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愛天……陌岩心道,不錯,據說這個天界曆來出美女。當年他化天皇後的哥哥容禎王,不就是從福愛天娶了兩個絕色美女做老婆嗎?當然,就算醜點兒也沒關係,隻要她好好活著,健康地長大。
初秋午後的日頭照著陌岩腳底的群山,天地一片空明,色澤鮮豔。他邊飛邊微微低頭,小心辨別著隱蔽在一片茂密綠林中的村舍。如此偏遠的山區應當還未通電,但蜿蜒穿梭的馬路像最近被翻新過的,所以山裏也該有學校了吧?如果沒有,那他得想點辦法,她就快到入學的年齡了。
上次他來的時候她才兩歲,家中都是客人。他在外麵等了半天,也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近距離看上她一眼,隻得悻悻地打道回府。再上次,是她母親剛懷上她的時候,那個當媽的還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呢。陌岩腦中回想少婦的樣子——氣質俗了些,五官還是不錯的。
這一晃五年過去了。若有可能,他情願搬到這附近住,可有些事他不得不做,有些責任無法逃避。來得太勤,也怕給別有用心的人知道,對她不利。
胡思亂想著按下雲頭,落到山路旁的一片小果林中。將靈識投入不遠處的一戶人家,首先看到院子裏正在喂雞的主婦。比五年前胖了,五官雖少了清秀,但平添了踏實感,不似原先那般神經質。
主婦邊喂雞邊衝屋裏抱怨:“就算天天蹦躂,鞋也不至於爛得這麽快。這是跟誰學打架去了吧?”
“打架還用學嗎?”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屋裏說道,“難道不是天生的?你看那些狼啊,豹子啊,難不成生下來後還要拜師學藝,才有能力去捕食?”
“行、行,”主婦無奈地說,“你不是我生的,是個狼孩,長著張麻雀嘴……記得摘熟的啊,上次的太生。完了給於姥姥送幾個過去。”
跟著就見一個身穿紅花褲褂的小女孩從屋裏邁著靈動的步伐走出來,背著一個小竹簍,腰上還別著把木劍。是個美人胚子,但第一眼給人的感覺是健康、頑強、有生命力。紅潤的臉蛋上方,那雙美目彎得恰到好處,所以也有取悅人的本錢——如果她願意,或者形勢需要的話。然而活潑也好,嫵媚也罷,暗裏湧動的是與年齡不符的心機與狡黠。
眨眼間,女孩便已沿著小路朝陌岩這邊走過來。他慌忙躲到樹後,一顆心砰砰直跳。這片蘋果林算半野生、半種植的,有枝丫被人修剪過的痕跡,但種類雜亂,大小不一,不少果子還有被蟲子鑽過啃過的痕跡。
女孩在林中逛了圈,挑了棵果子較多的樹站住。以她的個子,隻能夠到下方枝丫上又小又青的果子。然而她抬頭望了眼樹冠,身子一晃就攀到樹幹上,蹭蹭幾下,如猴子般爬了上去。
陌岩靈識掃過整片果林,朝不遠處的某棵樹招了下手,一隻同女孩臉蛋一樣又大又紅的蘋果就橫空飛了過來,落到他手中。握著這隻蘋果朝女孩走去,在她落地時剛好走到她麵前幾尺處,站定。“小妹妹,這個蘋果送你好不好?”
他把手中的蘋果遞出去,費了不少力氣才讓胳膊不發抖,又怕離太近被她聽到他胸腔裏砰砰的鼓聲。想不到,他終於又能見到她了,此刻他倆之間隔著的隻有幾尺的空間,不再是悠悠天地與茫茫生死。
女孩抬頭,警惕地打量他。“多謝,擱地下就行,你可以走了。”
陌岩莞爾。“作為小女孩,謹慎些是對的。不過我是你媽媽的朋友,我知道你叫小羽,對吧?你的名字還是你出生前,我和你媽媽一同起的。”
這話算半真半假吧。準確說,是他引導著她母親給她起了這個名字。
小羽略一思索。“既然是我媽的朋友,那我媽叫什麽?”
陌岩一愣。他雖同她母親說過話,可並未互通姓名。
小羽嗤笑一聲。“人販子的功課沒做足啊。離我遠點,否則我喊人了。”
“我不是人販子。”
“家裏有小孩等著換腎?”
陌岩以手撫額。沒電更沒電視,這些信息她都是從哪裏獲得的?卻見她右手摘下腰間木劍,左手握住劍身,向外一拔,原來木劍裏還藏著匕首。別說,雖是個五歲小孩,這匕首握在她手中,倒真能讓人感覺到些許殺氣。
陌岩估量了一下形勢,將蘋果放到地上,退後幾步。“好,我離遠些,站在這裏同你說話行吧?你村裏有學校嗎?”
