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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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第344章 一起睡覺

(2023-08-09 08:11:52) 下一個

小羽、姚誠與四位長老辭別了景蕭,出禪院時寺裏晚齋時分已過,空氣中殘存著白菜燉凍豆腐的香味。雪早停了,隻留薄而鬆散的一層白絮浮在青石路上,等待明晨的旭日將它們送回天國。

身為本寺堪布的陸錦長老這幾日舟車勞頓,還攢了一堆雜務要處理,在眾人的催促下先行回禪院休息,由另三位長老送兩位小客人前往東院前任堪布禪房舊址。隨著一行人的移動,屋簷下掛著的燈籠也一盞盞亮了起來。深藍色的天空下,前方大殿群燈火通明,宛如天上的都市。

洛石與何楊一左一右傍著姚誠走路,腦袋一直扭向他這邊,像是在珍惜每分每秒與姚誠共處的時光。排行老五的臥空長老陪在小羽身側,臥空和她一樣生性活潑、喜愛打架,倆人很快就聊到了一塊兒。

“咦?”在踏入東院後,姚誠詫異地問身邊二人,“為何這邊的建築比西院看著要古老得多?”

“小公子你有所不知,”洛石道。小羽估計這位洛石長老都快六十了吧?同姚誠說話的口氣倒像被外人欺負了的小孩子找長輩訴苦。“若幹年前,西院和中央殿宇群被一夥坐著飛船的士兵給毀了。重建一事多虧我們大師兄鶴琅,他去天庭任職後資源多,一直沒少出錢出力,否則還遙遙無期呢。”

“千年古寺毀於一旦,著實可惜,”姚誠說,“然而龍螈寺還是龍螈寺,對吧?恰如凡人轉世,雖然換了副筋骨,也不再具有前世的記憶,實則此人的性情、愛好、甚至修為與智慧,並沒有因生死變遷而改變多少。”

“師、小公子所言極是!”

小羽看得出,姚誠的話讓三位長老備受鼓舞。她小羽一向自認為能說會道,遇到這家夥後不敢再拿大了。當然,姚誠厲害的不是嘴皮子,是話語依托的思想和境界。

******

東院的堪布禪房許多年沒人住了,幾位長老的陌岩師父過世後,繼任的兩位堪布都主動住到別處。然而來到禪院門口,無論庭院還是屋舍絲毫看不出荒棄的意味。一扇扇窗戶裏透出油燈柔和的黃光,院中央的大槐樹下擺著把藤椅,似乎每日下午仍有人坐在此處靜思。

小羽既然堅持住門房,臥空就領她去院子一角的小屋。從外麵看巴掌大的青石磚房,進去後空間倒不小,還分作兩間。除了擺著單人床和衣櫃的臥房,另一間裏有燒火的大灶,灶邊整齊地碼放著劈好的柴火。

“我待會兒派人來給你倆燒水,”臥空說。

“不用了,”小羽撩起石榴裙的紅袖子走上前,抓過灶台上的火折子,“鄉下長大的,這些活兒熟著呢!”

“無論哪一世都是最能幹的那個,”臥空盯著她的背影說,“不舍一切世間事,成就出世間道。”隨後走出門房,去找大屋裏的仨人。

小羽生好火,又去院角的井裏打了兩桶水上來。灶上的鐵鍋真夠大的,一鍋熱水倒進木澡盆裏,再兌點兒涼水就夠一個人泡澡了。自己洗完後,換上家裏帶來的長袖格子睡衣。又燒了鍋熱水,期間去臥房裏鋪床,在枕頭下找到一張出家人的度牒,是龍螈寺發給“桑淨”和尚的。看來這是那位陌岩堪布的門房,也不知這小和尚後來怎麽樣了?

將澡盆抱進大屋裏時,三位長老已然告辭。姚誠站在書架前正專注地翻看什麽文稿,聽到背後的響聲轉身回望,“呦,這麽大的木盆,夠重的吧?……這是為我燒的洗澡水?唉,備胎就備胎吧。”他朝她走過來,感動得有些手足無措。

小羽不理他,在屋裏來回走動著。陌岩長老故居,同她認識的那個陌老師到底有沒有關係呢?嗯,靠牆的黑漆案台挺像在白鵝甸他倆吃飯學習用的那張,不過白鵝甸的家具是房東給置備的,說明不了什麽。筆跡呢?有沒有書稿?

“喂,”姚誠尬站在澡盆邊,修長健美的軀幹如菜青蟲一樣蠕動著,“你待在這裏,我怎麽洗?”

