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灘原本就人多,正值下班時間,主幹線上一輛輛華麗的小轎車和塞滿人的大巴擠作一團,無可奈何地拱拱停停。當中一輛軍綠色敞篷吉普在不斷地鳴著喇叭。
開車的是個即使坐著也比常人高出兩個頭的年輕男人,身穿白色短袖衫,淺棕色的皮膚下是緊湊的肌肉,雖不笨重但如鐵打般散發著力量,似乎雙臂一撐便可躍上兩旁的大樓頂部。
五官?單看真不能算美,尤其是那副三瓣唇,然而湊在一起卻野性又純萌得可愛。霸氣的雙眸怒視著前方,似乎下一刻便要噴出火來將所在的車龍點著。
“誰設計的馬路?”涅道法王一邊吼,一邊又敲了兩下喇叭,“倒是都給我走啊,快點往前走啊!停在那裏等死嗎?還以為開車多好玩呢,比騎馬差遠了。現在要是一堆馬在這裏會塞住不動嗎?馬自己也不幹呐。”
“馬也不肯被你騎吧,”路旁一位等公交的大嬸笑著說,“怕被你活活壓死了。”
“要你多嘴,八婆!”涅道衝她亮了下拳頭。
“殿下息怒、息怒,”坐在副駕駛的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滿臉笑紋,身材雖也高大健碩,卻不似涅道那般處處透著攻擊力。“早知道這些高階天界都是這個樣子的啦,所以他們的民眾比咱們可憐,對吧?殿下若是擔心遲到,不如改乘地鐵?”
“我怕遲到?”涅道瞪了助理一眼,“我是趕著去見我幹妹妹,其他人等到天亮都無所謂。地鐵,地鐵那麽矮不怕撞到我腦袋嗎?”
“是是,”助理賠笑道,“魅羽中將肯定也急著見殿下。要不下官先給他們去個電話?”
涅道沒答話,望著左邊的一輛黑色名貴敞篷車出了神。助理順著他的眼光循去,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坐在副駕上,手裏捧著個甜筒,正焦急地東張西望。
要說修羅女人個個都高鼻大眼、美若天仙,這女孩放到涅道的家鄉,不能算出眾。難得的是女孩的皮膚柔滑白皙、吹彈可破,兩隻鼓鼓的臉蛋任誰見了都想伸手摸一把,粉嫩的小嘴隨便歪兩下就能把人魂給勾走了。不過估計沒人敢造次,因為司機加上後座的兩個男人,都是西裝墨鏡的彪形大漢。
“啊——”女孩看到涅道,先是倒吸了口氣,隨後咯咯地笑個不停。“拍電影的是吧?打怪片?嗬嗬,有點兒魔兔王的感覺了,就是醜了點兒。”
涅道回過神來,衝她凶道:“你說誰醜,臭丫頭?你們這邊的姑娘就會以貌取人,不知道身邊的男人個個是廢物嗎?”
“這麽說,你不是廢物嘍?”女孩的眼睛靈動地轉著,“就算你是魔王,此刻不也堵在路上,動也動不了?”
“誰說我動不了?”涅道雙手拖著方向盤,作勢要向上抬,“惹急了我連人帶車飛上天,不想嚇到你們罷了。”
女孩笑得花枝亂顫,冰激淩濺到橙色的裙擺上都未察覺。“飛呀,快飛呀,不飛的是小狗……”
女孩的笑聲止住了,涅道的車輪已和她頭頂齊平。周圍的行人也紛紛駐足,朝這邊指指點點。
“哇,你的車還真的能飛啊!”女孩讚歎道,“哎哎,你要去哪兒,能捎我一程嗎?”
涅道指了下遠處一座寶藍色玻璃大廈,“那個叫什麽行政中心的。”
“巧了,我剛好也要去那裏。”女孩把甜筒塞給身旁的司機,從座位裏站起來。
“大小姐,不可以!”後座兩個男人起身製止。
涅道朝下方一揮手,男人們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按在座位裏,動彈不得。再一揮手,女孩已被他捉小雞一樣拎了上來。身旁的助理早已識趣地換到後排,把副駕讓給女孩。
“啊哈哈,”女孩興奮地四顧,“快走,快飛啊!”
“大小姐,使不得,快回來……”下方的男人們沒轍,掏出手機來開始打電話。
涅道幹脆關掉發動機,也沒見有任何動作,汽車便呼嘯著升入高空,朝遠方的行政大廈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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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將街上的喧囂拋在腳底。別說,夜幕下的旺灘從高空俯瞰,真是美得令人炫目。
“真有你的,小兔!怎麽做到的?”女孩在座位裏閑不住,一會兒瞅瞅汽車的控製表盤,一會兒又摸下車身。
涅道扭頭望著她,“你怎麽知道我是小兔?”
當年被燃燈壓在龍螈山下時,涅道便是化身為一隻小兔子認識了魅羽。此刻望著女孩圓鼓鼓的臉蛋,一時竟呆了,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食指,朝著她臉蛋戳去。
“又想摸我嘟嘟!”女孩氣憤地大叫,一巴掌把他的手打開。“為啥所有人都想摸我嘟嘟?”
