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跟著陌岩進了空無一人的旅館大堂,滿以為他會下樓去遊樂廳。有那麽一刻陌岩確實遲疑了,但緊接著又從旅館後門穿了出去。
小羽跟著來到後院停車場,見路燈下站著手挽手的一男一女。男人還是那麽瘦,好在新婚給原本幹巴蠟黃的皮膚添了幾分光滑紅潤,讓營養不良的鄉巴佬變為輕盈幹練的俊朗小生。女人畫著閃亮的紫藍色眼影,電了卷發後也由鄉村女教師變為都市時髦女郎。
“師伯!吳老師!”小羽激動地跑上前去。這才半個多月沒見,卻發生了很多事,讓小羽十分想念他們。在現今這節骨眼兒遇上,也讓她心裏踏實些了。
“小羽,你怎麽來了?”吳老師語帶責備地說,“這兒多危險啊,那些事叫他們大人操心就行了。”
小羽幾人這次來島的目的是通知隴艮,敵人也在島上。昨日上島時沒能見著,今天晚飯後小川自己又去了蜜月村一趟,回來後說“辦成了”,那時小羽便知小川找到隴艮了。
“不用擔心,小羽人雖小,能頂三個大人呢,”隴艮嬉皮笑臉地衝妻子說,又問小羽,“你陌老師這些天乖不乖?”
“地址?”陌岩打斷他,麵無表情地問。
隴艮低聲說:“用不著街道和門牌號,島西北角有座棧橋那家便是。”隨後拍了下陌岩的肩膀,“這裏交給我了,你快去快回。”
“去哪兒?”小羽問,“我和陌老師一起去吧。”
經過這些天的觀察,小羽也看明白了,陌岩心底深處是清醒的,隻是神識被鎖在一副幼兒的心智中,常常會做出無法控製的舉動。讓他一個人外出行動,太危險了。
隴艮正待回答,遠方海麵上空傳來一聲震徹雲霄的“吱——”,叫聲如錐子鑽過每人的腦殼。眾人扭頭望去,見史前電鰻直插雲霄的大扁頭正在仰天長嘯。緊接著從電鰻上空開始,白色蛛網般的閃電迅速爬滿原本漆黑的夜空。靜電在四周幹燥的空氣中爆開,小羽隻覺周身皮膚酥麻難耐,額前細毛根根倒豎,心髒處一陣絞痛,牙齦腫脹得似要滲出血來。
“這鬼玩意哪兒冒出來的?”待電光散去,小羽喘著氣說,眼見對麵的吳老師都捂著耳朵鑽進丈夫懷裏去了。
“這是那個囦神召喚來的,”隴艮摟著妻子,臉上帶著溫柔的笑,“你們住的就是他的店。”
“囦神?”小羽回想著下午見過的那個老頭子,“那老財迷不是個鬼嗎?他沒影子,噗地一下就沒了。”
“他是上古海神,不是鬼,你見到的多半是他分出來的影魄。他今晚也去敵人府上赴宴去了。”
影魄?小羽想起那次陌岩和一個很能打的女人遠在百裏之外交手,隴艮就曾帶著她的魂前往觀戰。原來如此呢。
抬頭望向那隻電鰻,見巨獸嘴中噴出火車般粗細的電光向著海麵上的軍艦射去,而軍艦大炮打來的導彈卻傷不了它分毫。又有兩架戰鬥機朝電鰻頭部飛來,瞄準那兩隻小眼睛開火。怪獸頭頸一甩,飛機被砸入海中。
這麽厲害的玩意兒,竟然是聽老財迷差遣的?小羽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師伯,電鰻就交給我吧,我有辦法對付它。”
“你?”