小羽依然不理他,在牆上掛的一幅畫前駐足。是幅頗有年頭的彩畫,各種顏色都處在朝褐色共同演變的過程中。畫中滿滿的都是人,還有燃著火的大海。飄在天上的那些人衣著華貴、麵容秀美,沉到海底的醜陋猙獰,海麵上有人和動物在掙紮。遙遠的空中隱現出一尊神佛的麵容。

“這畫好奇特,”她說。

“長老們告訴我,這畫名叫《濁降日》,”姚誠從背後走上前,站到她身邊一同賞畫,“畫的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聽他的語氣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她問:“你認為呢?”

“我認為,從人類社會出現的那天起,不就是這麽劃分的嗎?升上天的,沉入底的,還有在邊界苦苦掙紮的,”姚誠這短短兩句話中不無悲天憫人之意。

這樣啊,小羽回想著姚誠昨日在藍菁寺同常澤的辯論——諸法唯心所現,唯識所變,問他:“所以心才是決定一個人升上天還是墜入底的根源嗎?”

“丫頭有慧根,”他讚道,“普通人看到的多半是一個人的經濟狀態。事實上,一念善便身在天堂,很多有錢人也在內心的地獄裏掙紮,不是嗎?除了心,還有行為上的差別。隻求自己內心的解脫,是小乘之道。同時還為解救他人奔忙的,是大乘菩薩情懷。”

原來如此。水快涼了,小羽撇下他走進臥房,繼而探頭出來說了句:“待會兒你洗到一半的時候,我倒要看看你是浮在麵上還是沉在水底,嘿嘿。”

******

臥室裏的床看著有年頭了,卻沒多少磨損,可見使用者是個仔細人。大小介於單人床和雙人床之間,純青色的床單被褥嶄新,自然是今天才換的。

小羽在床沿坐下,也不知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麽,就這麽靜靜地坐著,耳中時不時聽到外屋的水聲。床頭桌上套著擋風琉璃護罩的油燈原本同電燈一樣平穩地發著光,燈芯卻不知何故忽地一晃,將小羽所在的時空攪起層層波紋。

她的身邊多了個人。是個和尚,同她一樣坐在床邊,離她有一尺的距離,正扭頭望著她。窗灰色的僧服像是家居睡覺穿的,氣質儒雅但不羸弱。奇怪的是她看不清此人的臉,如同自己患了高度近視。

“你怕死嗎?”她聽自己問他。

“我不怕死,”能為電視劇主角做配音的男中音答道。還是看不清臉,卻能讓她感受到模糊濾鏡之後的目光,如同今早在來路上,陸錦帶她和姚誠參觀過的薩月湖。平靜的湖麵下是清澈的湖水,然而再往深處瞧,有玄妙瑰麗的暗流遮掩的一整個世界。

“我不怕死,”他說,“我怕被人忘了。”

臥房入口處響起腳步聲,小羽身邊的影像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白樸樸、香噴噴的姚誠,同她穿著差不多款式的格子睡衣。

“想什麽呢?”他坐下後愉悅地問。

“你怕籽嗎?”她反問。

“當然怕了,”他說,“死了又得從頭來一遍,就像打遊戲退回第一關,關鍵是下次陪你玩的指不定是什麽豬隊友。”

“沒問你怕不怕死,”她狡黠地眨了下眼,“問你吃無籽西瓜的時候,怕不怕籽?”

“哦,”他抬手撓著一頭濕漉漉的短發,“談不上怕吧,然而無籽西瓜吃到籽,會有種突兀。”

“剛才臥空長老對我說,‘不舍一切世間事,成就出世間道,’那是什麽意思?”

“思維別這麽跳躍好不好?”他思考了片刻,說,“是句老話,《華嚴經》裏的,最近幾年隨著‘人間佛教’的興起又開始被頻繁引用。這個流派崇倡在人間建立淨土,反對消極避世。生而為人就要承擔起應盡的責任,為人父慈,為人子孝,為人夫就要……嘿嘿,勤交公糧。”

“交公糧是說把工資都帶回家給老婆嗎?”她問。

他沒回答,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那這樣同不修行又有什麽區別?”她心不在焉地問,目光停留在他開合的嘴唇上。

“當然有區別。嚴格說來通過離群索居獲得的解脫隻是假解脫,因為經不起考驗。真正的修心是在人世中認真接人待物的同時,還能讓自性超然不受牽引。能舍能放,但又非薄情寡義之人。”

小羽這回算徹底明白了。剛才看畫時說的是修心的重要性,現在討論的是如何修。見時候不早了,起身對他說:“超然不受牽引,簡言之就是人生如戲,你我都是演員是吧?備胎隻是一種角色,最終能否轉正都無所謂,有盒飯領就行了。晚安。”