“嘟嘟?”涅道迷茫地問。
雖然天性霸道,法王倒不是個愛占女人便宜的人。心知自己剛才的舉動理虧,但這輩子他還沒給誰道過歉。想了想,說:“既然別人都想摸你的……嘟嘟,以後可不要隨便上陌生人車啊,記住啦?還好你遇到的是我。真是和我那個幹妹妹一樣大膽,不過她比你能耐大多了。”
“才不怕呢,”女孩抿了下小嘴,“你知道我是誰嗎?我爹爹厲害著呢。”
“我知道你身上有槍,”涅道的目光落到她肩上挎的橘色小手提包上,“不過在我麵前就是廢鐵一支。你看看還能用嗎?”
女孩將信將疑地兩手伸進包裏,隨後大驚失色地把槍掏出來,“怎麽卡住了?什麽都動不了?”
涅道又平伸右掌,掌心處憑空多出來一個藍色微型大廈,便和前方越來越近的行政大樓一樣。“這叫熄影法。我現在要是兩手一拍,你要去的地方便會被拍成粉末,你信不信?”
女孩半張著嘴,盯著他的手掌看了半天,先搖頭,又拚命點頭。“信、信!你不要拍。”
她的反應讓他很滿意。收了掌上的影像,開始降低車子的高度。“你去那裏做什麽,嘟嘟?”
“我不叫嘟嘟啦。我去給爹爹送藥,他早上出門忘帶了。”女孩沒了甜筒,從包裏掏出一袋零食。
“我說你叫什麽,你就得叫什麽。以後有人敢欺負你,可以告訴我。”
女孩吃著零食,問:“你經常打怪嗎?下次打怪記得帶上我。”
吃零食的樣子像隻小兔子,涅道心想,像他。“帶你對我有什麽好處?”
“大不了給你摸下我的嘟嘟啦……”
敞篷吉普載著三人,穩穩當當地落到行政中心門口。保安人員應當是一早接到嘟嘟保鏢的電話了,全神戒備地圍了一圈。還未有所行動,從樓裏跑出個高管模樣的男人,嗬斥著保安們退下,隨後笑容滿麵地朝涅道迎去,躬身行禮。“法王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嘖嘖,法王就是法王,連出場都這麽驚豔!”
涅道沒吭聲,和嘟嘟一起隨來人進了大樓,朝會議室行去,並低聲問她:“你爹是誰?在哪裏?”
“就在那邊啊,”嘟嘟指著會議室門口一個清瘦的老頭說道,隨後跑上前去。“爹爹,你忘帶藥了,中午就該吃的。”
哦,原來是兜率天宰相——本地人叫“首相”——的女兒?涅道七八個月前曾在五天主會議上見過這個叫黎竺的老頭,六七十歲了吧?女兒這麽年幼,估計上頭還有兄弟姐妹?
“叫仆人送來就好了,”黎竺愛憐地數落道,“淨找機會出來瘋。”撇下愛女,走上前來招呼涅道。
換作平日,涅道根本不會理他。別說他了,便是玉帝王母天尊佛陀們,涅道最多點個頭,還得是他心情好的時候。父母早已不在,死敵皇叔崇輔已被魅羽除去,現在全六道除了魅羽和涅道姐姐涅佩佩,誰敢對小魔王指手畫腳?
此刻瞅了眼黎竺身邊的嘟嘟,涅道生疏地兩手抱拳, “黎、黎叔,”算是行了個見麵禮。
黎竺愣了下,有些受寵若驚地說:“殿下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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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會議原本沒計劃開在兜率天,是那個叫境初的什麽公爵,代表空處天皇帝來和涅道的愛將錚引協商兵工廠一事。錚引認為,這件事該給法王知道,如果法王有興趣參加的話。而涅道聞訊時正在兜率天學開汽車——這當中撞壞多少輛車、罵慘了多少個教練的細節按下不提。
涅道本來不想理了,讓錚引拿主意就好,這小子比自己靠譜。後來得知為兵工廠出資的一方剛好是兜率天的漣靳公子,首相黎竺也會出席,幹脆把會挪到兜率天來開。兜率天雖有皇室,但極少插手政事,大事小事黎竺自己就拍得了板。
不料漣靳公子幾天前過完生日後去大梵天度假了,請黎竺全權代表他。據說告訴了黎竺一個“數”,其餘的由黎竺定奪。
涅道走進擺著大環形桌的會議室,一眼先看到那個境初,座位一側站著身穿女傭裝的魅羽。涅道皺眉,問孤零零坐在另一側的錚引:“喂,你老婆怎麽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叫她過來,坐我身邊。”
錚引捂著嘴笑了一會兒,正要解釋,涅道又見門口進來個一身修羅軍服的魅羽,這才想起之前聽到的傳言,說他的幹妹妹變成兩個了。當時隻當是玩笑,並未在意。
大魅羽衝涅道和錚引招了下手,卻沒有徑直走過來,而是沉著臉從境初和小魅羽背後繞了個大圈,軍靴踏得啪啪響。經過境初身後的時候,斜了一眼他的座椅。“這椅子給蟲蛀了,遲早要散架。”
話音剛落,隻聽嘩啦聲響,椅子碎成一堆散木頭,境初摔到地上。大魅羽腳步不停,走到涅道和錚引中間坐下,又衝桌對麵說:“我把妹妹交給你,不是讓你拿來欺負的。”
“我說大姨子,”境初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你先弄明白是誰在欺負誰,好不好?”
