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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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級男人通鑒》第192章 怕不怕,蔣委員長?

(2025-06-28 14:33:34) 下一個

2013年的春節沒過好,其後大半年還算風平浪靜,甚至可以說是四歲的劍劍出生後最快樂的一段日子。那之前他們一家三口雖時不時團聚,但總有離別的暗影在不遠處窺探,然後突然躍出來卷走爸爸、卷走媽媽甚至卷走劍劍。而現在,即便爸媽偶爾出差,劍劍也不會心慌。爸媽在家的時候也不像原先那樣粘在他們身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劍劍對大人們說。這句話是從樓上張大姐那裏學來的,雖然用得不怎麽貼切,至少證明小丫頭對這個新家已有歸屬感。

說起張大姐,劍劍白天從幼兒園回家後,如果爸媽還在班上忙,就讓保姆帶她去樓上串門。張大姐同劍劍認識的其他女長輩們有一點不同,年齡夠做姥姥了,卻從不把劍劍當做“不懂事的小屁孩”那樣哄她、敷衍她。家裏擺的東西劍劍可以隨便摸,例外是苗書記那間書房,張姐曾領劍劍進去過一回。書房裏隻有清早能射進來幾縷溫暖的日光,大部分時間涼爽舒適,空氣中隱現著古木的香味。張姐給劍劍看書桌上一溜的鋼筆、毛筆、墨水瓶,還有大玻璃門書櫥裏那些重巒疊嶂的精裝書。

“可惜爺爺不在了,否則還能教你寫字。”

張大姐北京生人,這麽些年下來還是喜歡麵食多過煲仔飯、糯米雞那類廣東食品。從夏天起已不需要輪椅,行動方便了,經常動手做個糖三角、懶龍什麽的。一個人過日子,喜歡忙活但總發愁東西吃不完,還最憎恨浪費糧食。所以做好後通常會給邵艾和老羅家送一些過去,邵艾就讓保姆回送一些菜市場買的蔬菜或者熟食。

張姐做麵食的時候,劍劍喜歡站在一旁看,同時聽她講一些小孩子的世界裏很少接觸的故事,比如城裏的大騙子怎麽騙人,鄉下可憐的殘疾老人如何生活等。還有抗戰老故事,劍劍因為從小看抗日神劇,聽故事的時候會插嘴:“拿手榴彈把壞蛋的飛機打下來不就行了?”聽得張姐直擺手,“那個,不可能!純瞎編的。”

美食蒸好後,祖孫倆坐在一起吃,有時越是隔代反而能在共同的樂趣裏互相慰藉。對劍劍而言,這位鄰居姥姥比蘇州那位美若天仙的親姥姥更有耐心、有智慧,並懂得生活。

邵艾在深圳這邊的生意也有不少起色。是否有董事長在身邊坐鎮,員工們的幹勁兒是不一樣的。蘇州那邊的研發中心也有件大事發生,當年方熠於重病之際交給她的乳腺癌新藥構想——基於熱休克蛋白開發的螺旋肽,經過長達八年的研發和臨床試驗,效果顯著,前景可觀,目前就快進入新藥注冊申請的階段。她想將這個好消息通知方熠,後者去年夏天帶著魏藍和領養來的那個失聰男孩,是叫方……曉馳對吧?總之一家人陪著方熠去伯克利訪問學習了,順便給男孩裝人工耳蝸。

秋天之前應該能回國吧?難道已經找到國外大學的職位,不回來了?邵艾雖然好奇,還是決定不聯絡了。人家帶著老婆孩子出國不到一年,國內的前女友還老心心念念惦記著,多膈應人?

剛強這邊也還好。先是國斌大學畢業,剛強本想約他出來吃飯。後來從黃先麟那裏得知,國斌去年年底已經過了公務員考試,被省檢察院錄取了。這樣一來,剛強認為不見為好。檢察院是幹什麽的?調查官員職務犯罪就是重要職能之一。剛強在紀檢部門雖然也有其他熟人,但國斌不同。國斌是整個後西村的希望,剛強不想給這個年輕人的職業初期帶來任何麻煩。

單位裏貌似歲月靜好,實則人人心中繃著根弦。中央第八巡視組已定於年底之前進駐廣東省,尤其是,傳言說組長會是全國人大某委員會的副主任委員,蔣文麓。這位“蔣委員長”曾是我國東北部某大省省長,而在當上省長之前,身份為省政協主席。剛強回家後對太太說,這種升遷路線在官場上是十分罕見的。因為政協主席級別雖高,但非實權職位,同一級別的人大常委主任都比他更有話語權。同行們甚至普遍認為,“幹不動了的老家夥”才往政協裏塞,等於養老,因為你總不能給他們降級吧?

