。“你們邵家的資產到底有多少,我到今天都不清楚。如果你留在這裏繼續辦公司,會給你家帶來多大的損失我也無法預測。趁著還沒把我關進去,走,趕緊走吧!咱倆的關係也得……別到時給我也來個‘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又沒簽婚前協議,這個個人財產該怎麽計算,誰都不敢說。”

啊,有這麽嚴重嗎?邵艾並非不相信他的話,可一想到劍劍,“你知道劍劍有多喜歡這個家嗎?這些日子她天天高興得跟過年一樣,讓我告訴她又要和爸爸分開,我辦不到。死就死吧,要沉船一起沉。你是劍劍在天上親手選的爸爸,咱家的事,她說了算。”

 

注:沒收個人全部財產隻剩三千多的原型,還是原深圳市長許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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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悉采心' 的評論 : 是啊,往“分”裏寫,但卻是高妹一貫的“無厘頭式分”,不會跟其他嚴肅認真的作者們寫成一個樣的,嘿嘿。

最近越來越下得去狠手了。隻有對劍劍這種小孩才能手下留情。

采心晚安!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你的媽媽犧牲了,人民不會忘記,共和國不會忘記!——此處看得笑噴,要給劍劍特別讚!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他雖是她的人,與她奔赴同一個目的地,但其實並非她可以完全掌控的事物。——高妹這調調,真是要往分了寫呀。看到最後倒吸一口冷氣,俺感覺剛強算得上是清官的,怎麽會這麽嚴重,難不成——看來,高妹真是要下狠筆了 @/@

這個曾經與她兒子有過一腿的女人還是別去她跟前晃悠,免得刺激她。——邵艾真是明理,有體諒之心,這也是俺喜歡她的地方,高妹將人物塑造得真好,自然貼恰,又個性十足:))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把小板凳又帶到高妹家,先占座 ,晚點兒回來補課:))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南瓜蘇' 的評論 : 中國的問題就是,並不知道每個違法違規的官員會怎麽判,沒有統一的標準。這個不像其他的刑法。

洗腦無處不在,美國也很嚴重。
南瓜蘇 回複 悄悄話 白發人送黑發人,人生至慘之一。

劍劍那句安慰小馳的話,讓人驚心動魄。教育是什麽?教育就是潛移默化的馴化。可怕。

問好老大。
南瓜蘇 回複 悄悄話 剛強已經想到賣房搬家,說明他心裏做好了最壞打算。他會坐牢嗎?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邵豐慧' 的評論 : 剛強肯定會被捉,就看判得狠不狠了。

哎,你說的“被優點困住”,也有道理啊。北美職場上就有很多這種不喜歡“爭”的老中,從他們自己的角度看,沒有問題。但結果就是華人群體在leaders裏的占有率非常少,沒有人能為群體謀福利了。
邵豐慧 回複 悄悄話 共同點是都比他剛強低調,容易給人老實甚至懦弱的錯覺。但其實他們比他要成熟,有更廣的胸襟和更強的人生智慧來指導他這位“晚輩”。--這類人,看得太透。也是困住他們的優點。他們適合給行動派當參謀。
邵豐慧 回複 悄悄話 方熠的話裏,似乎又看到了一線生機。
而且林老板在那起交易裏並沒有損失錢,說不是賄賂。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不至於家破人亡,但算得上“妻離子散”了:)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黎程程' 的評論 : 程程說的對啊,國內每個人的路都不好走。權貴可能一夜間被擼幹淨,老百姓就更沒保障了。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黎程程' 的評論 : +1

哎呀,真是有點逼不得已,原來覺得兩口子隻是小打小鬧地怡情,難道真的要搞得“家破人亡”嗎?
黎程程 回複 悄悄話 隱隱感覺剛強這次過不了關,要有牢獄之災了。剛強在官場走鋼絲,邵艾在商場走鋼絲,都不容易,好在他們還有個可愛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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