大魅羽一拍桌子,“你還真敢把她當傭人,不怕累著她?”
對麵的小魅羽笑而不語,從隔壁拖來一把椅子給境初後,自己走到涅道另一側坐下。涅道看看左邊,又瞅瞅右邊,開心地大笑了兩聲。
“你怕她累著就來幫她,”境初似笑非笑地衝大魅羽說,“把錚引帶上也行。咱們一家親,不分彼此。”
大魅羽怒了,眼看著要動手。錚引一把拉住她,衝境初說:“我耐使喚,換她倆下來。說吧,公爵要什麽服務?”他的話讓大魅羽轉嗔為笑。
嘿,這愣小子怎麽也學得油嘴滑舌起來?涅道心想。眼瞅著黎竺帶著秘書從門口走進來,入座,涅道衝那二男二女斥道:“喂你們幾個,先說正事。”
黎竺清了清嗓子,率先開口。“半年前,夭茲人入侵敝國,多虧各位仗義相助,一直沒有機會當麵表達謝意。說來慚愧,我們兜率天的科技和裝備也不算差,隻是曆史上從未參與過長時間、大規模的衝突,軍隊缺乏作戰經驗。
“前庭地對整個六道的安危至關重要,全倚仗殿下和錚將軍的兵將守護。想來想去,我們兜率天與其趕鴨子上架,倒不如做點兒力所能及的事。隻不過……”說到這裏,黎竺麵露難色。
涅道眨了眨眼,衝他說:“黎叔若是有什麽難處,盡管開口。”
他這話說完,大小魅羽不可置信地扭頭望向他。怎麽了?涅道心說,跟嶽丈說話不是要客氣些嗎?
“多謝殿下關心,”黎竺誠懇地說,“我也不瞞殿下。兜率天和前庭地隻有一個天洞相隔,本國民眾總擔心貴軍把夭茲人趕走後,會順手把我們給吞了。”
大魅羽哼了一聲,“若是打你們的主意,沒這個兵工廠也照吞不誤。”
這話正合涅道心意,不過今時今日,已不便說出口。眼角餘光見錚引伸出手來,拍了下大魅羽的手背。自己這員愛將修為雖普通,可有天眼,戰場上對敵軍部署了如指掌。涅道尋思,搞不好在飛來途中,已被他捕捉到車裏的景況。
“呃、怎麽會呢?”涅道爽快地說,“黎叔盡管放心就是,本王說話一向算數。誰要敢欺負兜率天,我饒不過他。”
對麵的境初聞言,跟著揚了下眉毛。“對的,以後修羅和兜率天也親如一家,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咦,涅道心裏嘀咕,怎麽這個叫境初的也有天眼嗎?
“有殿下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黎竺臉上的尷尬煙消雲散。
眾人接下來商討建兵工廠一事。關於地點,按說擱在四通八達的前庭地最為理想,便於原材料、資金、技術等各方麵的運送。可錚引顧慮到前庭地離前線太近,容易被敵人偷襲,還是建到修羅內陸更安全。
“有電嗎?”境初問,“新式武器的製造離不開穩定的電力供應。”
“那還是建在我們兜率天吧,”黎竺說, “剛好靠近天洞的海域有座小島,我會把駐軍撤走。隻不過,若是給夭茲人知道了,又像上次那樣打過來……”
涅道同那二男二女交換了眼神。這樣一來,兜率天就等於把自家大門的鑰匙交給修羅了。不得不說,這個黎竺做事可真豁得出去,既知不具備抵抗修羅的能力,幹脆敞開了結盟,是福是禍賭上一回。
“不必等他們打過來,”涅道說著,望了眼錚引。身為法王的他已經好久沒上過戰場,這次終於又要有大仗可打。
錚引點頭,“夭茲人禍害六道夠久了,是時候全麵反攻,把那幫惡棍徹底趕出去。”
黎竺莞爾。“敵人都趕跑了,也就沒必要再建兵工廠了吧?”
小魅羽也皺眉,“現在動手,不怕瞿少校他們趁機背後捅刀子?”
“必須聯合瞿少校,”錚引說這話時麵無表情,但語氣堅決。涅道有種直覺,這小子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他們肯嗎?”大魅羽不以為然地說,“不久前還朝咱們扔核彈來著。”
“咱們和他們有共同的敵人,”境初轉著手中的茶杯,像在回答她的問話,又像在自言自語地說,“敵人永遠都不缺。隻不過,若是支肉眼無法看到的軍隊,這仗,還真不知該從何打起。”