而這位蔣委員長之所以能被不拘一格地提升,現又擔任中央巡視組組長,自然不光是因為他早些年取得的政績。一張鐵嘴不留情麵,正應合了十八大反腐倡廉的主旨,所以才被派來經濟最發達而違規違法現象也最嚴重的廣東。

“蔣委員長,不用怕他!”跪在大廳另一端的地上玩火車的劍劍忽然說道,“有人說過,他是紙做的老虎。”

夫妻倆笑了,“劍劍,你比爸爸厲害。”

******

為迎接巡視組的到來,市委書記依據總書記對廣東省提出的“三個定位、兩個率先”的方針,著眼於黨風廉政建設,要求從此刻起,全麵禁止公款吃喝和公費旅遊。幹部們八小時之外的活動也要開始監督,對違規違紀者認真查辦,一查到底。

書記還跟下屬官員們挨個兒談話,據說沒被約談到的問題反而更大。一時間全市範圍內的廳局級官員們人心惶惶,每天進辦公室後先讓秘書去打聽昨天都有誰被約談了。還好剛強一早就被叫去談話。“裸官”現象在珠三角雖然普遍,不適用於許家。剛強被告知一定要時刻保持警醒,與太太的公司事務劃清界限,別的倒沒說啥。

市長則給每個區的負責人下達了具體的任務。要及時傾聽群眾們的心聲,對反應上來的每個問題都要認真解決,合力打造公務員勤政愛民的良好形象。

十月中旬,離巡視組到來還有最後兩周的時間,剛強和城建、發改局長們一起出席羅湖區市民代表接見會。類似的會議已經開過兩回,此次主題為“全力應對高層居民樓維護和物業管理中存在的挑戰”。羅湖作為深圳最早實現步入現代化的老區,摩天大樓林立,經曆了二三十年的風吹雨打,問題一籮筐。而大樓一旦達到一定高度,別提拆卸費用了,很多根本就是“無法拆”。因為拆了也找不到地方容納那麽多的建築垃圾,紅坳受納場血淋淋的教訓不擺在那裏麽?

所以有人預言,這些曾經風光無限的高尚住宅遲早有天會變為廢棄的鬼屋,或者流浪漢、三無人員的天堂。開完這天的市民見麵會之後,剛強的憂慮更甚於前。若問什麽問題最嚴重,居然是電梯。

“我們家住30層,她家住26層,”一位大媽站起身後,指著身邊同來的老太說,“樓裏四部電梯,有三部常年是壞的,把物業叫來修,人家看一看,搗鼓兩下就走。大清早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等一趟電梯來回要30分鍾。全樓就這麽一個,每層都停,停了也滿當當進不來人,你說誰耽誤得起這功夫?”

她還沒說完,坐在後排的一個大叔站起來,“你們算好的了,我們那是徹底沒電梯用了。總共兩部電梯,之前就老斷電,後來九樓有家水管爆了,電梯裏麵進了水,誰還趕坐啊?沒電你沒法坐,漏電的話就更不敢坐!我媽心髒不好,因為電梯的事現在是連醫院都沒法去,她要在家出事了我們怎麽辦,把她從28層上抬下去?當年買了高層,真是腦子入水了!”

“可不是腦子入水了麽?”另一個中年男人有氣無力地說道,“低層都在用水的時候,我們頂層的水流比筷子還細,半天也接不滿一小盆。我們家現在是老人小孩晚飯前洗澡,我跟孩子媽半夜再洗。每天那個痛苦啊,有時候真想找隻狗舔兩下算了!”

剛強想笑,但必須忍住。問:“物業和開發商們不管嗎?”