“打聽這個幹嘛?是見我不好騙,打算去拐別的小孩?”
他歎了口氣。伶牙俐齒、得理不饒人,有些習性真是生生世世都改不了的。不過這麽警覺的女孩,倒也讓人放心。“那你能告訴我,長大了想做什麽嗎?”
“嫁給王子,”她脫口而出。
陌岩臉上的笑被抹去,沒好氣地說:“王子有什麽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大部分還花心得很。應當找個有智慧又有能力保護你的男人,才靠得住。”
她斜了他一眼。“大叔是在說你自己嗎?靠男人保護,莫非男人是手鏈,走哪兒都能帶身上?”
大叔……陌岩哭笑不得。
燃燈的師門傳統不似其他苦行僧,一向注重外貌與穿著。就這點上,釋迦已被燃燈數落過多次——該減減肥了。“做人做佛都講究隨情至性,你可以說美色都是假象,但醜陋也是虛幻的呀。刻意追求樸素寒磣,還不是一樣著了相?既然都算執著的一種,不如穿好看些,讓看到你的人都賞心悅目,也算美事一樁。”這是燃燈的原話,把藥師佛聽得直搖頭。
陌岩在這方麵和燃燈對脾氣,隻是今日為了不引人注意,一襲藏青色長衫,裝扮得確實老氣了些。當下也不答話,將右手在胸前平伸,掌心朝上。小羽手中攥得緊緊的匕首便如生了翅膀長了腦子一般,離開她的手心,在空中頓了會兒,隨即飛向她剛剛爬過的那棵樹。
隻見一片刀影伴著嗤嗤噗噗的聲音,樹上蘋果在片刻間全部落地,而葉子未傷到分毫。匕首完成任務後,飛到陌岩伸出的手掌上。
“不靠人保護,那就跟我學打架吧。”他右手依然托著匕首,左手在上方幾寸處滑過,這把普通的人間鐵器就成了件削鐵如泥的寶物。這一舉動看似雲淡風輕,實則瞬間消耗了他百年的修為。
小羽半張著嘴,雙眉微蹙,瞅了眼光溜溜的蘋果樹,明顯是動心了。看來打架真是她的天性,明知有被拐走、被偷腎的風險,也無法一口回絕他這個陌生人的提議。
差不多了,今天就到這裏吧,陌岩告誡自己不要心急。他的懷裏還真揣著串手鏈,是打算送她的禮物,每顆小珠子的洞都是他親手鑽的。但他決定就此打住,見好就收。事情的進展已經超過預期,他怕一不小心會前功盡棄。
走上前去,將匕首擱到蘋果旁邊的地上。“這把匕首現在鋒利了許多,足夠你應付普通壞人。沒事的時候別拿出來,免得傷著自己。我過幾天會再來。”
待要離去,又忍不住加了句:“謹慎些是對的。除我之外,別跟來路不明的人說話。”
“也別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她掃了眼地下的蘋果。
他點點頭,轉身朝果林外走去,走得並不快,暗暗希望她能叫住他。但她沒有,隻是怔怔地望著他的背。
陌生人……她知道過去這五年,他的每一天都是怎麽過來的嗎?
待他出了林子,她才蹲下,拾起匕首,朝地上那個蘋果削去,蘋果裂成光滑的兩半。小臉上終於雲開霧散,雙目像頭頂的日頭般射出光芒,收好匕首,朝家的方向撒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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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驚雷在夜空中炸響。
陌岩睜開眼,望著木條與大油葉子搭成的屋頂,一時間沒記起自己身在何處。屋棚通風撒氣的,對雷聲毫無屏蔽作用,閃電透過木條間的縫隙射進來,將他一家三口所在的隔間裏照得跟高階天界的舞廳般閃爍不定。不知為何,氣溫比睡前還高了不少,以他的修為,背上都開始冒汗。
身邊的允佳自然是被雷聲驚醒了,閉著眼睛,嘴巴越咧越大,眼看就要放聲大哭。他伸手輕拍著她被汗水濕透的前襟,嘴裏發出“嗯、嗯”的聲音,眼睛望向睡在允佳另一側的魅羽。謝天謝地,那隻是個夢,她還完好如初地在身邊。
魅羽此刻是麵對著他二人熟睡的,一頭油亮的秀發散開壓在身下,隆隆的雷聲都沒能讓她眉頭皺一下。胡吃海睡、沒心沒肺的人都這樣嗎?還是因為有他在一旁,她才終於不必過時刻繃緊弦的日子?