“哼哼,小囡可是財迷克星。”
隴艮還待追問,目光中一個激靈。“不好,無澗來了。你們自己保重,我去瞅瞅那幾個孩子。”
隴艮領著吳老師去找允佳,小羽則仰頭望著陌岩說:“陌老師,你跟我來,咱們這次玩個刺激的,”說完轉身朝旅館回奔。
一頭闖進地下室的遊樂廳,小羽搬起靠吧台的一張圓凳,再跑到一座老虎機前,高舉圓凳,哐啷啷將大屏幕砸碎。又移到旁邊的大富翁前,衝著屏幕上戴黑色禮貌的白胡子老頭砸去。身後的陌岩觀望了片刻,笑了,興奮地加入打砸行列。當然陌岩用不著板凳,抬抬手,無需觸碰,用掌力就將一台台機器搗個稀爛。
“喂!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囦神老頭咆哮著出現在二人身側的空氣中,果然,腳底又沒有影子。“失心瘋了嗎這是?趕緊住手!等我回來看我怎麽教訓你們倆瘋子。”
“是你放的電鰻吧?馬上給撤了,”小羽將圓凳擱到地上喘氣。她算力氣大的孩子了,這麽一番操作下來,也已兩臂酸麻。“否則,你這家店就等著關門好了。”
“臭丫頭快給我住手!”囦神咬牙切齒地說,一張老臉氣得鐵青,“電鰻是我放的,我收了人家的錢了,拿錢就得辦事。”
“原來還有錢拿,”小羽歎了口氣,再次抱起圓凳,走到一部機器前,“可憐我和陌老師,累個半死連硬幣都見不著。你既然有法子掙錢,也就不在乎這些破爛玩意兒了對吧?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別、別砸那一台,剛買的呀!”囦神心疼地說。
小羽停住高舉過頭頂的圓凳,“剛買的?好吧,誰讓囡囡我心眼兒好,換一台,”說著移步到旁邊的一台機器前。
“不行不行,這台是我最愛。”囦神的虛影擋在她麵前,揮舞著胳膊。
“那裏,”附近的陌岩抬臂指向遊樂廳盡頭的一扇小門,“樹,紅樹,打爛。”
“什麽?你們還要打爛我的珊瑚?”囦神雙手抱頭,目光中盡是崩潰,“別別,萬萬不可呀!那棵鶴頂珊瑚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幾萬年也見不到一株成色那麽好的。唉,我這是倒了什麽黴啦,碰上你倆一大一小兩尊瘟神……”
小羽正色道:“老伯,咱們原本無冤無仇。你現在撤了電鰻,並發誓不再插手島上的爭鬥。”
“好好,我答應。我現在就叫電鰻回家去,不信你們上去看。”
小羽想了想,“不行,你回來後找我們算賬怎麽辦?你起個誓,今晚的事一筆勾銷,不許報複任何人。若是違背誓言,今後千秋萬載也別想再掙到錢。每天除去夥食費,進賬三毛五,一年下來也能掙個百十來塊,對吧?反正你不是活得長嗎,慢慢攢吧,老伯。”
“嘿!”囦神指著小羽的手抖個不停,“臭小丫,叫我發這麽毒的誓?行,算我怕了你了,這事我保證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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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旅館,小羽望向海麵,果然電鰻不見了,眼下是海上的軍艦同敵人的空中戰艦在交火。隴艮不知和無澗交上手了沒有。
“走,”陌岩伸出一隻胳膊。小羽抱住他的胳膊,二人離地騰空而起,朝著西方做低空飛行。
就這麽飛了一會兒,周遭漸漸安靜下來,吵嚷和戰鬥被拋在身後。自打電鰻消失後,空氣中重又彌漫起帶著腥味的潮濕水汽,雖是夏夜,也不無涼意。
有那麽一刻,小羽恍惚變成一隻鳥,有著紅色的絨毛和彩色的羽翼,停在陌岩肩頭,與他一同飛躍群山上空,而不是大海之邊。下方大地上偶爾閃過的星點亮光是一座座寧靜的禪院,冷不丁敲響的木魚為人驅散心中的迷霧,她的鼻尖縈繞著檀香,靈識中盡是空明。
“你師父他老人家也是腦子不清楚,”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在小羽腦海中說道,“那個曜武智吃飽了撐的,喜歡到處瞎跑亂逛,結果把自己跑死了,行吧,他樂意。這世界上還有人喜歡用鋼叉捅自己,或者在地上挖個坑,跳進去再用土把自己埋起來的,什麽奇葩沒有?問題是憑啥要讓你來保管他的阿賴耶識,你家開保險櫃的嗎?”