“開發商把樓賣出去後就聯係不上了。房子問題太多,物業也早就沒錢可以用。牆皮脫落了大半,物業拿油漆刷幾下了事。居住體驗這麽差,你要再提高物業費,居民更不幹了!所以成了惡性循環。”

“130平米,650萬,”一個年輕女人等不及了,搶著說道,“花光了我們一家三代人的積蓄,外加30年貸款。現在全家人每天一睜眼就唉聲歎氣。說好的鋁板外牆,結果用瓷磚貼片,鼓的一個個大包。刮風下雨更是心驚膽戰,整個樓在晃,誰知道玻璃窗啥時候碎了連人都給卷出去?當時買的時候我爺爺還說,這才70年的居住權,不夠他重孫子住的。哈哈,真是想多了!十幾年就爛得不像樣子。想虧本賣又沒人買,套牢了。”

剛強耐心地聽群眾們反應情況。至於應對策略,來的路上就在考慮。其實更糟的情況他也聽說過,不在深圳,在廣州黃浦區,有些住戶買期房,首付交了,還去銀行貸了款。房子最後爛尾了,維權又沒成功,怎麽辦?最後隻能搬去沒水沒電的爛尾樓裏湊合著住,電梯那更是不要想。這要是發生在剛強的轄區,他會neng死那個開發商,絕不算完。

“好,你們大家反應的情況,我們都已記錄下來。首先,我代表羅湖區政府和建設局向大家道歉。是我們的監管工作沒有做到位,隻在新房驗收時去過你們的住處,過後沒有定期跟進。具體的補救措施呢,我現在給你們大家一人發兩張紙,請把你所在物業小區、門牌號,以及主要問題寫下來,我們會派人前去一一核實。再根據問題的嚴重程度,對開發商們處以二百萬以上、六百萬以下的罰款,用這些錢幫你們解決問題,好嗎?”

“罰款”二字出口的時候,剛強注意到身邊坐的建設局局長肩膀微顫。嗯,這下要得罪不少關係戶了,剛強明白。

下方群眾們交頭接耳了一陣,有的麵露喜色,有的將信將疑。“能給個期限麽?”其中一人問。

“兩個月之內,大家會看到維修工人上門,”剛強說道。

******

決策,固然在自己的權限之內,剛強認為還是有必要找上麵匯報一下。兩天後,來到座落於廣州東風中路的省建設廳。當年大學畢業找工作,此處便是剛強的人生第一站,在這裏,他得到了上一任吳廳長的信任。此刻故地重遊而物是人非,剛強的心情委實難為外人道。

現任陸廳長,剛強此前沒見過麵,但對方多半聽說過剛強和吳廳關係親密。聽完剛強這次對居民維權事件的處理,陸廳長表示了肯定和支持。說如果需要他這邊做什麽,來個電話就行了,這當然都是客套話。

談完後,正好陸廳長要下樓去食堂吃午飯。二人在走廊裏朝著電梯門走去,電梯卻自己開了,從裏麵出來四個男人,三個身穿製服,另一個穿公務員夾克。剛強從製服式樣和領子上的小圓徽章上立刻判斷出,來的是紀檢部門。就在兩撥人迎麵而行的途中,當中一人從隨身攜帶的公務包裏取出一紙文書和一副手銬。

那一刻,剛強和陸廳長雙雙止步。剛強想不停步也不行,他的腿已經無法活動,肩膀和脖子被三腳架釘死,呼吸停在鼻頭處,似乎連心髒也進入一種怠工觀望的狀態。雖然理智告訴他,紀檢部門不太可能跑到省建設廳來逮他,但剛強還是被嚇破膽了。

省紀委和檢察院的幾個人先簡短做了自我介紹,隨後將文書遞給陸廳長。“陸啟銘,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陸廳長用右手的三個指頭捏著公文,目光落在紙麵上,但剛強懷疑他一個字也沒看進眼裏。陸廳長的神色表明,這次拘捕絕非誤會也沒有任何意料之外的因素在內。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了,終於開始,也終於結束。人生的重大轉折往往就發生在一個平凡的中午,沒有轟轟烈烈和丟人現眼就慶幸吧。當然轉折肯定不是今天才空降的,是在某次酒席上、某個夜總會的包間裏,又或者就是遺失在廳長辦公室沙發上的一個不起眼的布包。

片刻後,走廊裏就剩下剛強自己。暫時來說,他是安全的,可誰也不知道隨著中央第八巡視組和蔣委員長的到來,下一個被銬走的會是誰?

“吳廳長,希望我不會給您丟臉……劍劍,你是爸爸的小福星,保佑爸爸這次平安度過難關,好嗎?”

 

注:蔣文麓原型為張文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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