“哎,怎麽無所謂?”他緊張地拉住她的胳膊,也站起身。“我老實回答你的問題,你倒給我下起套來了……還真的去門房睡啊?夜裏鬧老鼠怎麽辦?不如就在這裏擠一擠?嘿嘿。”

跟你這隻大老鼠擠在一起嗎?小羽轉身瞅了一眼比雙人床小比單人床大的木床。到底姚誠是不是陌岩她已經沒耐心去猜了,記得大魅羽送她的那本咒語書中有這麽一個“真話訣”,等人熟睡後念這個訣,再問一個問題,這人就會在夢中吐露實話。

“好吧,那就一起睡。”她跪到床上,將堆在腳底的被子鋪開,自己鑽進去躺好。

姚誠不可置信地吸了口氣,那神態像是被一群警察押著進金庫裏,讓他隨便拿。愣了片刻後小跑著出了臥室,床上緊閉雙目的小羽聽到外屋閂門、吹燈的聲音。又是一溜小跑,臥室的燈也滅了,她身邊的床鋪微微陷了下去。他應當是在用手支著頭近距離觀察她,她甚至都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她頭臉的什麽地方。

小羽說不窘迫是假的,隻能讓自己趕快睡著,還好這一天下來她也確實累了。正要沉入夢鄉的時有隻老鼠尾巴在掃她的脖子,她抬手將老鼠尾巴撥開。過了會兒,又有隻爪子在捏她的鼻子,她幹脆轉過身去,麵朝牆睡。

等再一次被撓耳朵的時候,小羽火了,從床上坐起,杏眼圓睜地問身邊男孩:“你老碰我幹啥?”

“我……”仰麵躺著的男孩濃密的睫毛上翻,快要貼到眼皮了。

她左手掐腰,右手指著他的鼻子,“不是說好了一起睡覺的嗎?我剛要睡著就被你戳醒,剛要睡著就被你戳醒,手怎麽那麽賤?還好沒把你這個備胎轉正,合著誰要是做了你老婆,晚上連安生覺都不讓睡了?倒黴吧真是!”

“可是、可是……”一副百口莫辯的樣子。

“可是什麽可是?沒聽過老話嗎——成仙成佛,光看別戳。”

“哪有這麽句老話?”姚誠沮喪地坐起來,“丫頭不講理!”

“我不講理?我可警告你啊,不許再動我了。”

她說完這話後,又跟沒事人一樣躺下,開睡。他在她身邊坐了會兒,將腿轉到床邊,打算下床。“那我去看書了。”

“等等,”小羽忽然蹦起來,一隻手扯過他的後領,把鼻子湊到他脖子處深吸一口氣。“好聞……你可以走了!”

被她一把推下床的姚誠左手掐腰,右手指著她的鼻子,“太過分了丫頭!君子欺之以方,你、你也就是碰上我。”

躺在床上的小羽忍著笑,目光追著他的身影出臥房,衝他叫道:“不用去外麵,我不怕光。”

片刻後姚誠捧著本書回臥房,也不看她,點燃床頭桌上的油燈,在床沿坐下開始看書。古老的禪院恢複了寧靜,連一直在戶外獻寶一樣鳴叫的雙斑蟋似乎都察覺到了氣氛的轉變,一隻隻偃旗息鼓地退出舞台。

頭枕枕頭的小羽一動不動,卻沒合眼。燈光裏背對她而坐的人形似乎在變大,又或者是她在縮小,退回到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禪房在她的靈識中幻化為白鵝甸那座灰瓦平房,出院門後應當是條小巷,再過個路口有賣魚蛋的潘大爺。

在小羽即將沉沉睡去的時候,她在腦海中對自己說,要不今晚還是別念那個什麽真話訣了?不知道,就還有希望。倘若姚誠被證明真的與陌岩無關,這出戲,她又該如何收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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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悉采心' 的評論 : 采心好!我每天去你博客刷屏,也還沒等到新的一集啊。光看別戳這裏讓人唏噓,我姥爺家住濟南四合院,其中一個比我還小的小孩小名叫“大仙”,他家沒電視,穿開襠褲來我家看西遊記。每次要去動電視,我姥爺就說“大仙大佛,光看別戳。”

後來大仙考上了大學,家裏沒錢交學費,上不了。他爸在街上賣雪糕,每天罵共產黨。他媽精神不正常了。。。這麽一看,我們都應該知足。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可是什麽可是?沒聽過老話嗎——成仙成佛,光看別戳————高妹,我笑得失眠,你賠我好睡:)

結尾好懸念。期待:))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又一個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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