安靜了一會兒,尖細的聲音又接著說:“懷璧其罪,總有些貪得無厭又沒啥判斷力的人,一聽說曜武智菩薩,曜武智菩薩,哎呀乖乖不得了!有用沒用也想搶回家裏供著,照葫蘆畫瓢,遲早也把自己跑死才消停。這些都活該,咱們不理,問題是幹嘛非讓你接管他的阿賴耶識?你陌岩佛陀比他可要聰明一百倍,還帥……”
“小羽!”陌岩反手抓住她的胳膊。小羽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犯困,迷糊了,差點兒鬆了他的胳膊跌落下去。至於腦海中聽到的那個聲音,應該是睡著了做的夢吧?明明剛才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現在卻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低頭,見自己正在往一片漆黑的林子裏降落。林子的一側是座燈火通明的大宅子,宅子緊挨著大海,亭台樓閣錯落有致。近水處整齊地停泊著各色遊艇,一條百米長的棧橋直伸入海中,棧橋盡頭是座兩層高的圓形涼亭。小羽都能想象得到,在棧橋上釣魚吃燒烤的樂趣。
這應當是什麽有錢人家在島上買的度假屋吧,比方頭駒方老大在伏豸島上的宅子還要氣派。又想起隴艮說囦神在敵人家赴宴,原來陌老師是帶自己來闖敵窩了。他是隻打算探聽消息呢,還是計劃著動手搞破壞?
二人在林子裏躡手躡腳地朝宅子走去,慢慢能看清宅子四周一隊隊荷槍實彈的警衛人員,頭盔下裝著耳機對講機,如臨大敵的樣子。陌岩停步,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半眯著眼睛。小羽猜,他是在用什麽法術探聽室內的情況吧?
片刻後,陌岩出定,搖了搖頭。小羽心想,大概屋裏沒有他要找的人。那還能在哪兒?不會真的在棧橋上釣魚吃燒烤吧?陌岩也不說話,帶著她重回漆黑的夜空。這次繞了一個大圈來到海上,在離棧橋幾百米遠的深海處慢慢降下,潛入水中。
小羽有些緊張了。她是山裏的孩子,水性可不怎麽樣。陌岩讓她平躺在水麵上,露出小臉呼吸。他用一隻手托住她的脊背,二人朝棧橋悄無聲息地遊過去。
這個棧橋遠看是個小亭子,實則是座堅固結實的正規建築。到了棧橋下方,二人扶著石基從水中冒出頭來。能聽到亭裏的人說話,但除非裏麵的人探身出來,否則看不到他倆。嗯,好香的烤魷魚味啊!小羽雖然吃過晚飯了,還是被饞得直流口水。
“這個,囦神大人怎麽走了呢?”是加藤的聲音,小羽曾在方老大家聽他打過電話,“王爺,是不是咱們哪裏禮數不周?”
王爺?小羽記起在鬼屋的時候,詠徽被人稱作殿下。那看來這就是詠徽的父親了,也就是允佳的殺父仇人?還好允佳不在這兒,聽說那丫頭修為不低,要是衝動之下殺了詠徽的父親,她跟詠徽可就一輩子也做不了好朋友了。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家裏出了急事?”王爺的聲音優雅有質感,小羽估計這個人長得也不會難看。“希望不會耽誤祁哥的大事。”
“王爺不必多慮,”這個祁哥的聲音小羽可就不喜歡了,一聽便是個老奸巨猾、心狠手辣之人。“就算這次解決不了那些人,以後還有機會。讓我們頭疼的是瞿少校,王爺說貴國皇帝陛下很器重此人,能講講原因嗎?”
王爺在小羽的想象中點了點頭,“我國人因為見不得日光,自古以來隻能以玄黃山為屏障而居,陛下認為十分不公平。瞿少校有個什麽‘集體越境’的理論,認為六道是被人創造出來的,而敝國地處六道中至陰之地,也是六道中天脈的總匯集處。若要推翻六道重建,需從敝國入手。”
“那王爺可知道,瞿少校等人進行到哪一步了?”
王爺沉吟片刻,“之前他們無所有處天有多位高能物理專家被元始天尊綁走,我後來聽說,瞿少校在陌岩以及他身邊那個女人的幫助下,把專家們救走了。那之後便沒了消息。”
小羽聽到這裏,身子一僵。“身邊的女人”,說的應當是陌老師的老婆吧?難道她就是被祁哥這幫人害死的?若果真如此,那頭頂上坐的可不僅是允佳的殺父仇人,還有陌老師的殺妻凶手。難道陌老師今晚竟是來報仇的?
陌岩讓她平躺在水麵上,露出小臉呼吸。他用一隻手托住她的脊背,二人朝棧橋悄無聲息地遊過去。————咦,老陌的“失心瘋”關鍵時刻好像自愈了。我總覺得他是為了要同小羽拉近距離,玩在一起,才故意裝小兒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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