允佳臉上的神情已平複下來,重又睡著。他把手移開,想去摸一下魅羽的臉,又改變主意,轉而拾起她的一縷秀發,握在手中揉搓。想起剛才夢中女孩的那張臉,同眼前這張有七八分的相似度吧。成佛快一千年了,他從未做過夢,最近卻連做三個。第一次夢到她死了,這第三次若是同一係列的,應當是他去凡間找尋她的下世?此念頭一生,揮之不去又不敢直麵。
而且可怕的並不隻是夢裏的情節,是如同第一個夢那般,藏在情節中的那種“回憶滿滿”的感覺。比如當他叫出“小羽”這個名字的時候,腦海中立刻泛起“五年前”同她母親一起給她起名的情形,真實得讓人恐怖。夢能這樣嗎?能如現實經曆的一樣有鋪墊、有邏輯嗎?他很想現在就將她拍醒,告訴她這個夢。可同時又害怕一旦說出口,夢就會如預言般於未來某日變為事實。
他知道龍螈寺的他上一世死於非命後,她也曾去找過他的轉世。這件事的細節她一直都守口如瓶,但他通過旁敲側擊,大致了解到她去過第六層地獄,見了閻王但沒能問出想要的結果。後來去天庭做七仙女,也是為找了找他,不是嗎?
這些他都清楚,然而先前並沒有很深的感觸,有些事情一定要自己親曆才能體會到個中心酸。無論軟弱還是強大,多愁善感還是沒心沒肺,當生命中最重要的某個人突然離自己遠去,誰不是一樣的無助?能有途徑尋到對方的轉世已經算幸運的了,對大部分人來說,生命就隻有短暫的一次。無休止的輪回不等於永生,失去的,對那一世來說,就是永別……
又是一聲驚雷,陌岩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兒。按照長老們的說法,目前是旱季,且是旱季剛好過完一半,是不可能下雨的,流放地千萬年來都沒發生過在旱季中間下雨的事。靈識中見各個屋棚中有越來越多的人出來,不知所措地望著天空。先前他隻道是天太熱,大家出來乘涼。
“天著火了!”有人在叫。
陌岩起床,來到屋棚外。雨還沒落下,但烏雲壓境,世界如同一個蒸籠。東方的夜空比其他地方要亮,但顯然不是因為太陽要升起,目前離白晝還有十幾個時辰。
除了魅羽,其他修道者都出來了。鶴琅和紘霽看到他,一同朝他走過來。
“境……師父,”鶴琅像是有些激動,語帶顫音地說,“肯定是魔王搗的鬼,咱們現在出發嗎?”
“暫時不用,”陌岩抬頭望著烏雲背後的紅光,“我先上去瞅瞅。”
“有情況隨時聯係,”紘霽衝他說,“你在上麵講話,我能聽見。”
陌岩衝他點了下頭,雙腳離地直奔高空。閃電原本在雲層中如遊龍般流竄,這時都朝著他匯集過來。提一口氣,迎著熱浪用比閃電還快的速度衝到烏雲之上。
四周安靜了些。陌岩麵向東方負手而立,凝視著遠處夜空中那顆猩紅的眼睛。熾熱的火苗從眼睛裏滲出,向著周圍的天際擴散。火光中晃動著長著翅膀的若幹黑影,不知是蝙蝠還是翼龍。
魔王顯然也感應到他的注視,眼睛越來越亮。剛才那個夢不會是魔王使的法術來動搖他心智的吧?
“下麵怎麽樣?”陌岩擔心地問紘霽。氣溫還在繼續升高。再這樣下去,皮糙肉厚的魔獸們是不怕這種高溫的,可下方的土著們很快就會中暑而死。所以他接下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破了這個酷暑咒。
“暫時沒事,”紘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在營地上空設了個隔溫穹廬,能抵擋一陣子。”
陌岩正欲答話,忽聽遙遠的前方傳來一聲威嚴的喝叫:“跪——”
陌岩當即感到膝蓋處發軟,雙腿有向前傾的趨勢。
“跪給誰?”他腿上使出勁力,站得筆直,用真氣將回話送向前方,“你又不是我師父、我爹、我老丈人。就連玉帝,我們佛國之人也是不用拜的。讓我給你跪,不怕折壽啊?”
“狂妄!”魔王怒吼道,“跪,饒你一命!”
“這麽喜歡跪,不如你先跪為敬吧?”
陌岩說著,衝魔王抬起拳頭,伸出拇指,再將拇指朝下方戳了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